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語:一個簡單的過程似乎能解釋龐大的基因組是如何保持有序的,但人們無法就這一過程由何驅動達成一致。

Leonid Mirny在辦公椅上轉了一圈,抓起自己筆記本電腦的電源線。他用手指繞出了一個甜甜圈大小的環,興奮地坐立難安:「這就是馬達蛋白不斷擠壓成環的動態過程!」Mirny說。他是美國麻省理工學院的一位生物物理學家。

Mirny興奮的原因並不是將電腦配件收拾整齊。他討論的問題是基因組的一個核心組織原則——約兩米長的DNA是如何壓縮到人體的幾乎每個細胞中,而沒有像去年的聖誕彩燈一樣纏成一團亂麻的。

他認為,DNA不斷穿過環狀的馬達蛋白,從而形成了環。這一過程被稱為環擠壓,它有助於將DNA局部區域維繫在一起,與基因組的其它部分分開,甚至還協助了染色體形成一定的形狀和結構。

DNA環有助於將基因組局部區域維繫在一起。M. Imakaev/G. Fudenberg/N. Naumova/J. Dekker/L. Mirny

過去幾十年來,科學家也探討過相似的假說,但在基因組3D結構研究爆炸式發展的當代,Mirny的模型,以及美國貝勒醫學院的遺傳學家Erez LiebermanAiden提出的一個類似的模型,讓這些假說在分子細節層面上升到了新的高度。這些模型巧妙地解釋了一些知名研究項目的數據(這些項目的研究對象是基因組的各部分是如何在物理上相互作用的-),並因此備受關注。

然而,這些簡單的解釋仍然存在爭議。儘管我們日益明確基因組成環會調控基因表達,並且可能與細胞發育和癌症等疾病相關,但這些模型的預測已經超出了現有的實驗觀測結果的範圍。

首先,成環的分子機制仍然是個謎。如果主要的候選蛋白如同Mirny所預測的那樣充當動力「馬達」,那它就會以前所未見的速度消耗能量。「我的一個物理學家朋友告訴我,『這就是你的領域中的希格斯玻色子』,」Mirny說;它能解釋基因組生物學最深層的奧祕之一,但可能需要多年時間才能獲得驗證。

儘管Mirny的模型與Lieberman Aiden的模型極為相似(兩者間的區別十分深奧難懂),但辨清誰纔是正確的並不僅僅是個細節問題。如果Mirny是正確的,「這就將是DNA酶學界一場徹底的革命,」英國牛津大學的染色體前沿研究者Kim Nasmyth說。他補充說,究竟是什麼驅動了環的形成「是目前基因組生物學領域最大的難題」。

基因成環的研究歷程

三十多年前,遺傳學家就知道基因組可以形成環,使調控因子接近它們所控制的基因,但並不清楚這些環是如何形成的。

多年來,一些研究者分別提出了環擠壓理論的不同版本。第一個提出類似觀點的是美國希望之城貝克曼研究所的遺傳學者Arthur Riggs,在一篇被忽視的1990年論文中,他率先提出被他稱為「DNA成卷」的想法。但人們普遍認為首先提出這一概念的是Kim Nasmyth。

按照Nasmyth的說法,2000年的某一天,他在義大利阿爾卑斯山區登了一天的山後產生了這個想法。那時,他和他的同事剛剛發現環狀的黏連蛋白,這種蛋白複合體的主要作用是在細胞分裂時幫助分離染色體拷貝。在擺弄自己的登山工具時,Nasmyth突然意識到,染色體可能是主動穿過黏連蛋白、或者相關的複雜凝縮蛋白的,就像繩子繞過登山扣一樣。「這似乎解釋了一切,」他說。

在一篇長達73頁的綜述中,Nasmyth用幾個段落描述了這個想法。「根本沒人注意到它,」他說——就連美國西北大學的生物物理學家John Marko也沒有對此提起注意——正是他在十多年之後建立起了與Nasmyth文字論證相補充的數學模型。

大約五年後,Mirny也加入了為DNA環建模的行列。他希望能解釋生物學家Job Dekker編製的數據集。Dekker是他的一位長期合作者,就職於美國麻省大學醫學院。Dekker一直在利用Hi-C技術尋找染色體不同位置間的物理相互作用,在這一方法中,科學家測序相鄰的小段DNA,生成每個染色體的圖譜,通常以狀如分形的「棋盤」形式:沿主對角線顏色最深的方塊代表相互作用最密切的位置。

Dekker和他的合作者生成的Hi-C快照揭示出了明顯呈不同區隔的環,其相互作用發生在20~100萬鹼基長的離散DNA片段間。

這些「拓撲關聯結構域」(TAD)就像一列擁擠的火車上的車廂。人們能在同一節車廂中走動,接觸其他乘客,但只有穿過車廂盡頭的門才能與相鄰車廂的乘客互動。人類基因組長達30億核苷酸,但大多數相互作用發生在局部TAD區域內。

