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47年夏天,厦门街两旁榕树上的蝉鸣不止,院生用完早餐后开始整理自己的书包、衣物、寝具,接著坐上军车,开往城外,我们今天搬家,从此告别国军遗孤育幼院。

繁华的街道逐渐退到后面,道路两边只剩平房,我看见路边竖立一块写著「景美」的地标牌,接著车向左转,车的左边贴著山壁,右边沿著河短暂行驶(后来我才知道这是景美溪),房舍稀落的矗立在路旁,道路(木栅路)两边都是翠绿小山坡,车行至T字路口左转,路边狭长农田偶尔夹在山坡与窄路之间(兴隆路),经过马明潭(后来的再兴小学位置),数分钟车到了新院舍,我们鱼贯下车,我的第一印象是「这么大」;眼前是一大片空地,右手边是一长排新建平房,左手边是小土山坡,坡前还有建筑工寮少数机具,前面远方是植彼茂密的小山,真是大,我们被翠绿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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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九十多位院童分为六个组第一至第四组是男生第五六组是女生;每组约有十多位院,大的院1113岁,较小的院67岁,所以每组都有大哥哥或大姊姊;最幼小的院35岁,男女分开,各集中在一个组。每组都有一位保师,负责照顾院的日常起居。我们由各组的保师带领,进入各组的寝室;建中说他是第1组,保师是周星池;克雨说他是第2组,保师是邹凤玉;第3组保师可能是孙秀云;我是4组,保师是史月华;思薇说她是第5组,保师是富秀英,第6组保师可能是王慧先

景美新院房舍示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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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明A会议室,B院长室,C办公室,D卫生室,E1-E6寝室,G职员宿舍,H厨房,I 餐厅,J小山坡K洗衣房

 寝室有三个部分,最大的空间放置12张双层床,床下左右角落各有一个木箱,可以放私人物品,次大的空间是盥洗室,寝室内有一隔间是保师寝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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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室双层床                                          保师和幼童

寝室的空间比厦门街的大,但是天花板距离双层床的上舖不到2公尺,天花板下悬2个约50公分长的吊灯。后来上六年级的崇孝,早上起床睡眼惺松地从上舖站起来,一头撞进玻璃灯罩内,框的一声把我们全部惊醒,他的半个头在灯罩内,我们大叫〝阿花不要动〞,保凯个高,扶住晃动的灯照,我和另一人扶住崇孝,让他稳定的慢慢蹲下,他的头穿过锐利的玻璃灯照边缘,大家才松了口气,接著将床上、地上散落的玻璃碎片捡干净,这才渡过一场虚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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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间寝室的隔壁都附设盥洗室,进门左边是洗脸台,它的对面是浴池,进门右边是小便池,它的对面是有隔间的大便间,有条水沟贯穿大便间,解手完毕,拉绳可以让水从第一间流经最后一间,再流入化粪池。浴池大约是1公尺宽,1.5公尺长,0.6公尺深;我们大孩子都是用瓢盛水在池外冲澡,久了后,小家伙都跳进池里玩水了。

我在这平房住了五年多,民国52年秋天,我和五、六年级以上院生搬到平房对面新建的二层楼,平房就留给五年级以下院生使用。前些日子德芳对我谈到过去住平房的日子,他说盥洗室与寝室间并没有隔间门,盥洗室经过日积月垒的潮湿味道,怎么洗都冲不掉,一进寝室就闻到异味,很不舒服。

在长排平房有间保健室,每天都有医师及护士。保师会在寝室为我们缝补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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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厅在厨房旁边,墙壁基础部分是砖造,墙壁上半部分是竹篱,屋顶也是竹材。

用完晚餐后,小学部在餐厅自习,初中部在长廊一端的会议室自习;民国47年秋天开学时,初中部已有巨梁、玉芳、保凯、永铭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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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长排平房外有条长廊,「我们男生比赛在一段助跑后,看谁先能用手摸到屋簷下的横梁。」贤德说。

