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聲敏沒有告訴賽門的是，每次他看見小雪玩雷殷甲送來的玩具，都不知道該用什麼情緒面對。在被賽門點醒之後更是如此。

妻子也曾經詢問過雷殷甲怎麼會送這麼多玩具過來，他僅雲淡風輕地說：「雷老師還沒有找到對象，又剛好很喜歡小孩……和他感情比較好的朋友只有我結婚而已，所以看到什麼小孩子的玩具，就想到我們。」

出國前，因為要拜託岳父母在這段期間先照顧一下小雪，便順路和妻子先帶小雪到父母親家讓他們看一下。妻子和母親一起在廚房準備午餐時，小雪正用幾乎無法分辨其含意的童言童語自得其樂地玩著雷殷甲送她的玩具，不知道是不是雷殷甲特別會選，送的玩具小雪總是特別喜歡。

「聽說這是那個雷殷甲送的？」父親在小雪把兩個布偶抓起來揮舞的時候突然開口，讓東聲敏猛然回頭，心底一寒，不確定父親到底想要做什麼。見東聲敏沒有回話，父親當作他默認了，便繼續開口：「他結婚了沒？」

「……還沒。」沒有辦法說出一些輕易會被戳破的謊言，東聲敏只得承認。

「他還在當同性戀？」父親看著散落在小雪身旁的玩具面無表情，語氣淡漠地讓東聲敏心驚。這不是不在乎的意思，而是父親打從心底看不起同性戀。

「我沒問。」他怎麼能在此時承認雷殷甲的性向，讓父親有機會辱罵那個一直都是那麼無辜的人。

「你好不容易正常一點，給我少跟這些人接觸，那會傳染的。」只是他沒想到父親並不打算聽他的意見，自顧自地說下去。自從生病之後，父親對厭惡的事情表現也益發明顯，毫不掩飾。

「……」他不知道自己和雷殷甲是同性戀到底做錯了什麼，又什麼時候會傳染了？認定父親只是想指桑罵槐地發洩，東聲敏咬著牙繼續保持沉默。

「沒有組個家庭傳宗接代像個什麼樣子！我們以前村子裡，也是有這種生病的人，他後來就被趕出村了……哼，裝得一副正常的樣子，本來還以為他是個和善的人哩，大家都在傳說他出去後沒多久就生病死在外面了。他爸媽就當沒這個孩子，再也沒有聯繫過他，怕他回來傳染給其他人。」坐在躺椅上的父親滔滔不絕地說著，卻一字一句都讓東聲敏覺得心灰意冷。

「這樣他不是很可憐嗎……？」深知自己沒辦法改變父親對同性戀這數十年來的錯誤觀念，東聲敏只能強忍著語氣裡的顫抖，盡量以平靜的態度為那個不知名的犧牲者發聲。

「哼，他自己自甘墮落。他爸媽要帶他去看醫生，叫他把自己治好，他還哭著說他沒有生病，抵死不願意去醫院哩！後來只好大家一起想辦法把他綁去，結果才剛到醫院門口他就掙脫逃走了……他爸媽沒有辦法才把他趕出家門的，家門不幸啊這。他爸媽生出這種孩子也不好過，在村子裡總被人指指點點的，把他趕出去當沒這個人日子還比較好過。」

「……」所以如果我這一輩子沒有照你說的話結婚生子，你原本也是要把我趕出去，然後再因為我不堪到讓你沒辦法面對世人，只好自殺嗎？東聲敏紅著眼眶，像是被村民綁去醫院的人是自己一般，痛得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別提這種人了，如果雷殷甲還沒把自己治好，不準讓我的寶貝孫女和他接觸，聽到沒有。」東聲敏的父親像是說了這些話會髒了自己的嘴，氣得在躺椅上閉上眼睛，錯過了東聲敏臉上的悲憤。

「……我知道了。」望向此刻變得更加陌生的父親，東聲敏擠出最後的一點聲音回應。

「你給我再接再厲，早點生個孫子傳宗接代，這樣才能對我們東家祖宗交代。」東聲敏不確定自己有沒有回覆父親的這一句叮囑，他只在那個當下決定這一輩子，都不可以讓雷殷甲知道父親剛剛說的那些話。

就算雷殷甲會因此繼續誤以為他從來沒有為了他們之間的感情努力過，他也無所謂──他不願意看見雷殷甲聽到這些話的表情，一秒也不想。

 

