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白日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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刁亦男導演的《白日焰火》中有幾個令我印象深刻的地方。據說這位戲迷型導演在《白》中有多處在向電影大師們致敬,在此僅就自己看到的幾個部份做討論。

 

【雙手中的情慾】

 

《白日焰火》中,手的明顯特寫至少有三處。第一處發生在一開始,全片由煤堆上一隻被分屍的死人手揭開序幕;隨著運煤車的行進,另一邊正發生男主角張自力與前妻的牌戲,後來兩人上床,床戲交代的簡潔扼要:男人與女人的手交疊,兩雙手的主人正忙著上下晃動,此為第二處。第三次「手」的出現是在洗衣店老闆非禮女主角吳志貞的那場戲的開頭:鏡頭特寫吳志貞雙手在蒸氣中熨整皮褲,隨後老闆的手在她身上不規矩地亂摸,後來吳志貞掙脫老闆時,手割到利器,冒出鮮血。

 

我認為「手」在《白》中是男女的情慾象徵,尤其以吳志貞的手流血、張自力替她買藥最耐人尋味。張自力與妻子離婚五年之久,沒有女人「親手」照料,沒有一段名正言順的性,恰好吳志貞的外貌與前妻相似(身形修長、皮膚白皙),而且據說她死了三個情人──想必她的慾望(手)也是破裂、流血的,再加上吳志貞的神祕氣質與身上發生的慘案悲劇,她的美麗與不幸正好吸引孤單又無所事事的張自力。

 

買藥其實暗示張自力某種程度上試圖對吳志貞施以某種救贖、療癒(張自力:「我是來幫妳的!」),將她拉離梁志軍的身邊。我想吳志貞當時在心理上接受了張自力,因為後來當她與梁志軍並肩走在夜色中要去買菸,梁志軍想牽她的手,她卻將手縮回去。有人說刁亦男導演想將吳志貞塑造成一位蛇蝎美人,我倒覺得這麼說有點不公平,畢竟梁志軍死後吳志貞還是崩潰地大哭,這起碼代表她曾經愛過他,並非心懷不軌玩弄他人感情的女子。

 

吳志貞靠著雙手洗衣賺錢,梁志軍用雙手過磅度日,張自力手扣板機制伏歹徒,人人都仰賴雙手,卻也沒有一個人逃得過從雙手中流洩出來的慾望。

 

【冰天雪地不留痕跡】

 

《白》有許多重要的事件都與冰/雪有關,除了梁志軍詐死的那次,另外兩起命案的被害人都穿著溜冰鞋,王隊長也是被溜冰鞋上的冰刀給活活敲死的。冰作為凶器與案發現場(王隊長:「下了場大雪都給埋了。」),同時具備致命與掩蓋真相的雙重性,不過「白」是令一切無所遁形的顏色,特別是紅色,紅色在白色上最為顯眼。吳志貞被捕時抹著紅色的口紅,穿著紅色的針織衫,那是她最終藏不住而被揭露的「所謂的真相」,更呼應了前面手的「流血」。究竟殺害夜總會老闆李連慶的是她還是梁志軍?其實沒有很重要,如果警方要的只是一個兇手,那吳志貞就給他們一個兇手。最後一場戲,積雪的白天,吳志貞坐在警車內,身後有人在頂樓正放著煙火。黑夜裡閃著霓虹的夜總會太過顯眼,無法成為一切懼光、卑鄙、不足為人道之事的遮掩,不如在白日的保護下釋放焰火,然後讓它們通通成為雲煙。

 

 

【角色刻劃與剪接】

 

觀看《白》的時候,出片名之前的步調讓我有急迫的感覺,彷彿沒有別的深意,只是在交待故事背景,雖然覺得有點可惜倒也自成一格(不過後面一小時的敘事顯然步調滿了很多,要說是風格好像也不太正確);從幾個地方也可以看出導演的幽默:理髮廳內發生槍戰卻插入女客人崇拜的眼神、本來以為要叫醒張自力的路人卻牽了張的機車跑了、嚴肅案發現場的夫婦留露近乎嚇呆的傻氣表情,看起來好笑但似乎也是對生命的嘲弄。

 

我覺得最可惜的是吳志貞這個角色。神秘與著墨太少其實只有一線之隔。雖然說有時候重要的是故事不是人,但在《白》中,吳志貞是推動整個故事的推手,她是所有的動機來源,不論就畫面的呈現還是對白與個性,都讓我覺得可以再更有厚度。以畫面來說,吳志貞的豋場是一雙纖細的腿,接著是掩面的雙手──這部份我覺得很吸引人的目光;不過在張自力與吳志貞有實際接觸之前,編導一直都讓觀眾遠遠的看著她(全景),然後進了洗衣店之後就直接露臉(中景)。在這中間如果可以插入一些非臉部的特寫,我會覺得更有張力,也更容易引發觀眾的好奇,尤其吳志貞是個寡言的角色,台詞已經很少,若不再在畫面上多點戲份,會很容易流失重量。

 

《白日焰火》其實已經稱得上四平八穩的作品,編導刁亦男和演員廖凡也分別獲得柏林影展與長春電影節的肯定,非常期待刁亦男的下一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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