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0年4月6日,耶穌受難節。這一天,是拉斐爾37歲生日。也在這一天,他結束了短暫得令人心痛的藝術人生。

據說拉斐爾在一夜狂歡之後高燒不退,臥牀15天,飽受煎熬,最終不治離世。臨終前,他在侄子的幫助下訂立了一份遺囑,確保最關心的兩樣東西在身後得到妥善的照顧:愛情和藝術。他的情人得到非常豐厚的財產;而畫室以及畫室裏的所有作品,則由高徒朱利奧·羅馬諾和彭尼繼承。

羅馬諾其後在畫室裏發現一幅從未公開的油畫,一個女子的半裸畫像,後人稱作《一個年輕女子的畫像》(Portrait of a Young Woman)或者《麵包師的女兒》(La fornarina)。它大約作於1518年至1519年之間,現藏於羅馬國立古代藝術畫廊。

凝視著這幅畫作,你會為拉斐爾的天賦而屏息。請欣賞他是如何利用對比來加強作品的感情和知性的,明與暗、曲線與直線;動與靜、張與弛、行動與沉思……

畫中女子幾乎完全裸露上半身,有如希臘女神。她的右手輕輕託著左邊乳房,左手放在小腹之下、兩腿之間。如果說這個姿勢有強烈的性挑逗的意味,那麼,她那石榴石般的嘴脣、她那黑瑪瑙般的眼珠,卻令一切遐想停留在表層。她似乎在傳送一種神祕的能量,也在表達一個深邃的思想。對神祕的演繹,拉斐爾正好與創作《蒙娜麗莎》的列奧納多·達·芬奇不謀而合。對深邃的詮釋,則是拉斐爾的得意技,至今依然縈繞在《西斯廷聖母》的超然和《雅典學院》的肅然之中。拉斐爾本人也走進《雅典學院》,默默地站在一角,向畫外投出不可言喻的視線。有趣的是,這個年輕女子不也以同樣的眼神審視著我們嗎?

她究竟是誰?提示就在女子左手上臂的布帶上。那裡有「RAPHAEL URBINAS」的字樣,拉斐爾的名字和拉斐爾的出生地。

另一條線索在背景裏。只是,經歷五百年的滄桑,背景已經褪色,實在令人遺憾。那裡原本是開著桃金娘的花枝,維納斯的愛情之花。

現在,我們可以作出以下推論:這個女子就是拉斐爾的情人,瑪格麗塔·盧迪(雖然沒有直接證據)。同時,拉斐爾將自我人格和藝術之魂投入情人的畫像裏,形成可與宗教比美的新三位一體:拉斐爾、瑪格麗塔和維納斯,又或者是,藝術、生命和愛情。

可是,歷代藝術批評家對瑪格麗塔都沒有好感,他們認為,拉斐爾愛上一個不值得愛的人,正是這個女子無度地慾望令偉大的藝術家英年早逝。我們可以在薩米埃·德·梅斯特的著作《在自己的房間裏的旅行》裏讀到這段含著淚水的憤怒指控:

「這個義大利女子自私的愛毀了他的情人……可恨的女人!你難道不知道拉斐爾正要著手創作比《基督顯聖容》(本文作者註:這是拉斐爾最後的作品)還要高超的一幅畫作嗎?你難道不知道懷裡擁抱的是一個大自然的寵兒、一個熱血澎湃的藝術之父、一個崇高的天才、一個神嗎?」

這個「可恨的女人」的確不知道她正在與「一個大自然的寵兒、一個熱血澎湃的藝術之父、一個崇高的天才、一個神」戀愛。公平地說,這也是情有可原的,因為她只不過是一名麵包師的女兒。她只看到她的情人是全義大利最著名的人物,是出手大方的有錢人,是英俊的男士,是海量的酒徒。僅此而已。世界上只有一個灰姑娘,從廚房到宮殿,雍容不變。一般而言,一個出身卑微的女子在突如其來的奢華面前,只會跌倒在自卑的陰影裏惶惶不可終日。她害怕幸福會在一夜之間灰飛煙滅,害怕這個光芒四射的情人會在某天變心,一走了之。於是,美酒,佳餚,狂歡,縱慾,通宵達旦,她試圖用最豐盛的節目抓住情人的心,最好讓他疲憊不堪、無力他顧。

我們不應當懷疑瑪格麗塔的愛情。只是,她的確無法理解情人為她繪畫這幅畫像的意義,看不到藝術家傾注其中的心血和情意。她不知道,她什麼都不知道,所以她用最庸俗的方式,將這個為人間帶來和諧和美好的天使,早早打發迴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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