礙於生活開銷的限制，其實他們待在日本的時間並不算長，回到松山機場，東聲敏就有點忘記自己在日本的時候具體做了些什麼。只記得自己在清水寺幫賽門買愛情御守的時候，想起雷殷甲總是抽菸喝酒的，便也幫那傢伙買了一個健康御守。離開才發現幫所有人都買好了，獨獨遺漏了自己的，也懶得再折回去。

賽門聽說東聲敏回國，等不及開學便先跑到東聲敏家，和東聲敏的妻子打聲招呼後，以要請東聲敏喫飯感謝代購御守的大恩大德名義，把東聲敏拉出門。

「你急什麼？」東聲敏在餐廳坐下之後滿臉困惑，不明白為什麼賽門要這樣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他拉出門。「害我連御守都差點忘記拿。」

「怕你暑假沒看到我會想我啊。」

「……」聽賽門講這種大言不慚的話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但還是把賽門的御守交到那雙伸過來的手心裡。

「噢、愛死你了，你這餐算我的。」轉身把御守塞進包包裡，賽門揚起嘴角維持輕鬆的語氣繼續說：「你和你爸媽出國，他們沒有講一堆有的沒的？」

「……是有。出國前就講了。」察覺賽門死都要把自己拉出門的真義，東聲敏嘆了口氣才把父親出國前說的那段話，用篩選過的語句比較委婉地轉述，但還是讓賽門聽得臉上青一陣、紫一陣的，像是不能相信真的有這樣的人存活在二十一世紀。

「嚇死我了，在那種地方我一天也待不下去！」賽門紅著眼眶抗議，然後轉頭又召喚服務生拿菜單過來。「天啊我的小可憐，我今天要把你餵飽！東聲敏你不要跟我客氣！你不加點就換我點！」

「你在餵豬嗎？自己想喫就說一聲。」被賽門誇張的發言弄得要感動也不是，東聲敏聽話地又點了一道點心。「……賽門，謝謝你。」

「三八，點這麼一點點算什麼東西？」沒有正面回應東聲敏的感謝，賽門搶過菜單，指著開胃菜和配菜的欄位：「小帥哥，這三個打星號的也各來一份！」

服務生出聲提醒這樣分量會有點多，但賽門豪爽地表示無所謂。結果點了整桌菜的他們果然喫不完，賽門便指示東聲敏把食物打包回去給妻子和小雪喫，彌補自己莫名其妙把東聲敏拖出門的惡行，並用：「我可不想被你老婆當成惡婆婆」當作這餐的結語。

「你會不會太有想像力？」東聲敏笑出聲來，用力拍了賽門的肩膀。「等一下跟我回去吧，分一點我們帶回來的餅乾給你。順便讓你跟小雪認識一下。」

「我佔有慾很重欸，如果小雪太喜歡我、要跟我回家，我真的會把她帶走不還你喔。」東聲敏又罵了一聲神經病，但還是拉著賽門又回到自己家，妻子開門看見賽門和東聲敏一起回來臉上充滿困惑，經過一番解釋後才瞭解狀況。

 

但小雪雖然不討厭賽門，卻更喜歡雷殷甲送的那堆玩具，對賽門的熱度只維持了半個小時，接下來就要靠玩具哄騙才能吸引小雪的注意力。

「吼，跟你把拔一樣，都要賽門叔叔拿東西拐才會跟過來……嫂子，真是辛苦你了耶。」

「賽門你不要亂教小雪一些有的沒的！」東聲敏出聲阻止賽門亂說話，卻見賽門轉頭向妻子滿臉委屈地求救，害東聲敏有點想把手上的東西丟過去。

「沒關係啦，就讓賽門陪小雪玩一下吧。」當妻子說出這句話的同時，東聲敏就確定賽門平常在酒吧釣男人的招數可以四處通用。便半放棄地揮揮手放任賽門繼續和小雪玩，走進廚房幫妻子一起準備晚餐，姑且相信賽門應該自己有分寸。

好險賽門有一頭難以忽視的淺棕色頭髮，不然他差點就要把想像中，雷殷甲和小雪一起嬉鬧的畫面和賽門重疊在一起了。

晚上再拍張小雪的照片給雷殷甲吧。東聲敏暗自思考著，否則又要開始換上秋冬裝了……啊，這樣表示快要和雷殷甲見面了。害怕自己到時候忘記拿御守，東聲敏在傳小雪照片過去的時候，順便拍了一張御守的照片說是伴手禮，要雷殷甲到時候提醒自己記得帶。

明明就是小事情，結果雷殷甲那傢伙竟然為此直接傳語音訊息過來，說只有這樣可以表達感謝。讓聽完訊息的東聲敏忍不住拿起手機，錄了一句「笨蛋」回傳，卻掩不了嘴角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