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1943年3月26日，一個小女孩降生於重慶一座叫做黃角椏的小城，父母給她取名叫陳懋平。抗日戰爭勝利後，她隨父母遷往臺灣。

三歲時，她學寫字，覺得名字中的“懋”字太難寫，就擅自把這字去掉，管自己叫陳平。父親糾正幾次無果，最後也隨了她，“那你就叫陳平好了。”

陳平從小愛看書，張樂平先生的《三毛流浪記》是她看的第一本書，因爲喜歡那個充滿孩子氣的三毛，她後來給自己取了筆名“三毛”。

02

三毛特立獨行的個性在小時就已顯露。

七八歲時，父母帶她去照相館照相。她在鏡頭前擺出很怪異的動作——兩隻腳向外撇成八字，如同電影裏的小丑。雙肩夾得緊緊，臉上沒有一絲笑容，露出陰鷙古怪的神情。父親想把這張令人不愉快的照片撕掉，可是三毛不同意，她指着照片強調，這個纔是真正的她。

小學時老師佈置作文：我的理想。三毛交了一篇《我想做一名拾荒者》：

“拾荒可以呼吸新鮮的空氣，又可以大街小巷的遊走玩耍，一面工作一面遊戲，自由快樂得如同天上的飛鳥……”

老師看了文章氣得大罵，三毛只好隨大流地把理想改成了醫生。

但做拾荒者的確是彼時的她內心最誠摯的願望，好在她的父母都很開明民主，知識淵博的同時，又給予了她極多的包涵與愛。

拾荒於三毛而言，是一種浪漫。她鍾愛枯枝敗葉，看見街上有人因爲要蓋房子而挖樹，她心疼那棵樹的死亡，把剩下的樹根拖回去收藏。父母沒有責怪與嘲笑她，反而幫忙清洗、曬乾，然後將它搬到她的睡房中去。

三毛喜歡各式各樣的石頭，父母去海邊遊玩時，會細心挑選最特別的石頭帶回來給她。

在愛中成長的三毛，也因此陽光灑脫隨性得耀眼。

03

三毛念初中時嚴重偏科，語文很好，數學奇差。她無意間找到了一個考好數學的竅門——老師出的考題幾乎都是數學課本後的練習題，都背下來不就可以考高分了？按照這個竅門，三毛連考了六個100分。

老師認爲三毛考試作弊，把她叫到教室，讓她當場完成一張新試卷。三毛看到試題頓時傻了眼，怎麼做？

三毛考了零分。老師認定她是作弊了，拿着墨汁和毛筆在她的兩隻眼睛周圍畫上了兩個大圓圈，意思是三毛只會考零分。這還不夠，還讓她頂着這兩個大圓圈到操場上繞了一圈……

因爲這件事，三毛得了自閉症。

不願意再進課堂，父母只好讓三毛休了學。機緣巧合之下，她拜了畫家顧福生爲師，跟他學畫畫。三毛在畫畫上的天賦並不高，但顧福生對她來說，卻是那個“擦亮了我的眼睛，打開了我的道路”的恩師。 因爲他，三毛走出了自閉，還意外發現了自己的寫作才華。

寫作讓三毛完成了一個蛻變，給予她浪漫的同時，又讓她比以前更率真勇敢。

04

輟學七年後，19歲的三毛重返校園，做了文化大學哲學系的一名旁聽生。這時的她，瘋狂地愛上了戲劇系的男神樑光明。

如同飛蛾撲火，樑光明走到哪裏，三毛就追到哪裏。可樑光明始終是高冷的，對三毛的示好沒有迴應。直到一次宴會結束，三毛主動且果敢地在他的掌心留下了自己的電話號碼。他們戀愛了。這場愛戀熾熱而瘋狂，卻也只持續了三年。三年以後，因樑光明不肯應允與三毛結婚，三毛選擇了分手。

爲了撫平心中的傷痛，三毛獨自去了遙遠的西班牙。

爲什麼是西班牙呢？僅是因爲她聽過一張西班牙古典吉他唱片，優美的音樂引發了她無盡的遐想：藍天，白雲，陽光，草地，有庭院的房子以及一望無際的葡萄園。“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應該到那裏看一次， 然後把哲學裏的蒼白去掉。”