當時,Mirny和他的團隊已經努力了一年多,試圖利用計算機模擬來解釋TAD的形成。隨後,Mirny碰巧參加了一場學術會議,會上,Marko談起了他當時還未發表的環擠壓模型(Marko創造了這個術語,並沿用至今)。這正是Mirny想尋找的答案中的缺失一環。他們嘗試了環擠壓模型,發現它真的奏效。形成環的物理作用能讓局部區域保持有序,模型也再現出了Hi-C圖譜中的許多精細特徵。

2015年8月,Mirny和他的同事在bioRxiv預印本平臺上發布了他們完成的手稿,他們謹慎地使用了一個寬泛的術語,將該模型描述為「環擠壓因子」。但文章並沒有迴避對其具體身份的猜測:分裂期細胞成環過程的驅動力是黏連蛋白,此時的染色體呈鬆散狀。此後,他們在另一篇文章中提出,在染色體緊密纏繞的細胞分裂期間,凝縮蛋白髮揮了同樣的作用。

一個關鍵的線索是CTCF蛋白。人們已經知道,它在未凝集染色體的每個環的基部與黏連蛋白相互作用。很久以來,研究者都認為環是在這些CTCF蛋白隨機相遇並結合時在DNA上形成的。但如果任意兩個CTCF蛋白都能配對,為什麼這些環只形成於局部,而不會在相隔遙遠的位點間形成?

Mirny的模型假設CTCF是黏連蛋白的一個終止標誌。如果黏連蛋白只在正在形成的環的每一側都遇到CTCF時才停止擠壓DNA,蛋白就會自然而然地結合在一起。

前期染色體通過環擠壓進行壓縮和分離:模擬黏連。MirnyLab

然而,提出黏連蛋白髮揮了驅動作用是「一個巨大的跨越」,生物物理學家Geoff Fudenberg說。他在Mirny的實驗室完成了博士學業,現在就職於加州大學舊金山分校。「沒有人曾在活細胞中,甚至體外觀察到過這些馬達蛋白髮揮這樣的作用,」他說。「但我們發現,利用這一原理,數據所呈現出的所有不同特徵都能得到統一。」

舉例來說,實驗結果表明,細胞中黏連蛋白量的減少會導致形成的環減少。過度活躍的黏連蛋白則會產生大量的環,導致染色體被壓成小蠕蟲狀的結構。

上述研究的作者在解釋自己的結果時遇到了困難。然後,Mirny的文章在bioRxiv上發布了。「有史以來第一次,一篇預印本真正改變了人們在這個領域思考問題的方式」,英國醫學研究委員會倫敦醫學研究所的細胞生物學家Matthias Merkenschlager說。(Mirny團隊的研究成果最終於2016年5月發表在了Cell Reports上。)

多重發現?

Lieberman Aiden說,他在2015年3月的一個電話會議中首次產生了環擠壓的想法。在那時,他和自己前導師,美國博德研究所的遺傳學家Eric Lander已經發表了當時解析度最高、最為詳細的Hi-C人類基因組圖譜。

在電話會議中,Lieberman Aiden試圖解釋自己的數據中一個奇怪的現象。幾乎所有錨定環的CTCF結合點都有著相同的方向。他意識到,作為擠壓的終止標誌,CTCF具有固有的方向性。正如同司機不必理會交叉路口中與他們的前進方向不同的停車標誌,環擠壓因子也會一直通過CTCF位點,除非終止標誌朝向的是正確的方向。

他的實驗室通過系統敲除CTCF結合位點測試了這一模型,並重新繪製了Hi-C染色體圖譜。得到的數據再一次與模型吻合。2015年7月,團隊投出了他們的論文,並在三個月後發表。

Mirny於2015年8月在bioRxiv發布的文章並沒有得到同等水平的實驗驗證,但用計算機模擬解釋了CTCF的方向偏好。事實上,兩種模型做出了同樣的預測,這使得一些人猜測Lieberman Aiden的想法是不是來自Mirny的論文。但Lieberman Aiden堅稱自己獨立提出了他的模型。「我們在看到他們的手稿前就提交了文章,」他說。

兩個模型間存在微小的差別。Mirny用來描述他模型的漫畫顯示,擠壓過程由一個黏連蛋白的環完成,而Lierberman Aiden的模型中有兩個呈手銬狀連接的環(參見「馴服纏結」一圖)。英國倫敦大學學院的細胞生物學家Suzana Hadjur稱,在確定黏連蛋白在擠壓過程中扮演的角色時,這一機制上的細微差別「絕對是基礎性的」。