我们来院报到时,都要将国家发给的遗眷眷粮缴纳院方,所以饮食是三餐无虞的;早餐多半是馒头、豆浆或稀饭,配上咸菜等小菜;中餐、晚餐多半是三菜一汤加米饭,每周也会吃一次以上的面条。五六年级以上的院生中餐都带便当,比起学校部分同学便当里的萝卜干,我们的菜色丰富多了,有时我们将吃厌了的卤蛋换同学便当的荷包蛋,更是皆大欢喜;但是同学便当的米饭是蓬莱米做的,比我们的再来米饭好吃多了;比较特别的,我们常吃颗粒状的鱼肝油,它的腥味很重,也常吃酵母片,一次吃三四粒,它们特别黏牙。

布告栏有一个院生十要,提醒我们饮水思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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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进新家的第一天,处处充满新奇,我们到处探险;用完晚餐后,夜幕低垂,除了长廊及寝室微弱的灯光,四周一片漆黑,遥远天上的星星显得特别明亮,而白天翠绿的青山却变成黑色的庞然大物,看起来有点可怕,加上四周虫叫蛙鸣,什么声音都出现,大家在保母催促下早点睡觉,我躺在床上惊觉自己离在台北市的家更远了,有种被遗弃的感觉,不由得流下眼泪,想到外婆的叮咛「你和弟弟要好好听话住下,家里实在供不起你们念书」,我也只好认了,那年我11岁。

这几天,四岁半的孙女从外地来跟我们住几天,过暑假;白天和其他小朋友玩得很开心,晚上睡觉时,哭着要妈妈,呜咽了几分钟后就睡着了,次日和其他小朋友照样玩得很欢,晚上睡觉时重演一遍悲剧,她住了五天,同样戏码演了五次,孩子依恋母亲是天经地义,那么,在教养院那些四至五岁的孩子,是怎么熬过初到的陌生环境?这种幼年被遗弃的创痛,是否会影响成长后的人格或情绪?

来到教养院孩子的背景几乎一样,有的院生来了三天就和大家打成一片,有的院生来了半年仍无法融入其他院生的活动,他大概就无法适应团体生活了,往往无声无息的离开我们,这类院生不到十分之一;多年后回想,幼年失怙固然心酸,但是在教养院的团体生活里,结交童年好友,提早训练独立,未尝不是老天给予的另一方面的补偿。

开学后不久的一天,部分院生被临时通知穿好制服照相,我猜想是供上级检视使用,而这些相片却纪录了我们青涩岁月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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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养院无偿配发每人两套制服、内衣裤及两双短统黑胶鞋,一般而言,够我们换洗使用。我记得479月开学,初到木栅国小六年级就读,班上五十多位同学中有七八位是赤脚上学,新衣新鞋让我克服了异地羞怯。日子久了,这双黑胶鞋给男孩们带来一个困扰,我们都好动,彺往鞋袜被脚汗浸湿,四五点回到寝室,脱掉鞋袜后臭气薰天,纵使保师驱赶我们洗脚,效果也有限。

教养院的小学生都是到木栅国小就读,从教养院到木栅国小要经过兴隆路及木栅路,单程距离约4公里多,虽然当时路上的车辆不多,但是每天约一百位小学生来回走8公里路,安全是一大问题。院里遂安排张原保师担任护送工作;当时一,二年级只上半天,所以张原保师要一早率领低年级生走4公里到学校,再自己走回来;11时多她要独自到学校,再护送低年级生走回来,很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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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这样,保凯说。

那时保凯念木栅初中一年级,张原保师要保凯骑她的脚踏车上学,他先将车放到木栅国小,再走到附近的木栅初中,张原保师护送低年级生走到学校后,再骑脚踏车回来;中午张原保师骑脚踏车到木栅国小,将车留在那里,自己护送低年级生走回院;保凯自木栅初中下午放学后,再到木栅国小骑脚踏车回院。哇!只要努力花心思,生命自然会找到出口。

联勤在民国48年发行的「国军先烈子弟教养院」简介上,略述46329日成立厦门街育幼院,同年6月以「原址地区狭窄,房舍不敷使用」为由,乃于466月择定木栅营地建新院,占地约1300余坪,478月启用,预估收容量150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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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勤总司令黄任仁霖将军主持教养院新址破土典礼

那年九月开学前,至少加入三十多位新院生,教养院院生大约有120多位院生。

从我们搬进新家起,国军遗孤育幼院即更名为国军先烈子弟教养院。

(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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