在西班牙，在馬德里，三毛遇到了荷西，她一生中的至愛。

那年三毛26歲，在馬德里大學念大三。荷西18歲，念高三。三毛第一次見荷西時，感慨他是少見的既有英俊的外表又有可貴的童心的男孩。這個男孩瘋狂地愛上了她，認真而堅定地對她說：四年大學，兩年兵役，六年一過，我定要娶你！

三毛怎麼會信？只當是一個小孩在鬧着玩。她向荷西介紹自己的正牌男友，荷西很難過，但沒有再糾纏。

此後的6年裏，三毛回到臺灣，又談了幾個男朋友，卻沒有一個修成正果。1972年，她認識一位德籍教授，兩人墜入愛河，準備步入婚姻。可結婚前夕男友心臟病突發，死在了她懷裏。

心碎的三毛重回馬德里療傷，卻重逢了荷西。

三毛：如果那天你再堅持一下，我一定會妥協，我還是一個好好的人，今天回來，我心已經碎了。”

荷西：碎的心，可以用膠水把它粘起來。

三毛：粘過後，還是有裂縫。

荷西：這邊還有一顆，是黃金做的，把你那顆拿過來，我們交換一下吧！

一顆破碎的心和一顆金子做的心，就這樣緊緊連在了一起。

05

1973年，因爲一本地理雜誌的吸引，三毛對撒哈拉沙漠魂牽夢縈，“我恍惚找到了前世回憶似的鄉愁，莫名其妙的，不能解釋的，就覺得應該把自己交給那片陌生的大地。”

當她和朋友說起她對那片土地的嚮往時，所有人都反對她前去。只有荷西，他什麼都沒有說。

荷西消失了很長一段時間，然後給三毛寄了封信，信上寫：我在撒哈拉已找好了工作，租好了房子。

職業是高級潛水員的荷西，如果留在西班牙將會有體面的工作和不菲的薪水。但荷西有一個很大的優點，任何三毛所做的事情，在別人看來也許是瘋狂的行爲，在他看來卻是理所當然的。

世間真愛大抵如此，你想要的，我就努力給。哪怕別人都覺得我太沖動冒險，太孩子氣。

三毛和荷西結婚了。他們在撒哈拉沙漠的婚禮，也是一樁軼事。

結婚那天，荷西將他的鬍子修整了一番，穿了一件深藍色的襯衫。三毛將頭髮披散下來，也穿一身淡藍細麻布的長衣服，戴一頂闊邊草帽。草帽上沒有花邊點綴，她就去廚房把一把香菜別在了帽子上。

兩人就這樣走路去小鎮上結婚。漫漫的黃沙，無邊而龐大的天空下，只有兩個渺小的身影。

荷西要送三毛一件結婚禮物。他拿出手中的盒子，三毛一邊猜一邊拿過盒子：“是鮮花？”

大沙漠裏去哪弄來鮮花嘛，荷西有些受傷，下一秒卻聽到三毛的尖叫，“駱駝頭骨！”

慘白的骨頭合在一起，一大排牙齒齜牙咧嘴，要是別的女子看到這骷髏肯定嚇壞了，可是三毛卻高興壞了。她問荷西這是哪來的，荷西說這是他在沙漠裏“拾荒”得來的，而“拾荒”，就是三毛最愛做的事。

三毛後來在書裏寫：在結婚以前我和他沒有瘋狂地戀愛過，但在我結婚的時候，我卻有這麼大的信心，把我的手交在他的手裏，後來我發覺我的決定是對的。

06

三毛和荷西的家，說是家，其實只是一個破小房子，對面還是一個巨大的垃圾場。屋裏連件像樣的傢俱都沒有，地是水泥地，糊得高低不平，電線上停滿了密密麻麻的蒼蠅……

三毛到底還是個浪漫的人，荒蕪的一切更激發了她對生活的熱愛。

用撿回來汽車外胎平放在席子上，裏面填上一個紅布坐墊，就像一個鳥巢；

廢棄的汽水瓶，用油漆給它們塗上印第安人似的圖案；

快腐爛的羊皮，用鹽和明礬硝出來，就成了一張坐墊；

家裏還缺綠意，她就和荷西晚上偷偷爬進總督家的矮牆，冒着生命危險，挖了五棵花帶回來……

有一次，三毛和荷西救了一個車深陷沙漠的記者，那個記者事後特意來家答謝。

當他走進三毛和荷西的家時，忍不住感嘆道：“天呀！我們是在撒哈拉嗎？天呀！天呀！”

