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時曾遭受的一句句惡言,一束束冰冷的目光,都會在心中投下永恆的灼傷。就算時過境遷,那傷口也不會完全癒合。

  它要麼在身體裏潰爛,內化如影隨形的自卑;要麼在任意一個日常,冷不防地撕裂,讓你流血作痛。

  近日,26 歲女孩王勝男(原名王晶晶)進入到了公衆視野。

  這源於一個驚駭的實事——她曾遭受校園暴力長達 8 年。

  暴力如影隨形

  最新一期的《和陌生人說話》節目裏,王晶晶眼睛明亮,皮膚白皙,但你還是能注意到她眼神裏隱約的躲閃與輕微的崩潰。

  除了相伴多年的抑鬱症,長時間的暴力還讓她失去了信任的能力。甚至在收到製片方的邀請時,她都懷疑是不是討厭她的人把自己騙過來的。

  《和陌生人說話》

  暴力的緣起是一隻杯子,多年前,同學不小心打碎了王晶晶的杯子,旁邊的誰起鬨說「她這杯子要 300 萬來賠」。其實王晶晶這杯子很廉價,出於好意,她並未收取那位同學的兩百塊賠償。

  本以爲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但關於王晶晶的流言卻在貼吧不脛而走,這些流言在傳播的過程中誇張變形——開始演變成說她炫富、整容、男朋友不間斷……

  年少的王晶晶想要爭辯,想要澄清,卻總是「越描越黑」。她笨拙的辯解不但沒有平息侮辱,反倒爲那激情和狂歡不停地添油加柴。

  貼吧上的侮辱謾罵愈演愈烈,從批判她的家庭到批判她的長相,最瘋狂的時候,這個事件還上了百度貼吧的熱門。暴力也從網絡蔓延到現實,開始有陌生人圍堵她、扇她耳光、打罵她……

  她開始左右開弓地打

  一口氣打了十幾下

  年少的王晶晶找不到出路,這一切她不得不全盤接受。只是在最孤獨的時候,特別渴望一個朋友。

  但正是這種時候,最傷人的事情出現了——開始有人假裝接近她,獲得她的信任後又在網上 po 出她的照片,甚至有人騙她說真心喜歡她,步步爲營地得到她的私密照,然後將照片發到網上,讓她像動物一樣在網上被人圍觀、嘲諷、謾罵……

  王晶晶因此患上抑鬱症,繼而輟學,返校後,原本成績優異的她只考上一所很普通的大學。

  但,這一切還沒有結束。

  在她大學期間,甚至畢業進入社會後,網絡上關於她的流言都一直沒有間斷。

  因此,忍無可忍地她決定不再沉默,一紙訴狀將貼吧管理員蔣某告上法庭。

  戲劇性的是,當那個迫害了她 8 年的人,那個暴力的始作俑者第一次出現在她面前時,竟讓她不敢相信。因爲蔣某不僅其貌不揚,而且據調查,其家境也比較差。

  在學生家境普遍優越的溫嶺中學,王晶晶不寬裕的家境並沒有給他同類的感覺,相反,他以欺負另一個弱者爲榮。

  蔣某發帖表示,欺負王晶晶是他「一生的榮耀」

  人性中最極端的惡出現在尚未成熟的少年身上,讓人不寒而慄。

  所幸的是,蔣某因「損害捏造他人名譽的事實,在信息網絡上散佈,情節嚴重,其行爲已經構成誹謗罪」被判處拘役三個月。

  作惡者之一得到了法律的制裁,但更多的「兇手」還沒有受到應有的懲罰,甚至沒有道歉,王晶晶所遭受的傷害也遠遠無法被抵消。

  這樣的故事還有很多

  校園暴力頻發,細究這暴力的根源,竟是那樣不可理喻——貧窮、相貌、性別、種族……任何一點不同都會引發偏見和暴力。

  嚴歌苓說過,「一切終極的迫害,實際上無緣無故,只爲製造尊與卑的懸殊,只出於對良好感覺的需求。」

  我們找到了一些曾經經歷過校園暴力的讀者,在他們的故事中,我們得知:年少時曾遭受的一句句惡言,一束束冰冷的目光,都會在心中投下永恆的灼傷。就算時過境遷,那傷痕也不會完全癒合。

