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定黃巢的第二年三月十二日,僖宗李儇終於從成都回到了闊別四年多的長安。

經過這幾年刀兵戰火的無情洗劫,此時的大唐帝京早已變成一座殘破荒涼的死城,到處長滿了野草和荊棘,狐狸和野兔隨處可見。

劫後餘生的李儇神情悽楚地站在大明宮中,感覺一切恍如隔世。

十四日,僖宗改元“光啓”。

從這個年號不難看出,僖宗李儇是希望帝國能夠擺脫所有黑暗、屈辱和不幸,能夠重新開啓幸福和光明。

然而,這終究只是他的一廂情願和美好幻想。

因爲,此時的大唐帝國早已分崩離析,面目全非了。

大唐淒涼晚景:李唐朝廷失去統治力 天下遍地梟雄

光啓元年(公元885年),朱全忠據宣武(汴、宋諸州),李克用據河東(太原、忻、代諸州),秦宗權據蔡州,王重榮據河中(蒲、晉諸州),李可舉據盧龍(幽、薊諸州),王鎔據成德,時溥據武寧(徐、泗諸州),高駢據淮南八州,劉漢宏據浙東(越州);此外,邢、洺、鄆、齊、曹、濮、淄、青、宣、歙等州也都有大小軍閥擁兵割據。

在這種遍地梟雄的局面下,李唐中央政令所及,只剩下河西(黃河以西,今陝西北部)、山南(秦嶺以南,今陝西南部及四川東北部)、劍南(劍閣以南,今四川中南部)、嶺南(今廣東、廣西、海南及越南北部)數道,滿打滿算,也就幾十個州而已。

各方軍閥割地自雄,截留財賦,致使兩河及江淮的漕運徹底斷絕,各地賦稅根本無法送達朝廷。自從長安淪陷,李唐中央的財政三司(戶部、度支、鹽鐵)就已名存實亡,僖宗回京後,朝廷的財政收入也僅能依靠京畿、鳳翔、同、華幾個州,府庫日漸枯竭,連朝廷開支和百官俸祿都已無法維持,更不用說士兵薪餉和各種賞賜了。

如此慘淡的局面,不但令天子李儇焦心,更令李唐朝廷幕後的那個掌控者焦心。

這個人就是大宦官田令孜。

自從僖宗登基之後,田令孜從一個小小的馬坊使一躍而成樞密使,旋即擢升右軍中尉,不久又遷左軍中尉,徹底掌控了禁軍,把原左右中尉劉行深和韓文約排擠得無影無蹤。盤踞中樞後,極具政治野心的田令孜並未就此止步。因爲他很清楚,如果沒有藩鎮勢力作爲後盾和根基,他在朝中的權力就始終是不穩固的,況且關東叛亂日益猖獗,形勢越來越嚴峻,更需未雨綢繆。所以,早在黃巢攻進長安之前,田令孜就已經很有先見之明地把他的三個心腹任命爲三川節度使。陳敬瑄據西川,楊師立據東川,牛勖據山南西道。而爲首的這個陳敬瑄,正是田令孜的親哥哥(田令孜本名陳仲則,入宮後投靠田姓宦官,改姓田)。

僖宗流亡西川后,田令孜更是把天子和整個流亡朝廷緊緊攥在了手裏。由於長安淪陷時禁軍已經潰散,所以田令孜便在蜀地招募了五萬四千人,重新組建了左、右神策軍。這支新禁軍名義上是爲了保護天子和流亡朝廷,事實上卻是他田令孜的近衛軍。有了這支武裝力量,田令孜就更加有恃無恐了。

但是,五萬多人所需的薪餉、糧草、兵器、鎧甲、服裝以及各種物資無疑構成了一筆龐大的軍費開支。當田令孜帶着這支軍隊跟隨僖宗回到長安後,殘酷的現實一下子擺在了他的面前——早已山窮水盡的中央財政根本養不起這支軍隊。

領不到軍餉的士兵們開始不斷髮出抱怨。田令孜心急如焚。如果再不想辦法搞到錢,兵變隨時可能爆發。

最後,田令孜終於想到了一個財源,那就是安邑、解縣兩地的鹽池收入。

安邑(今山西運城市東北安邑鎮)和解縣(今運城市西南解州鎮)是當時最大的兩個產鹽地,一直都是歸朝廷的鹽鐵使管轄,其鹽業專賣的利潤收入直接上繳中央財政。但自從廣明元年長安淪陷、天子流亡之後,這兩大鹽池就落到了河中節度使王重榮的手中。王重榮只是每年象徵性地向中央輸送三千車食鹽,而絕大多數利潤則落入了他的個人腰包。田令孜決定奪回這兩座金山。

這一年四月,在田令孜的授意下,僖宗下詔,讓他兼任了兩池鹽榷使。王重榮被斷了財路,馬上跳了起來,不斷上疏抗議。五月,田令孜又授意僖宗下詔,將王重榮調任泰寧(治所在今山東兗州市)節度使。王重榮當然是怒不可遏,所以拒不奉詔,並且不斷上疏抨擊田令孜,還在奏疏中列舉了田令孜的十大罪狀。

