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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申敏

　　說來也怪，與李學東的初次見面，撞上了一個陰雨天。這在雨水不多的北京，相當難得。懸浮在半空的水氣給每個角落加上了一層朦朧濾鏡，時間也彷彿放緩了腳步。似乎預示着主人公的某種沉穩心性。而這個結論，在之後的近兩個小時裏得到了驗證。

　　來到碰面的地點——一家咖啡廳的玻璃隔間，明暗適中的光線勾勒出李東學硬朗的面部輪廓，墨綠色連帽衫、棒球帽，他點了壺綠茶細啜，我們的交談由這場愜意的下午茶開啓。

　　此次約訪的由頭是李東學有兩部新劇正在熱播。一部是《倚天屠龍記》，他飾演的張翠山雖然只有八集戲量，卻演出了血肉飽滿的人物一生。另一部是《面具背後》，這部時隔四年登陸央八的年代劇，低開高走，後續收視天天第一，收視率集集破1。

　　李東學上一個烙印在人心的角色是“果郡王”，眨眼間七年過去了，期間他陸續交出過一些作品，但好像總與幸運之神擦肩而過。如果說七年前《甄嬛傳》播出的時代語境因互聯網還未發展至鼎盛而顯得友好，觀衆對“果郡王”呈現出一面倒的追捧。那麼在如今信息爆炸的新時代，動輒畸形的輿論環境則讓李東學耳聞了些許莫名的質疑。但他不急於辯解，他有自己的消化方式。

　　李東學寧可曲高和寡，也不願盲目迎合所謂的“主流觀衆”的審美口味。對一個“勇士”而言，不需要妥協，只用認清腳下的路。

　　我們從對錶演的探討，聊到演員人生的厚度，他知無不言、無所顧忌。行事作風如手邊的這壺綠茶，清冽、純粹。這份歲月洗禮後凝鍊出的曠達不羈，在李東學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人生如茶，沉時坦然、浮時淡然。身處光怪陸離娛樂圈的演員，更要懂得拿得起放得下。

　　自我博弈

　　「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金庸先生筆下的武俠宇宙雲譎波詭。第三部作品《射鵰英雄傳》的橫空出世，爲他打響了“武俠巨匠”的名號。而作爲“射鵰三部曲”完結篇的《倚天屠龍記》，更是將俠膽柔腸、快意恩仇的江湖揮灑於字裏行間。

　　經典小說作爲龐大的影視創作素材庫，早早就突破了維度的界限，躍然熒屏。其中，《倚天屠龍記》被前後拍了八個版本的劇。張無忌毋庸置疑是絕對主角，很少有人會關注他的父親——張翠山。這也導致在過往版本中，這個人物更像是一個串場的符號，扁平臉譜化，出場那刻便按下落幕的倒計時按鈕，潦草結束一生。

　　但此番正在熱播的最新版《倚天屠龍記》裏，張翠山有了較爲完整的人物故事線，這給了扮演者更多的施展空間，李東學承擔起了“重任”。成長，是他爲張翠山注入的靈魂，這也是與過去七版張翠山相比，最本質的區別。

　　“他有一個很明顯的成長，人物厚度很飽滿。你能看到他從剛開始的生澀、生猛，逐漸蛻變到爲人父的沉穩。爲了保護自己的孩子和妻子，無私的付出。”

　　八集的戲量演繹一個人物的一生，意味着要用高度濃縮的信息點和快節奏的敘述方式搭建起角色的骨架，再往上面填肉。這對李東學而言，挑戰不小。身爲金庸迷的他，早已參透小說中的俠義精髓，要做的，就是如何用自己的方式詮釋出來。

　　李東學以看透江湖的視角，把張翠山的一生按照時間軸切割成幾部分，再分階段呈現人物的不同狀態。所以，我們看到了歷經十年跨度、層層遞進的張翠山，在外形、眼神和聲音等方面的微妙變化。

