薰風巡繞,目光所及盡是一片楓紅如火的樹林。

 

  年紀輕輕的丐幫弟子把玩著青竹棍棒,竹倏葉往地從焦家門口順了隻四味醇香烤雞,在叫罵聲裡還混著腳環的鈴鐺響,小丐太嘻嘻哈哈地翻上了楓樹的枝枒,拿著肥美的雞腿咬下一大口,笑得特別得意。

 

  「謝過了焦老先生,我今早才正想吃雞呢,沒想到午間就能嚐到一隻。不得不說,這味道和我師姐做得叫化雞有得一比,真好吃!」

 

  「臭小鬼!刻意擺窗邊賞給你吃,你倒還當起了講評啊?哪天別真給我逮著了,看我不分分鐘打得你師父都不認得!」老先生舉著木棍大吼,長滿了皺紋的臉對著樹上擠眉弄眼,其他的人聽了卻也不以為意,說都是這麼說,誰都知道這老頭怎麼也不會真把丐幫拽下來打的。

 

  「嘿嘿,那可得要老先生抓得到我呀。」丐太轉了個身子一屁股坐在樹枝上樂得蹬腿兒,見那先生氣得已經走回了家裡還嚼著雞骨頭大喊道:「老先生!我是真的謝謝你呀!」

 

  「謝!毛崽子等會還不噎死你!」

 

  「哈哈哈哈哈。」笑得開朗,丐太一早出了門也就吃了塊燒餅,這會日正當空,肚子正餓著呢,肥嫩多汁的雞腿沒幾下就被他啃個精光,他還是很記著師門教誨的,骨頭上一點肉渣都沒剩,光溜溜地還被他多吮了幾口。

 

  將完全沒有打算修飾的劉海撥開,丐幫的眼睛微微瞇起,一舔上唇,屏氣凝神,瞄準、走你!

 

  噗通。湍急的水流一下就掩蓋了濺起的小水花,丐幫弟子將沾得油膩的手在已經髒得看不出原本顏色的衣角抹了幾把,這烤雞真的好吃,不知道下次吃到是什麼時候呢。

 

  雙手往腦後一枕,慣以天地為家的丐幫愜意地靠著樹幹打了個飽嗝。

 

  這個季節的風兒涼又不冷,最適合睡午覺了。

 

  丐太晃晃腰間的酒罈子,仰頭喝了幾口。雖說丐幫身上無酒則同於雉雞無羽,但到底是給孩子喝的,裡頭裝得不過是一般的果酒,不烈,還甜。

 

  小丐幫當然是抗議過了這番不公,年紀小怎麼著?年紀小就不能跟師兄師姊喝同樣的酒麼?可他那豪氣的師姊端著酒碗自個兒的竹葉青喝個不停,擺著手掌說什麼也不肯給他換,他砸吧砸吧著嚐了一口,心裡頭念想著味道其實不錯嘛,最後還是乖乖地帶著果酒壺出門溜噠了。

 

  其實這雞味道也真不差,改天該讓師姊也嚐嚐。

 

  打著小主意,丐太挪挪身子,想喬個舒適的角度一覺到黃昏,卻不料今天這樹不是他平常睡的那棵,向後躺的身子撲了大空,背在後頭的手都沒來得及伸,就聽砰地一聲響,從樹上跌了個大跟頭。

 

  「哎喲!」學輕功時可沒少摔,大礙是沒有,疼還是挺疼。他揉了揉自己著地的胳膊和腿,只見手肘和腿邊都擦破了一塊皮,好在是沒見血,但要是不小心碰到估計還是會疼得他咧嘴。

 

  他的位置離村有點距離,雖然就在驛站邊上,不過在驛站小坐的人基本都只是抬起眼皮子一瞟,就低下頭去繼續吃菜等人,小孩子摔著了畢竟不是什麼新鮮事。

 

  回頭又要挨師姐罵了... ...丐幫彎著手臂給傷口呼了呼氣,想到自家師姐念起人來的時長,要不他還是等傷好了再回去吧... ...

