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飄飄落在擋風玻璃上，一點一點孤獨的等待直到另一顆雨點的落下，才被推落。停紅燈時，他才將雨刷打開，先是劃過，將眼前的光點模糊後才看見澄清。

右轉時，他發現有人撐傘站在路邊，便緩緩將車靠往人行道旁。

她將車門打開後才把傘闔起來，告訴他一個地址，他想了一下，設定了導航以防萬一，頭往後照鏡看了一眼便將跳錶機打開。

她待在後座一言不發，他也習慣察言觀色，留給客人一個靜謐的時刻。

靜寂的夜晚，只有雨點一直撲打在車窗上，外面的濕冷彷彿與車內隔絕。跳錶的聲音是唯一的配樂，或者又加一點雨大時猛烈撞擊玻璃的聲音。

「這裡就好了，謝謝。」快到時，她貼著窗戶，似乎想要抹開雨點好把外面的景色看清楚。

他急忙將車停靠在路邊，她拿了150元給他，他已經準備好要找5元的手，因為她說了一句「不用找」又停在空中。

她開車門時，一陣冷凜從外面滲透進來，真的變天了，他想，看來今天應該晚點下班。

寒冷的雨天，讓人不想等待，讓人甘心多花點錢好早點回家。他願意實現那些心願，反正他何時靠岸都沒差。

 

隔天排班時他和別的計程車司機在外面聊天，一杯咖啡還沒喝完，就有客人上門，他們趕忙回到車上，開始一天的工作。

常有客人問他辛苦嗎，他總開玩笑的說如果跑了一天都沒有生意自然很辛苦，尤其是載到奧客就更不用說，但是他天生就喜歡自由，漫無目的的找尋客人上門，對他而言也是一種驚奇，誰都不知道下一秒會遇到怎樣的人，他就喜歡這種不確定的感覺，如果他們願意和他聊天，聽他們閒話家常他也覺得有趣。

熟悉一個地方，又沒那麼依賴的感覺，有點讓他迷戀。

他停在小吃店門口吃飯時，有人鬼祟的在他的車旁看來看去。

「小姐妳有事嗎？」

「你現在有載客嗎？我急著去一個地方。」

聽她焦急的話聲，他一碗飯沒扒完就上路了。

「不好意思因為我遲到了，可以麻煩你開快點嗎？」聽她焦急的聲音，還有攤在後座的無助，讓他發揮了鑽小路的功力，順利的將她送達目的地。

「不用找了，謝謝。」她掏出了一張五百，比車資還高兩倍，他追下車，這樣的小費太多了，但她已經快跑入大樓裡。

他抬頭望了一下大樓，五樓的玻璃窗上貼著「舞蹈教室」的布幔，雖然旁邊還有其他公司，但他直覺就是這間，她上課的地方。

他按著上面的電話打了過去，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便開車走了。

 

載了幾個客人，晚上他又回到同個地方，等她。

她的下課時間過了十分鐘，他才看見她從門口走下來。

她似乎沒有發現他，他按了聲喇叭提醒，她還是逕直往前。

他只好下車喚她，「小姐，妳沒要搭車嗎？」

她發現他說話的對象是她，便轉身搖搖頭，「今天沒下雨，我坐公車回去就好了。」

「可是妳已經預付車費了。」他大喊。

她還不太懂，他舉起那張五百，她還是不懂，他便裝作扒飯的樣子，她才明白的笑了。

車裡，她終於開口和他聊天。

「你為什麼不將找的錢當小費就好了？」

「太多了，不可以趁人之危。」

「第二天上班就睡過頭，我真的嚇死了。」

「那妳第一天上班就坐到我的車，我很好運。」

聽到他這樣說，她才想到昨天晚上載她的就是他。

奇怪的緣份，雖然她並不相信緣份。

他要找錢給她，她推拒說不用，「當作儲值吧！我有需要坐車再跟你聯絡。」

「這是我的名片，妳要叫車記得打給我。」

她伸手接過名片，看了看，和他揮手道別。

那天他精力充沛多載了幾趟客人才回家，躺在床上卻怎麼也睡不著，開心的睡不著。

他沒等她打來，總是不經意或說刻意在她下班時等她，他知道她是從美國學舞蹈回來的，現在在舞蹈教室教小朋友跳舞。

他很喜歡載她時可以將空車的燈按掉的感覺，就只有她，他喜歡有人在他的車裡，在他的心裡佔據。

 

「你現在有空嗎？陪我去一個地方好嗎？」第一次她主動打電話給他。

她沒有打開後車門，而是坐進副駕駛座。

「去那裡？」

他問，她默不作聲，只說「一直開吧！」

 

妳坐在我身邊 可是表情很不自然
聊的話很平凡 卻很悲傷
妳說妳不相信 活著就是為了夢想
甚至妳更懷疑 什麼是地久天長

「我欠你好多車錢。」

「如果可以還你就好了，但我現在沒錢。如果可以送你票，讓你來看我的演出就好了，我在美國的時候，還滿常演出的…」

他不時轉頭看她，覺得她說這話時很不開心。

「只是小角色，就算有演出也很不起眼，我以前一直覺得努力跳就會有人看見，但沒時間了，我愈來愈老，愈來愈不值得被看見…」

「所以我回來，找個正常的工作，找個人嫁了，然後過一輩子…」

她不願意這樣，她說連自己所堅持的夢想都可以放棄，那讓別人給的幸福難道就不會碎？

 

咖啡麻醉不了孤單 只會讓心更燙
哦 都一樣 所謂夢想 終究飄飄蕩蕩
在迷亂的台北流浪 尋找一個幻想
突然很渴望在我身上 找到妳要的靠岸

 

她啜飲一口剛才上車前買的熱咖啡，買一送一，他們都是一樣的。

她的夢想，他沒辦法幫她實踐，但他願意給她永遠的幸福而不給她心碎。

她沒有要去那裡，他也是，他一直開，一直前進，沒有目的地不代表他們就不能一起停下來。

 

咖啡麻醉不了孤單 只會讓夜更長
我也一樣 飄飄蕩蕩 眼神交換迷惘
在冷漠的台北流浪 找一個避風港
突然很渴望在妳身上 也找到我要的靠岸

在這個城市繞來繞去，他們都找不到出口，他便下了個決定，開上高速公路，一路往南。

車子快沒油時，才下了交流道。

差一點點，他們就要在這不知名的荒涼地方推車等待救援。

「好險」他們心裡同時想著，交換了一個會心的微笑。

這邊的天氣很好，太陽斜曬氣溫明顯高很多，他想等下他就要把毛線背心脫掉。

站在油箱旁他往遠處看她在附設的商店挑選物品，表情認真專注，已經沒了哀傷。

她拿了兩隻冰棒，高舉著向他揮手。

他們開出加油站，停在路邊吃冰，冬天吃冰比夏天還過癮。

「接下來去那？」他握緊方向盤，感覺充好了電，隨時可以再迎接一場挑戰。

繼續流浪，或靠岸？

她想了想，吁了一口氣，看看他，再看看這天氣。

她那都不想去，只想懶懶的，浪費這一天，停在這裡，靠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