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起:幾天前在一篇〈【電影心得】現代驅魔師〉中看到這樣一段話:「為什麼惡魔不敢讓人知道他叫什麼名字, 一知道名字就掛了, 這也未免太....」,對此讓我有一些想法,所以再一次來談「驅魔」儀式中為什麼知道魔鬼的名字是非常重要的一個要素這個問題。

 

胡適先生在1928年一卷五號的《新月》雜誌上曾發表一篇叫做〈名教〉的文章,批評中國到處可見的「標語」文化:所謂的名教,「便是崇拜寫的文字的宗教;便是信仰寫的字有神力、有魔力的宗教」。胡適先生先在文中描述了中國人信仰「名教」的情形,從小孩的取名到「叫魂」、貼符,從唸經超度、「點主」到「對我生財」,乃至「弔喪須用輓聯,賀婚賀壽須用賀聯」,這些都是從古傳到今的「名教」信仰。接著,他指出「名教」的哲學、宗教裡的「幾個有趣的要點」來解釋「為什麼貼一張『雷打王阿毛』或『槍斃田中義一』可以發洩我們的感情,可以出氣洩憤」。

 

以胡適先生這一級的思想家以及寫作者,他會不知道、不相信文字(名字)的力量嗎?當然不是,他的用意只在於批評中國的「標語文化」,批評治國者不思如何力行,只在「多言」、到處貼標語、四處喊口號。

 

這樣的「標語文化」到了高度資本主義發展的商業社會之後,搖身一變,換了個名稱,叫做「目標視覺化」,在許多所謂的成功學、心靈學課程中,常常教導這一招,所以經常可以看到不管是一羣人的會場,還是自己一個人的小房間裡,貼了許多的海報、字條來「共勉之」或自我激勵;但隨著時間的流逝,大多數人通常不是將未達成的目標撤下,不然就是再貼上一張新的,真正達成目標或自我改變的似乎仍然有限。難道所謂的「目標視覺化」是騙人的嗎?當然不是,這些標語未能達到功效的原因頗多,其中一點,以胡適先生的解釋就是:「不幸標語用的太濫了,……於是『名教』失其作用,只成為牆上的符籙而已」。

 

為什麼名字是有力量的?《約翰福音》一開始就說:「太初有道、道與神同在、道就是神」,詹姆斯國王欽定英文版的譯文是:「In the beginning was the Word, and the Word was with God, and the Word was God」,這裡,「道」就是WordWord就是「神」;《創世紀》裡也說:「神說:『要有光』,就有了光」,這裡,神說出了一個字(word),這個字也就成為這個物的始源(甚至是宇宙的始源),字(word)是有力量(power)的。

 

此外,《創世紀》裡「巴別塔」的故事是非常有名的,當時天下人的口音、言語都是一樣的,人因為驕傲,想要建造一座城和一座塔,「塔頂通天,為要傳揚我們的名」,耶和華就「在那裡變亂天下人的言語,使眾人分散在全地上」,從此「物」的本名就有了許多不同的稱法,以致原初的名字已被遺忘了(至於當初一樣的語言究竟是哪一種語言,學者間至今尚無定論)。因此在魔法學裡,有一種教導的方式,就是當你能夠叫出「物」最初的真實名稱時,你便擁有了支配它的力量。

 

另外在佛教的修行中,唱唸「佛號」也是一項很重要的功課,所謂「佛號」,也就是佛的「名號」,「名」以示佛之本體,所以唱唸「南無阿彌佗佛」時,皈依的對象就是阿彌佗佛,唱唸「南無觀世音菩薩」時,禮拜的也就是觀世音菩薩,而不會是地藏王菩薩。若以Roland Barthes在《符號學原理》中「代碼─信息」(code/message)這一組概念的循環性來解釋的話,「特定的人名」,表示的是「一切指定由其表示的人」,這時表現出代碼的循環性(C/C),觀世音菩薩這個名字(代碼)指的就是「觀世音菩薩」這個神(代碼)。

 

從上面的概念出發,就比較能理解電影「現代驅魔師」中何以一定要知道魔鬼的名字才能驅趕它的問題。「魔鬼」是一種統稱,並不是單一「實體」,這個代碼指涉的對象過於廣泛,以至於無法對其施展力量,就如同在一個教師會議中喊著「老師」,這些老師們也不知道誰該回應,甚至以至於沒有人回應;因此唯有明確地指出巴力(Ba'al),才能使巴力這個魔鬼離開,而且別忘了,驅逐巴力的力量,乃是以神、耶穌基督的「名」來行使的,這一方面說明瞭「名」具有力量,另一方面也強調了神、耶穌基督的「名」的力量是大於魔鬼、巴力的「名」的力量的。

 

最後要聲明的是,我並不清楚羅馬教廷真正的驅魔程序與要義,只是就個人一點初淺的認知來談,所以若有錯誤、不足之處,尚請指正。其次,看了上述這篇〈【電影心得】現代驅魔師〉後,讓我更確信這類牽涉到專門宗教課題的電影,其中的許多觀念與教義,對許多非信徒(甚至包括信徒)來說的確都是不熟悉的。不過就「觀影」這樣一種廣義的「閱讀」行為來說,依照Umberto Eco的觀點,原本就有「經驗讀者」與「典型讀者」之分,換句話說,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只要有滿足到觀影樂趣,其他也許就不是很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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