  它要麼在身體裏潰爛,內化爲你難以擺脫的自卑,要麼在任意一個日常,冷不防地撕裂,讓你流血作痛。

  從來不曾過去

  @好像錫安山

  我也是校園霸凌的受害者,現在想起來還是非常難受。希望大家都有機會解救自己。

  我有的時候真的在想,能不能拿掉一部分人生的記憶,有沒有這種辦法。

  @flashlight

  曾被校園霸凌過的我想對自己說句,幸好你還有個姐姐,要不然真的就沒有現在的我了。初二轉校,爸爸託很多關係讓我進了尖子班,成績一落千丈,班級倒數第四,害怕考試,害怕老師,害怕上學。

  性格從此大變,易怒煩躁同時又自卑!直到現在這種深深的自卑感都紮在心裏,雖然三個女生中有一個在畢業那天給我道歉,但我無法原諒她們帶給我的痛苦,我不想再見到她們也永遠不會原諒她們!

  @Amy

  從三年級就經歷校園暴力,如今已經快 20 歲的人了,還清楚地記得他們每一個人的名字。我也沒想到我能活到現在,還好活到了現在。過去的一切就當它是個虛無縹緲的夢吧。

  @文件傳助輸手

  我覺得這個世界不會好了,我也不會好了。不疼的死法都太貴了。不知道等到攢夠錢的那一天我還能不能活下去。

  找到出口,生活還得繼續

  @小石頭

  我想起了遙遠的小學三年級,在一箇中年女班主任的挑唆下,我被全班人孤立了,沒有朋友,上課都不敢擡頭,就算你眼神中再無辜再恐慌,因爲她會看你一眼然後突然停下要講的話說「有些同學上課眼神都不正」。

  現在回想一下的確每次擡頭都是經過半天的糾結後終於暗下決心擡頭,那樣子應該像考試作弊害怕被抓的眼神吧。

  和我一樣的還有一個女生,高高的很漂亮,也是被她懟的體無完膚。那時候很絕望,想轉學也不敢跟家裏說,估計都抑鬱了,只是沒想過自殺,慶幸那時候自媒體沒現在發達,很多自殺羣自殺組織之類的我是接觸不到的。

  直到現在,如果不是有什麼事觸動我,我都不記得自己那一年的經歷,自動選擇性遺忘。

  @李逸菲

  在 14 歲的時候我經歷了校園暴力。當時沒有勇氣去上學,校園貼吧裏面全是罵我的髒話,沒有人幫我站出來說,我媽媽告訴我應該去隱忍。

  那些日子我曾經自己關在房子裏,刀就在面前想死但是想的太多太多,現在想來,勇敢的活着未免也不是一件好事情。

  @家有仨

  以前,我是個很溫柔的女生。高中去了全省最好的學校,15 歲,一個人去了外地。結果是在班主任的默許下,遭受了校園欺凌。那時候無數次的想過死,但是又怕自己走了,父母以後沒人照顧。一個人硬撐着挺過來了,性格大變。我爲什麼要爲他人着想,爲什麼要方便他人?別人從來沒有照顧過我的感受!

  從此我獨立,暴躁,自私,有暴力傾向。大學裏我獨來獨往,不與同學過多接觸,就這樣,依舊有人覺着我好欺負,我拿了把刀,懟在她脖子上,從此相安無事了三年。

  畢業後,我考了公務員,回到家鄉,被單位的同事欺凌。兩年以後,向領導表示,要麼讓我辭職,要麼給我換單位。

  現在的單位同事都很好,重點是都是男同志,沒那麼多事,他們想辦法跟我溝通了一年,才讓我徹底放開心,融入了集體,直到現在成爲技術骨幹。婚姻上選擇了一個脾氣非常好的男生,他幾乎能無限制的包容我。這些人終於讓我把身上的刺卸了下來,再也沒有了那些極端思想。

  14 年,我用了我人生一半的時間,從黑暗裏走了出來。

  治癒自我,或伸出你的援助之手

  @藍雪

  初中時有個女同學,因爲很漂亮,很多男生喜歡她,以致被全班女生孤立,多年後她說起那段日子,仍然會眼泛淚光。

  她說那時候如果不是還有我和她玩,她也許真的撐不下去了,校園冷暴力太可怕了。那時候的我,也是因爲講義氣,不願莫名其妙去孤立一個沒做錯任何事的人,所以全班就我跟她玩,但是我並不知道當初年少的我,曾經挽救了一個孤獨的靈魂。