Nik Spencer/Nature

有關這一系統使用了一個還是兩個環,Lieberman Aiden 和Mirny都沒有特彆強烈的觀點,但他們在黏連蛋白在環形成過程中的核心貢獻上持有不同意見。Mirny堅持該蛋白是成環的驅動力,而Lieberman Aiden基本上反對這種觀點。他認為黏連蛋白「只是個大甜甜圈」,它的作用並沒有那麼大。「它能夠開合,但我們非常、非常確定黏連蛋白本身並不是驅動力。」

相反,他猜測是其它因子在驅動黏連蛋白移動,領域內的許多研究者對此表示認同。荷蘭伊拉斯姆斯大學醫學中心的分子生物物理學家Claire Wyman指出,目前,人們已知黏連蛋白僅僅在結合和釋放DNA的過程中消耗少量能量,因此,認為它能沿著染色體、按Mirny的模型所需的速度驅動成環有些牽強。她說:「我願意承認這是有可能性的,但就算拿魔力8球占卜,它也會說『一切跡象都表明不是』。」

RNA聚合酶可能是驅動這一過程的一類蛋白,它是將DNA模板翻譯成RNA的酶。在發表於《自然》的一項研究中,奧地利分子病原學研究所的染色體生物學家Jan-Michael Peters以及他的同事發現,在將基因翻譯成RNA的過程中,RNA聚合酶能使黏連蛋白沿基因組長距離移動。「RNA聚合酶可能是驅動環擠壓的動力之一,」Peters說。但他也補充表示,數據顯示它並不是唯一的驅動力。

倫敦弗朗西斯克裏克研究所的生物化學家Frank Uhlmann提供了另外一種解釋,這種解釋完全不需要馬達蛋白的參與。在他看來,黏連蛋白複合體沿著DNA隨機滑動,直到遇到一個CTCF位點並形成環。Uhlmann說,此模型僅需要相鄰DNA發生隨機作用,其可能性要大得多。他說:「我們不需要對沒有實驗證據的行為做出任何假設。」

研究者正試圖為這兩個模型收集實驗證據。在美國勞倫斯利物莫國家實驗室,生物物理學家Aleksandr Noy正試圖在試管中觀測環擠壓作用。他只放入了三種原料:DNA,一些提供能量的三磷酸腺苷(ATP),以及細菌中與黏連蛋白和凝縮蛋白等效的蛋白複合體SMC。

「我們觀察到了DNA被壓縮成帶環的花朵狀的證據,」Noy說。他和Mirny在這個項目上也有合作。這說明SMC(擴展來說,還有黏連蛋白)可能充當了馬達的角色。但它也可能並沒有這種功能。「事實是,我們現在還無從知曉,」Noy說。

細菌電池

可能最接近於證實黏連蛋白髮揮著馬達作用的實驗結果發表於2017年2月。哈佛大學醫學院的細菌細胞生物學家David Rudner和他的同事製作了枯草芽孢桿菌的延時Hi-C圖譜,該圖譜顯示,SMC沿著染色體壓縮,並以每分鐘超過五萬DNA鹼基的速度成環。這一速度與研究者所估計的Mirny模型在人類細胞中發揮作用所需的速度相當。

Rudner 尚未證明SMC在這一過程中利用了ATP,但他表示自己已經很接近了;如果黏連蛋白在人類細胞中的工作方式與之不同的話,他會「大喫一驚」。

截至目前,關於黏連蛋白究竟在細胞內做了什麼(或者沒做什麼)的爭論仍然甚囂塵上,許多研究者,包括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的細胞生物學家Doug Koshland,堅持認為需要對Mirny的看法保有合理的懷疑。「我擔心簡單、精緻的環擠壓模型已經被寫進了教科書,儘管現在還不是時候,」他說。

此外,Mirny指出,儘管這似乎只是專家之間的學術爭論,但如果他的模型是正確的,它也將會對人們的生活產生影響。舉例來說,在癌症中,黏連蛋白常常發生突變,CTCF位點也會改變。人們也在一些人類發育障礙中發現了黏連蛋白缺陷。Mirny說,如果環擠壓過程是這些疾病背後的原因,或許更深入地理解馬達蛋白將有助於解決這些問題。

但他的主要興趣仍然在基礎問題上。他只想瞭解為什麼DNA是以現在的方式裝配的。與此同時,儘管他的模型對黏連蛋白做出了大量假設,但「問題是除此之外,我並不知道任何能解釋這些環的形成的其它方式,」Mirny說。?DNAs secret weapon against knots and tangles但他的主要興趣仍然在基礎問題上。他只想瞭解為什麼DNA是以現在的方式裝配的。與此同時,儘管他的模型對黏連蛋白做出了大量假設,但「問題是除此之外,我並不知道任何能解釋這些環的形成的其它方式,」Mirny說。?

DNA's secret weapon against knots and tangl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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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標

Nature|doi:10.1038/544284a

原文發布在2017年4月19日的《自然》新聞上,作者:Elie Dolg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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