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荒玄

統稿：唐小會

如果有那麼一天，把你帶到這個世間的那個人忽然撒手西去，你會感多痛苦嗎？

那親切而慈祥的容貌不見了；那溫柔而和善的笑聲沒有了；那呼喚你乳名的聲音消失了，那雙攙扶你長大的枯瘦的手沒有了；那熟悉的身影不見了。在不經意之間消失了，一切都永遠的消逝了。

面對這親人的永遠離別，你不痛苦嗎？

有位外國作家說:死亡是徹底的消逝，而不是截肢。我們在日常生活中會遭遇突如其來的無情厄運。如果因一次意外的事故，可能會失去一隻手，一截腿。可是，人沒有消逝，你還能證實曾經有過的腿、手。要是你的頭髮太長，你將它剃掉，但它還會再生。只有生命，一去不復返，消逝得如天宇中的一片雲，原野上的一滴雨，山野上的一縷風。對於生者不來說，親人的離去，留下的也許只是永遠的心靈之痛。

有一次，我偶爾找到母親的一張照片，久久的凝視着。那消瘦、清麗的臉龐上，似有淡淡的憂傷。看着看着，一種酸楚從心中湧出，是那樣的揪心、難熬，那樣的憂憤、傷感。我將昔日的崢嶸歲月告訴了妻子、兒女，他們聽了之後，也隨着我傷感、痛哭一陣。過了一會兒，似乎什麼也沒有發生。妻子照樣去忙碌，兒女照樣去玩。只有我，還深深的陷入痛苦之中。因爲我是從母親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這是一種帶有血緣的痛苦，這是永遠也無法割斷的親情之痛苦。

我永遠忘不了四十餘年前的一個深夜。孱弱多病的母親仰臥在病榻上，痛苦地呻吟着、抽泣着。身患腹膜炎、腸結核的母親動過兩次手術，在艱難困苦中，苦苦熬了幾年，終於熬到了她生命的盡頭了。她清楚地明白:就要走完自己悽風苦雨的人生里程了。但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幼小的我，她多想再活幾年啊！可生死不由人，死神已經將那扇通往另一個世界的大門打開。半夜時分，忽然風聲大作，山雨淅瀝。一聲聲清脆的雞鳴傳進黑暗、潮溼的屋中。母親對守候在她身邊的人說:“雞也叫過三遍，我要走了”。說完閉上了眼睛，永遠的離開了她生活、奔波、苦磨了38年的紛攘的世界。

母親走了，她把失去母愛的痛苦永遠扔給了我。

母親走了，我陷入了長久的惆悵、茫然、思念之中。我在他鄉陌生的土地上思念着；我在彎曲、坎坷的山道上思念着；我在故鄉低矮、破舊的小屋思念着；我在朦朧、寧靜的月光下思念着；我在孤獨、寂寞時思念着。我怎能不思念啊，看到母親居住過的板壁瓦房，看到母親使用過的竹藍、木梳、木牀、櫥櫃等遺物，那憂傷的苦汁如洪水般湧入心頭。

我曾經嘲笑過宗教、神學，曾經崇尚過唯物論。可長久的痛苦使我又追求起宗教的觀念來，我多麼渴望着母親能夠輪迴、或者復生。被痛苦折磨得遲鈍的我，竟想以宗教爲解藥，來化解我心靈的痛苦。

然而，人生永遠有痛苦，隨時會遭遇痛苦。因此，我也曾經想着學會忘記痛苦、醫治痛苦。可失去了母親，已鑄成一道心靈的刀疤傷痕，我又何處尋覓鈣化痛苦的靈丹妙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