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個大早，心裡還是充滿遺憾的感覺，昨晚錯過贏錢的美好時光，早上只能喫星巴客麵包。我們這一團要去西峽谷的人數不多，集合完畢就被分配到其他團去。眼前這位新的導遊讓我耳目一新，上了年紀的中年男子叫老黃，他拿出一張自己畫的圖畫紙，上面畫了三個點，A點B點還有集合地點，三個點之間還有幾條簡單的線條，一張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圖。

 

“這張圖我從第一天當導遊用到現在，就算你要出錢跟我買我也不會賣給你”

 

我本來在打瞌睡，這句話讓我醒了過來。接著老黃開始解釋如何從出發地點搭車到A點，在那能待多久，要如何接著去B點，然後要趕在集合時間之前準時回到集合地點。老黃活像個夜市賣藥的，說學逗唱毫不遜色，更厲害的還在後面。我跟老婆本來跟之前的導遊確定了不搭直升機，老黃接手之後，先讓我們看了一齣賣膏藥的現場表演，接著就開始洗腦。

 

“我帶大峽谷團十多年了，前前後後一共推薦七八千人去坐大峽谷的直升機，小到四歲的小朋友，老到八十歲的爺爺，每個人下來之後都對我說了同樣的話：老黃，這一趟真是太值得了。直升機起降非常平穩，比現在的遊覽車還平穩，不用擔心頭暈嘔吐的問題，你還可以飛到峽谷底，觸摸到六百萬年前的地平面，你會明白科羅拉多河的力量，還有小船載你遊河，從上面看完峽谷換從下面看，這可是完全不一樣的體驗。如果你搭了直升機，天空步道的錢就可以不用花了，因為你已經從最棒的角度看到最美的風景。如果我騙你，下來之後你來跟我退錢沒有關係...”

 

     

 

老黃口沫橫飛，我跟老婆對看一眼，連退錢他都敢打包票了，我知道我們都被他說動了，一個人又多花一佰九十塊美金買了直升機票。賣完他的膏藥，我們也進入了印第安人保護區，大峽谷本來是印第安人的，現在依然是印第安人的，只不過美國政府介入經營，又訂了一些規矩，除了要保護這一片自然風景，也要教育印第安人經營這一片土地。說白了就是假藉仁義道德之名，行收錢之實，到底有多少錢被拿去用在印第安人身上，我看只有鬼知道，而我們今天也貢獻了三百八十塊，搭直升機成了這一天的重頭戲。

 

我真的上了直升機，腦中忽然出現“飛狼影集”的音樂，機上的五個遊客都在重複一個動作—拼命按快門。飛機緩緩升起，緩緩向前，緩緩的大概比飛狼慢了一百倍，大峽谷從地面看跟從上面看差了一點點，大概三十度角的差別。往前飛了幾百公尺，就到了科羅拉多河正上方，直升機便開始下降。我心想：不是吧，別告訴我這一趟五六分鐘就結束。我頭頂的那隻烏鴉還沒飛過，直升機已經降落在所謂的谷底，我不可置信的踩在六百萬年前河水切割而成的地面上，不相信我跟老婆剛剛一共被A了三百八十塊美金，對於接下來的小艇遊河，我不敢再有奢望。

 

     

 

我真的上了遊艇，老黃也不算騙子，他說的都是真的，遊艇逆流而上，四周只剩下引擎的聲音轟轟作響。隔壁的太太首先開口：你們是臺灣來的嗎？家鄉的口音在這死寂的峽谷中，簡直就是天籟。駕駛遊艇的印第安人把引擎息掉，開到一個點之後，他要讓小艇順流回到岸邊。遠處傳來一架架直升機起落的聲音，我還在惋惜我的三百八十塊美金。三年前出差經過黃河，我特地下去用手碰了一下黃河水，當時以為走一趟地理課本裡纔有的黃河，便可以實踐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現在身邊這條河流一樣只在地理課本出現過，而且還是外國地理。順手碰了一下河水，沒有興奮的感覺，河水比我的心還冰冷，真他媽的六百萬年。

     

 

遊河的時間比搭直升機的時間多了兩倍，然後我們回到上船處，再搭直升機回去出發地點，對於後面還有兩個地點要去觀賞，我本來還抱有期待，理性老婆立刻粉碎我的期待，因為下一站就是老黃說可以把錢省下來的天空步道。上了接駁車，我眉頭深鎖，外面的氣溫很低，我們決定先領個便當來喫。老黃說A點跟B點都可以領便當，有牛肉雞肉跟蔬菜三種，我跟老婆決定在A點先嘗試蔬菜便當。幹，這是瞎小蔬菜便當，我知道老婆的情緒也很不好，我率先對便當發難，期望便當可以幫我檔掉一些情緒。不過我也沒有冤枉蔬菜便當，它就一堆切碎的花椰菜紅蘿蔔微波加熱，再給一個橘子一瓶水，領了便當的遊客只能在戶外喫，氣溫很低風很大，便當一下就冷了，我們沒有喫完，趕著排隊搭車到B點，不是期望B點還能再領牛肉飯，而是沒經過B點便無法回到集合地點。牛肉飯？我對稍早在遊艇上跟我聊天的臺灣夫妻還比較有興趣，我們又在B點相遇，他們多年前移民美國，現在兒子女兒都離家讀書去了，兩老就到處遊山玩水。他們也支持我們年紀輕輕就來實現夢想，他們沒看到我內心的煎熬。從西雅圖到舊金山，從死亡谷到大峽谷，難道這就是我要的大冒險？

 

     

 

回程，我望著老黃，覺得哪裡不對勁，把他早上說過的話回想一遍，直升機很平穩絕不會嘔吐--沒錯。可以觸摸六百萬年前的地表--沒錯。從上面俯視大峽谷--沒錯。如果我騙你，來跟我退錢沒有關係--幹，就是這一句，問題是我想不到老黃哪裡騙了我，他沒有說直升機會飛多久，也沒說小艇會開多久，操他媽的我沒膽去跟他要求退錢，這王八蛋以前肯定在夜市賣過膏藥。遊覽車要從亞利桑那州越界進入內華達州，以往越過邊界使我興奮，這一刻我只顧著將手錶調慢一小時。望著紙醉金迷的拉斯維加斯街頭，老黃的臉一直出現在我腦海，我煩惱著明天，煩惱著接下來六天，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