  @燕子

  第一次想自殺是小學三年級,就是沒有原因的不開心,班裏有一小堆同學總是欺負我。那時候是想想不敢做。

  初中過得很自在。高中叛逆很嚴重,自殘過很多次,拿針扎自己,看着血流出來特別舒服,後來開始濫用藥物,自殺過兩次,被最喜歡的老師給救了,那時候我才知道她早就覺察到了。

  現在大二,學了最喜歡的專業,生活有些悲傷的東西但大多還是平靜的。前一陣剛剛安眠藥上癮,就被我暗戀的男生給制止了,強行收走了我的藥。

  他有躁鬱症,但是很善良。

  我除了他目前沒有別的朋友。也許就是同類人才有靈魂上的守護吧。想起那些都不敢站在窗邊的日子,現在已經很知足了。我自認沒有做過大的壞事。

  所以各位,生活就是陰溝裏的前行,如果真的受不住的話,請再相信一次,老天爺絕不虧待每一個好人。

  @杜衡

  我想在這裏講一下我塵封於內心深處近十年的故事。

  我的父母是外地人,在這座繁華而功利的城市裏無親無故;性格剛直而要強,我和他們一樣,我性格內向安靜,不愛說話,還是外地人。

  班裏絕大多數的本地孩子,老師對他們都很有耐心,每當他們犯了錯,老師總是笑着摸摸頭耐心地交到會;換做是我,老師只會一把推開,說我上課不聽講,笨。

  大家免不了磕磕碰碰,所以別人碰疼我,我一般不會計較;換做是我碰了別人,就會招來一陣拳打腳踢。

  我不是沒試過還手,後果就是那個女生哭了,我被同桌 H 逼着下跪,差一點就被踢倒了。後來班長出面我不至於被羞辱的太慘,我躲進廁所哭了一節課。

  當時我一年級。

  坐在我後座的男生,我沒有招惹過他,他卻對我惡意滿滿。我印象最深刻、最不能原諒他的事情是,他說,「我爸該賣了心臟去換錢,才配死在北京。」

  還有諸如,當衆打我耳光的男生,以及用鉛筆扎進我的皮肉,給我留下了至今仍清晰可見的青黑色疤痕。這些我都像做賊一樣的在父母面前掩住。並且裝做什麼事都沒有的樣子,我怕他們擔心,心疼。

  司空見慣的排擠孤立數不勝數。之後的歲月裏更經歷過痛不欲生的初戀,還有毒品般的惡性友誼

  不過好在,之後的我每當遇到挑戰,都會迎難而上。不管他們能不能看見,我就是要狠狠地打那些人的臉。

  我對抗過瞧不起我的老師,最終讓 H 在全班同學面前丟了臉,現在比絕大多數班裏的本地人都優秀,和他們老死不相往來,將自己痛苦的過去,原封不動丟進了垃圾桶,並且我跟我的父母的關係特別好。

  我十九歲,是一名醫學生。有一些社交恐懼症,並且除了兩個特別好的 soul mate 之外,好朋友寥寥無幾。別人都說,我不好接近,防備心極重,很難對別人敞開心扉

  沒有辦法,心靈的癒合,需要時間。

  ____________

  在任何一場暴力中,都有受害者與施暴者,但一羣人對一個人的暴力卻最容易被合理化。

  「蒼蠅不叮無縫的蛋」,「這個女生自己也有問題,不然爲何那麼多人只欺負她一個?」你總能聽到諸如此類的言論。

  當一個集體的權力結構被有意劃分,價值體系被人爲構建,傷害一個人或一個羣體便順理成章。而由於年少,人性的惡反而表現得更加直接和坦蕩。

  當時過境遷,施暴者們透過時光的望遠鏡回看過去,輕描淡寫一句「當時小,不懂事」便可輕鬆抽身。而受害者可能還呆在原地,甚至不知道該去怪誰。

  正如主持人對王晶晶說的那樣,「在這場火中,每個人都沒添太多的柴,但你的房子,的確是被燒掉了。」

  配圖、題圖:《和陌生人說話》截圖

  責編:jo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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