　　“表演的難點之一就是他跟素素的情感，你要用一場戲讓兩人一見鍾情，並讓觀衆信服。我是用他（她）們的成長來完成的。比如剛開始的王盤山揚刀大會，張翠山幫素素解圍，算萍水相逢。接着兩人被困冰火島，感情升溫，所以張翠山對素素許下廝守終身的諾言。後來他（她）們又遭遇了冰火島沉船，經歷生死後感情會有很大的昇華。”

　　沒人能精準預測未來？在當下付出的所有心血，不一定能換來對等的回報。劇播出之後，網上關於新版張翠山的討論不絕於耳，從造型到臺詞。原著粉和觀衆跑偏的關注點讓李東學產生了疑惑。譬如張翠山臨死前那段被網友稱爲“莎士比亞”式的獨白。

　　“我有截屏給身邊的一些導演朋友，他們看得很感動，說這版張翠山真的是看透了。所謂的武林盟主，他的成功不過是個笑話。作爲父親，他的心願是要完成孩子的託付。最後再做出一個有擔當的了斷。我們從視聽方面，考慮到電視劇的臺詞藝術，所以決定通過提煉的方式把它說出來。”

　　謾罵與讚美的冰火兩重天，是墜入地獄，還是接近天堂，完全取決於“局中人”的心態。言論者既可以將苦心掩埋在罵聲中，也可以將惡意隱含在稱讚中。好與壞、善與惡，就在一念之間。如何將外界聲音化爲己用，纔是智者的終極目標。

　　好在，多年的積澱讓李東學練就了「無則加勉、有則改之」的良好心態。

　　而這次難忘的表演經歷，也使李東學更加確信了一件事——經典翻拍劇宛如給演員帶了一副枷鎖，只能在人物既定的軌跡裏不斷重複，若想撒歡跳脫，前方必有洪水猛獸等着你。失去了戲劇鉤子這一抓住觀衆眼球的法寶，演員再怎樣表演都顯得有些徒勞。

　　如果說《倚天屠龍記》，是李東學以演員的身份與經典小說人物的一場穿越時空的對弈，那麼在另一部正在熱播的年代劇《面具背後》，李東學則完成了自己與自己的博弈，因爲這是他首度一人分飾兩角。

　　哥哥徐繼發，是個正義耿直、鐵面無私的“獅子座”性格的探長。弟弟林奕晨，則是隱忍內斂的“天蠍座”性格的企業家。放與收之間的分寸拿捏，是李東學在處理兩個生性迥異的人物時的首要準則。

　　“只要記住一點，一定要拉開反差，就是我們常說的生態晴雨表。比如哥哥和弟弟的生活習性不同，他們走路的姿態、說話的節奏，還有習慣性的小動作，這些都可以通過設計來區分。這個就是表演創作的加減法。”

　　作爲一部懸疑打底的羣像戲，主線與多條支線人物盤根錯節的關係本就複雜燒腦，再加上主角是一對雙胞胎兄弟，他們又各自裂變出新的感情線、親情線、故事線，使這張人物關係網編織得愈發密實。

　　在李東學看來，表演難點不在遊走於各個角色間、跟他們打交道，而是對人物內心世界的揣摩。當復仇的極端情緒和天生的良知發生拉扯，夾在中間的人如何平衡人性的天秤？每次抉擇，都是殘酷的考驗。

　　李東學做了一個莫比烏斯環，將壓力與動力完美融合，一氣呵成演出了這對亂世中的雙生兒。《面具背後》能取得搶眼的收視率，演員自然功不可沒。李東學的自我博弈，已經開花結果。

　　打破重塑

　　每個演員都希望有個代表角色，能抵禦歲月流逝，永久鐫刻在觀衆心裏。從某種意義上，李東學是幸運的，七年前他憑藉《甄嬛傳》裏的“果郡王”紅遍大江南北，虜獲無數女性芳心。然而，他又被「經典難以超越」的光環所累。

　　李東學承認，“果郡王”是自己表演生涯裏的一個重要註腳，讓他迎來了事業的高光時刻。提及這個具有里程碑意義的關鍵角色，李東學坦言當拿到劇本那刻，已經隱隱感知這個“白月光”會爲自己打開另一番天地，但能火到海外，確實在意料之外。如他所言，“一個好的作品的成功，真的是時也、命也、運也的事情。”