“這是我所見最美麗的沙漠家庭。”

07

三毛和荷西在撒哈拉沙漠攜手編串的六年生活，熱氣騰騰，奇妙精彩。

三毛看過一些中醫書，隨身攜帶的小藥包讓她在沙漠成爲紅及一時的名醫，你能想象嗎，她用指甲油爲鄰居補好了牙！

兩人花40元看別人洗澡差點被當成變態；跑到一百多公里的海邊撈魚拿回來在大街上叫賣；心血來潮去沙漠找化石，荷西不深掉到泥潭，三毛去求助卻險些被三個陌生男人強暴。最後虎口脫險救回荷西，他們竟還相約第二天依然要來尋找化石……

看三毛和荷西的生活，你由不得感慨：有的人過一天，真的勝過你按部就班朝九晚六的一年，十年。

有一次，三毛的父母來探望他們，三毛緊張地給荷西做功課：按中國傳統，你要稱呼他們爲爸媽。荷西是西方人，認爲叫爸媽太肉麻了，應該叫他們的名字。三毛父母來了之後，荷西很是拘謹，不知道怎麼稱呼，也不知道說些什麼。

晚上三毛在廚房洗碗，突然聽到荷西對他的父親說：“爹爹，你能不能和ECHO說，讓我買輛摩托車。”

三毛忍不住落下淚來。

08

情深緣淺這個詞，用來形容三毛荷西最爲貼切。1979年9月30日，荷西在潛水時意外身亡。

那顆金子做的心徹底隕落。

“每想你一次，天上飄落一粒沙，從此形成了撒哈拉。”荷西走了，三毛的思念和痛苦變得永無止境。

她時常會想起一個場景。那時她和荷西在大西洋的小島上過日子，恰逢兩人都失業，經濟拮据。有天上街時荷西偷偷買來一束百合送給她，想給她一點驚喜。可是三毛卻失控大叫起來：“什麼時間了？什麼經濟能力？你還去買花？！”

以後每到百合花上市的季節，看見它們，三毛就好似看見當年丈夫彎腰去地上拾花的景象。

她說：“來生你再送花，我一定不罵你了。”

09

也許從小時偏愛拾荒就已經預示了三毛今生的宿命就是流浪吧。三毛想，既然沒有了荷西，那就獨自把這萬水千山都走遍。

她把流浪當成了尋找最後歸宿的過程。

走過西北的荒原，走過連綿陰雨的墨西哥，走過磅礴的馬丘比丘，走過狂野的阿根廷……三毛這一生，環繞地球十五週，足跡遍佈世界五十九個國家。

好了，愛人曾經擁有過，現在雖天人永隔，愛情卻是永恆的。萬水千山也走遍，這樣的自由與灑脫，也沒幾人能做到。

愛和自由，是三毛畢生的追求，她都如願了。

三毛曾經對她姐姐陳田心說：“姐姐，你的一生白活了，我的一生可是你的十倍。”

人間對她而言，這一遭走得轟轟烈烈，瀟瀟灑灑。

所以她的離開也是決絕的。1991年1月2日，三毛用尼龍絲襪，將自己自縊在醫院點滴架的吊鉤上。

10

作家梁羽生評價三毛：有些本來是含義美好的名詞，用得濫了，也就變成庸俗不堪了。才子才女滿街走是一個例子，銀幕、熒幕上的奇女子頻頻出現也是一個例子。我本來不想把這種已經變得俗氣的銜頭加在三毛身上的，但想想又沒有什麼更適合的形容，那就還是稱她爲奇女子吧。“奇”的正面意思應是“特立獨行”，按辭海的解釋，即志行高潔，不肯隨波逐流之謂也。

奇女子三毛，只活了48歲。但她一生被愛，一生率性而爲，紅塵被她拋在茫茫沙海，一顆心始終赤誠天真。

這短暫的一生，已經抵過別人好幾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