中國詩歌的真

  範曾

  談到詩詞 ,我首先談的是境界,境界要真感情,真景物。

  “真”這確實是莊子的思想。那麼要做到真,難不難?對我們生活在一個現代社會的人是有相當的難度。因爲有時候就是講,你對這個人有看法,有意見,你埋在心裏,你不說甚至當面還誇他好,那這叫僞詐之行,對不對。你的真完全失去了,你可以不說,對不對。另外尤其是談戀愛的時候,好話說盡,這裏面到底要提煉出幾句真話來,那纔是含金量高的,這個我想諸位有的都有這樣的經驗。而且這個談愛情時候的好話,我想幾乎千篇一律,沒有個性,這個離真實際上是很遠的。我們不講真話在詩歌裏最反對的是僞,是詐,是巧言令色鮮矣仁,是阿諛奉承之詞。偉大的李太白、杜甫這樣的詩人,你看看他全集上應酬之作也不少,陸放翁的《劍南詩稿》裏應酬之作也不少,可是他們偉大的原因就是有一些那是了不起的本真之心的體現。

  當年萬裏覓封侯。匹馬戍梁州。關河夢斷何處,塵暗舊貂裘。胡未滅,鬢先秋。淚空流。此生誰料,心在天山,身老滄洲。

  這個太真切了!

  紅酥手。黃滕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哀婉動人,真!

  陸放翁,就這些好東西使他名標千古。如果講這些東西都沒有,拿了《劍南詩稿》那些應酬作品出來,完了。

  諸位還要破除迷信,不要以爲看全集全是好東西,不會這樣的。要能夠做到真,我想就是屈原講的

  紛吾既有此內美兮,又重之以修能。扈江離與辟芷兮,紉秋蘭以爲佩。

  要能夠自己使自己美奐起來,要使自己充滿了美的內質和美的外表。我想像屈原這樣的人是非常注意儀表的人,是非常注意心靈的人。

  過去賈島作詩啊“兩句三年得”,寫兩句詩寫了三年;“一吟雙淚流”,三年熬出這兩句詩,別人一看就流下眼淚。我想這個是極而言之,就講作詩有快有慢。你像禰衡在宴會上寫出一篇《鸚鵡賦》,我相信寫得出來的。叫我現在去一個宴會,三個鐘頭我寫不出一首短賦來纔怪,因爲你們看我的《急就章》,都是不超過三十分鐘寫出來的,等稿子的編輯在旁邊,提起毛筆來寫。當然不是對羣衆不負責任,如果講範曾那麼對羣衆不負責任的話,網上早罵開了。罵不了的原因是什麼呢?這個有一種神聖的自尊,也不是爲了表現自己才思敏捷。作文章有快有慢,這個司馬相如寫文章慢,拿個毛筆尖含在嘴裏,一直到毛筆尖都腐爛了文章還沒寫好,他不是大文人嗎?也是大文人。我們看的是結果,你又快又好當然高,你慢而好也好。不過像這個司馬相如吮筆而毫腐,像賈島兩句三年得,這都是極而言之。

  我們不要太相信古代文人,醉後發清狂的語言,李太白講一定是醉了以後寫的詩,我完全不相信,他寫的《夢遊天姥吟留別》,寫的《蜀道難》等等等等,那是思維非常清醒的產物。

  而且這個詩人、書法家都愛做人來瘋,你說我醉,憨態,其實頭腦還相當清醒。這個懷素“忽然大叫三五聲,滿壁縱橫千萬字”,他是做一個佯狂之態。這個佯狂之態,對於詩人藝術家來講,有沒有點意義呢?有,因爲你佯狂的時候情緒就感忿,感忿的時候往往有一些未可預料的,很妙的東西出來了,對吧。

  所以講這個快慢的問題不是很主要的,就像畫畫一樣,畫畫也有快有慢,李可染先生我的恩師,畫畫就非常慢。南京一個大畫家傅抱石,畫畫非常快,我和黃胄畫畫都屬於非常快的。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藝術是看結果。

  我對詩詞本身的瞭解,我寫這種賦體文的一種感受,如果講是寫慢了,還寫不出這樣的氣勢來。

  《炎黃賦》

  莽莽天宇,八萬裏雲馳飆作;恢恢地輪,五千年治亂興亡。邙碭脊脈,逶迤遠連昆崗;河洛清波,浩蕩奔注海澨。涉彼洪荒,文明肇創;萬代千秋蒙庥,厥功在我炎黃。

  這是開始,開始這幾句,我要概括一下中華的大地爲什麼涉彼洪荒,文明肇創。試問黃帝是誰,他是不是一個人?這個現在兩說,黃帝這個名詞,可能是原始的部落聯盟的一個稱號。可能黃帝這個名字,炎帝這個名字,可以延續很多年,因爲五千年離我們,實在是太邈遠了,所以我在這個《炎黃賦》裏來講,“乃神,乃人”,也是人,也是神。說它“足輔信史”,可以補充我們可信的歷史,因爲我知道這些故事都是神話的故事。我們由一個傳統的神話故事,到一個信事,到了公元前841年,共和元年開始有確切紀年,到了孔子作《春秋》編年史,這個有個過程,歷史越來越接近一個具體的時間、地點。

  本真之性,就是永葆一個純良的童心,這都是詩意你有了這個以後,你纔有對事物的詩意的判斷,而不是功利的判斷,而不是名利的判斷。這一個事情擺在前面,首先功利二字出現了,你的判斷立刻走樣。如果講一個事情到你前面,你首先以一個童心來對待它,以本真之性來對待它,也許你的最原始的反應是很準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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