　　演員的表演並非單槍匹馬的獨角戲，需要導演的點撥調教、對手戲演員的刺激過招，才能不斷精進。在拍《甄嬛傳》之前，影視行業尚屬推崇慢工出細活的年代，李東學有幸跟陳凱歌、張黎、樑勝權等知名導演都合作過，他們對錶演的藝術追求和審美要求潛移默化影響着他。

　　確立好審美標準，在跟戲骨級演員對戲時，李東學也受益匪淺。金世傑、寇世勳、許還山、魏宗萬……這些資深前輩對錶演的敬畏心，爲他樹立了好榜樣。

　　“在他們身上，真的可以汲取到很多養分。我覺得最大的收穫就是，明白表演不是爲了大紅大紫的一種手段，而是一門能讓你端得起飯碗的手藝。不大紅大紫又怎樣，不演男主角又怎樣。你至少可以靠表演這門手藝安身立命。這是特別實在的一個東西。”

　　一個人的品性會決定他所做事情的品相，這是環環相扣的。《甄嬛傳》的榮光之後，李東學的機會多了，一沓沓劇本紛至沓來，擺在面前任由選擇。可是在跟風怪圈的驅使下，這些劇本大部分的角色都是白月光、癡情種，甚至還有可以預料到的爆款偶像劇。

　　若換作他人，或許會走上一條印證大衆臆想的“主流之路”——選擇安全係數高的討喜角色，鞏固提升人氣。可李東學偏不。

　　《甄嬛傳》後的首部作品，他選擇了以中國首位奧運冠軍許海峯爲原型的人物傳記電影《許海峯的槍》。不僅爲角色增重，還進行了嚴苛的封閉式射擊訓練。李東學把小人物逆襲爲奧運英雄的平凡故事演繹得十分到位，獲得了中國電影表演藝術學會的金鳳凰獎。

　　此後，他更是“放飛自我”。時而是《繡春刀》裏坦蕩耿直的錦衣衛靳一川，時而是《鋼刀》裏驍勇善戰的紅軍連長陳鐵金，時而又是《中國推銷員》裏的菜鳥通訊工程師嚴健……

　　李東學在多元化角色裏穿梭，不是爲了怕被定型而刻意不走尋常路，初心纔是解答疑問的鑰匙。

　　“我上學時，大家都說對一個演員最大的褒獎，就是說這個演員是一個性格派演員，這說明他能夠去塑造不同性格的人物。這確實挺難的，需要你付出很多。但我覺得至少要努力嘗試，這顆初心不能丟，成了挺好，沒成就再來。”

　　李東學毫不猶豫割捨了虛榮，鼓足勇氣踏上一條荊棘密佈的路。他是個重情義的念舊之人，一個手機號用了快20年。也許正因爲生活裏化繁爲簡，所以才能把更多的激情投入到表演上。

　　李東學跳出舒適區，披上演員的戰袍變身冒險家，在未知的世界裏用身體肉搏，不斷打破與重塑。相比好看的皮相，他更看重有趣的靈魂，享受在表演海洋裏遨遊的感覺。

　　雖然這幾年陸續交出一些成績單，可總差那麼點運氣。作品反響與預期的巨大反差，應驗了李東學在《甄嬛傳》爆火之後關於“天時地利人和”的感觸。但他不抱怨，依舊按照自己的節奏，埋頭繼續前行。

　　演員，如“苦行僧”

　　李東學把演員比作“苦行僧”，要把自己當成創作工具、創作材料、創作對象，慢慢地去琢磨和體會表演這門學問。將“正念”植入腦海的，是他的大學老師張華。彼時課堂上傳授的“三高”——高尚的情操、高雅的藝術、高超的技巧，至今仍是李東學的表演操守。

　　“我覺得一個好演員，首先一定要正心，它是一場修行。修行的目的在於要具備對當下社會和人性的思考，並且表達出來感染觀衆。這是要拋開技法的。”