眼看矛盾一觸即發,田令孜急忙聯絡靜難(治所邠州,今陝西彬縣)節度使朱玫和鳳翔節度使李昌符,準備與他們聯手對付王重榮。王重榮馬上向李克用求援。由於朱玫和李昌符暗中依附朱全忠,自然被李克用視爲敵人,所以李克用便與王重榮結成了聯盟。十一月,李克用上表,請僖宗斬殺田令孜、朱玫和李昌符。僖宗當然不會同意,而是下詔讓他們和解。但是事情發展到了這一步,天子的和稀泥已經毫無用處了。十二月,雙方在同州一帶開戰,李昌符和朱玫被李克用打得大敗,倉皇逃回本鎮。李克用率兵直撲京城。

田令孜情急之下,只好挾持僖宗,從開遠門逃出了長安,再度出奔鳳翔。

回到長安還不到一年,僖宗李儇就被迫開始了第二次流亡生涯。

大唐淒涼晚景:李唐朝廷失去統治力 天下遍地梟雄

李克用像

光啓二年(公元886年)正月,田令孜想再次強迫僖宗前往興元,僖宗不肯。當天晚上,田令孜帶領軍隊進入鳳翔行宮,強行挾持僖宗前往寶雞(今屬陝西)。

經過同州一戰,朱玫和李昌符才發現李克用和王重榮的勢力遠比他們想象的要強大,而田令孜手裏除了天子這個籌碼外一無所有,於是轉而投靠了王重榮,並與他一起上表請殺田令孜。

田令孜擔心朱玫等人會興兵前來,不敢在寶雞多作停留,遂於二月下旬劫持僖宗前往興元,而最終目的地當然就是他的老巢西川。

得知田令孜挾持天子跑了,朱玫和李昌符隨即出兵追擊。

從寶雞到興元的這一路,僖宗一行走得極爲艱難。不僅道路崎嶇難行,而且隨時都有兵馬圍追堵截。三月中旬,僖宗一行經歷千難萬險,終於抵達興元。

朱玫沒有劫回僖宗,大爲惱怒,於是心生一計。

他的想法非常大膽,但是卻很簡單,就是找一個傀儡,另立朝廷。

這一年四月初三,朱玫脅迫百官,擁立肅宗的玄孫、襄王李熅監理國政,同時自命爲左、右神策十軍使。

僖宗被迫走到興元后,死活不肯再跟着田令孜入蜀。田令孜思前想後,決意放棄僖宗,以求自保。隨後,他主動向僖宗推薦楊復恭繼任左軍中尉,同時自命爲西川監軍,旋即逃往西川。

五月,朱玫加封自己爲侍中兼諸道鹽鐵轉運使,同時號令百官,專擅大權。

李昌符心裏老大不平衡,堅決不肯接受朱玫給他的新官職,並上表給駐留興元的僖宗,準備接過田令孜丟棄的這張牌,藉此同朱玫抗衡。

與此同時,李克用和王重榮也是火冒三丈。

田令孜本來是他們驅逐的,可如今朱玫不但竊取了朝政大權,而且儼然成了田令孜第二,這讓他們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於是向僖宗上表,決意討伐朱玫。

十月,朱玫迫不及待地擁立李熅即皇帝位,改元“建貞”,遙尊僖宗爲太上皇。遠在興元的僖宗得到消息,不禁悲憤莫名,可他一籌莫展,只好問計於楊復恭。楊復恭遂以僖宗的名義發佈檄文到關中,宣稱有能斬朱玫首級者,便以靜難節度使之職賞他。

此舉果然奏效。李克用和王重榮尚未出兵,朱玫的部將王行瑜便砍下了朱玫的腦袋。

朱玫一死,依附他的二百多名文武官員只好擁着新立的皇帝李熅逃奔河中(今山西永濟市)。可這羣無頭蒼蠅根本跑錯了方向。因爲這是王重榮的地盤,往這裏跑無異於飛蛾撲火。王重榮滿面笑容把他們接進城中,隨即手起刀落,砍下了李熅的腦袋,同時殺了一百多個大臣,並將餘下的人全部囚禁。

大唐淒涼晚景:李唐朝廷失去統治力 天下遍地梟雄

光啓三年(公元887年)三月中旬,僖宗李儇從興元返回鳳翔。

鳳翔節度使李昌符本來就想效法田令孜和朱玫“挾天子以令諸侯”,現在僖宗自己送上門來,他當然不會讓他從自己的手上溜掉。

隨後,李昌符便以長安宮室荒廢爲由,強行把僖宗扣在了鳳翔。

這一年,僖宗李儇年僅二十六歲。可當他回顧自己短短二十幾年的生命歷程,卻感覺彷彿已經過了好幾輩子。

留在鳳翔的日子,每當僖宗回憶起荒唐而奢侈的少年時代,又想到這幾年顛沛流離、席不暇暖的流亡生涯,總是會不由自主地潸然淚下……

滯留鳳翔的第二年春天,終日鬱鬱寡歡的僖宗李儇終於病倒了。

李昌符意識到,再扣留這個病懨懨的天子不但已經毫無意義,而且還很容易給人興兵討伐的藉口,遂將僖宗放歸。

二月二十一日,僖宗拖着沉重的病體再度回到長安,次日下詔,改元“文德”。

三月初二,僖宗疾病發作;初五,病情加重,陷入彌留狀態。左軍中尉楊復恭立即以天子名義下詔,擁立壽王李傑(懿宗第七子)爲皇太弟,監理國政。

文德元年(公元888年)三月初六,僖宗李儇在靈符殿駕崩。同日,皇太弟李傑即位,改名李敏,次年又改名李曄,是爲唐昭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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