　　與七年前那個“書生意氣，揮斥方遒”的自己相比，如今李東學身上多了份歲月的“禮物”，智慧、穩重、成熟。這與他選擇的成長方式休慼相關，他認爲走過的每一步都值得。

　　人們將生命中所有的陰差陽錯與機緣巧合聚集到一起，描繪出了命運的軌跡。高速運轉的人生齒輪，齧合一錯位，人便踏上另一條征途。但倘若時光能倒流，是否會改寫命運？

　　如果回到“果郡王”大受歡迎的時候，你面前擺了兩個劇本，一個是可以預料到會爆火的偶像劇，一個是你非常喜歡、但是反響可能會比較一般的電影，你會怎麼選？

　　我把這道選擇題丟給李東學，沉默一秒，一番有趣的對話誕生了。

　　“我必須很負責任的給你一個回答，如果真的有這種可能性的話，對我來說會是一件很糾結的事情。爲什麼？因爲現在這條路我走過了，而那條路我還沒走過，我也想去試一下那條路會是什麼樣。因爲可能那樣的一個選擇，就不是選擇一個劇本的事，而是選擇了另外一條人生路。周圍所有的朋友可能都換了，圈子就不一樣了。”他一邊說着，一邊把真誠的笑容掛在臉上。

　　我固執地想要追問出一個確切答案，但李東學毫不妥協，用誠意讓我心服口服。跟李東學聊天很酣暢，他不跟你來虛的，不會讓你有拳頭打進棉花裏的無力感，更不會用太極招式編織出一個大衆既定印象裏的“標準答案”。坐在對面的他如一塊磐石，你出多少力，他就用同樣的力道回饋你，直接且真實。

　　也罷，人生的分岔路口，總會面臨選擇與取捨。任何一次選擇都會導致一個結果。別人或許只看到了你的某一刻，便以此來推斷所謂的成敗，但這都是一葉障目的偏頗之見。只要你欣然接受當初的選擇給自己帶來的一切，這纔是最重要的。曾經放棄的那些，說不定會在未來某天帶來驚喜。

　　你覺得是什麼力量在支撐着你，克服困境、遵從本心一步一步走下去？

　　“我前幾天去看了《波西米亞狂想曲》，非常感動。就是激情、夢想，還有人生的真諦。就是你爲什麼而唱，同樣，你爲什麼而演。你想通過表演傳遞出什麼樣的藝術觀，想借角色表達什麼樣的思想。想清楚這個，就會有動力。”

　　這兩年影視行業遭遇寒冬，對原本就處於被動地位的演員而言，無疑雪上加霜。堅持，是李東學的自處之道。在還未步入男演員40歲的黃金期前，他每天都在不停蓄力，等待厚積薄發的那一刻。

　　六年前，李東學收到了著名表演藝術家許還山特意爲自己寫的一幅字——去浮躁、入禪心。兩人因電影《許海峯的槍》結緣，而這份忘年之交的特殊禮物，李東學一直掛在家裏，不時自省。隨着人生閱歷的豐富，感悟也益加深刻。

　　“一定要積極和努力，要往前看。儘管會經歷一些不公或詆譭，但都要以一顆非常強大成熟的內心去面對，這是我這幾年特別大的體會和成長。”

　　今年，李東學還將有四部影視作品跟觀衆見面，兩部電影、兩部劇。其中一部古裝神話劇《宸汐緣》日前剛放出主題視頻，立即引起極高關注。此刻，李東學嚮往的是具有戲劇張力、人物弧光強烈的角色，他要繼續磨練演技，等待屬於自己的“春天”。

　　既然目標明晰，那就奮力向前吧。畢竟人生並非都是選擇題，還有應用題在等着我們一點點去論證。答題過程中，即便繞了彎路也沒關係。只要帶着信仰勇往直前，終有一天會證明自己。人生賽場上，不僅是速度的較量，更是耐力的比拼。但凡內心豐盈的人，都有告別舒適圈的魄力，敢於做冒險抉擇的勇氣，和永不言棄的堅毅。正如李東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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