 

  癟著嘴臉,這念頭也就只能想想了,日落他要是沒個報備還沒回總舵,那可就不只是師姐,整個師門都要念他一回的。

 

  還能怪什麼?也只能怪自己不省點心。

 

  認了栽,小丐幫決定回到自己熟悉的那棵樹上去度過午後,結果才走沒幾步腳印,他就又站定不動了。

 

  他的視線直直定在一個方向,正確來說,是定在一個人身上。

 

  楓華谷向來以滿山遍野的秋紅聞名,待在這個地方放眼望去就沒有一處離得開橙紅的色調,或許也正是因為如此,那個人才顯得別其突兀。

 

  那種感覺就好像一大群惡人谷裡竄出一抹浩氣藍,撲上去打之前都還會愣著半會兒的。

 

  在他面前就這麼坐著個人。

 

  盤坐在長凳上的人頂著標誌性的恨天高,一襲藍衣配上周身冉冉飄晃的氣焰,小丐幫之前沒見過這個人,但他師兄帶著他到長安城閒逛時還是有看見不少這樣打扮的俠士。

 

  如果是一般的師門通常會這麼告訴他們的小徒弟,那是純陽宮的道長,能給你算卦卜路,或者那是華山的純陽派,瞧見那道長身後的劍了沒有?純陽有其中一脈便是以劍法相傳... ...諸如此類吧拉吧拉。

 

  可他的師兄只是拽過他的手,挨著肩膀擠眉弄眼地咬耳朵。

 

  『師弟我給你說呀,別看那純陽宮的人都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事實上他們基本跟咱們一樣窮,盡是靠一些怪力亂神的把戲招搖撞騙,以後要是遇見了記得閃遠點!』

 

  小丐幫懵懵懂懂地點著頭,復而又認真地看了一眼那位道長,冷冷淡淡地,丐幫想著哪有要飯的一臉端莊認真地站在路邊,要錢的還差不多呢。因為如此,僅管他對這個從未見過的門派感到好奇,卻也從沒膽子上前多問。

 

  不過此時坐在茶桌旁的那人可不同,個子不像那天見到的道長一樣高大,閉著眼睛也不知道是在想什麼,用髮帶高高束起馬尾藏在道冠後邊,長度竟是過了腰,只差一點就要掃地板上,盤腿而坐時的背脊是一絲不苟地挺直,看上去有模有樣。

 

  或許是因為身高和他差不多,丐太沒了退懼三分的感覺,也壯了幾分膽。這驛站來來往往的人何其多,大部分都是一些平民老百姓,雖說偶有江湖俠士至此一遊,卻是寥寥無幾,屈指可數。

 

  眼下被他逮著了機會,屁顛屁顛地就朝那茶桌走去。

 

  砰咚。丐幫跨上了那純陽小弟子對面的長椅,雙手撐著桌面,半個身子好奇地湊上前去。

 

  未曾打理的頭髮和小道長梳理整齊的髮型不同,亂糟糟地垂到眼前,得彎著腦袋才能好好端詳這個人。

 

  兩個小孩子嘛,這畫面還是挺可愛的。只不過丐幫扭著脖子左瞧右瞧的樣子稍顯滑稽罷了。

 

  丐太認認真真地打量著純陽的模樣,估計就算是多年之後的他來看這張臉,他都不會把眼前的小道長當成個男孩子。

 

  這分明就是個小姑娘。

 

  柔順的長髮、收在頰邊的劉海,閉著眼睛時略微上揚的眼尾。就連皮膚都那麼好,瑕白如玉的,手感大概也不錯吧... ...

 

  「請問施主有什麼事嗎?」

 

  丐幫不自主伸出的小手頓在了半空,毛頭小子傻楞楞地對上道士睜開的雙眼。 

 

  小孩子果然是小孩子,就算是華山清冷冷的小道長,這話說起來帶點稚嫩的童音,可愛便要多於那幾分拘謹,丐太眨眨眼睛,像是被這一聲嚇住了,又好像是正要做壞事被逮個正著,裝無辜的樣子。

 

  事實上他的確是被嚇住了。誰能想到純陽的小弟子竟有一雙紅得怵目驚心的眼睛?光這視覺效果不夠,聽見他說話後小丐幫更是震驚得把人都縮了回去。

 

  「你、你不是女的!」

 

  丐太怪裡怪氣地沖著純陽喊,只見那純陽弟子臉上也是一愣,而後微乎其微地蹙起了眉。

  這都什麼人吶,見過說他怎麼紅眼睛的,還真沒見過說他是姑娘家的。

 

  「而且你還紅眼睛!明明就是個純陽!」

 

  ... ...好吧。他才剛想著人就說了,說明還是能算上是個正常人的。

 

  「小道的眼睛遺傳生母,生來便是如此。」他已經不是第一次跟人解釋他眸色的問題,半斂著眼瞼,早就已經不是當年那個被這麼問,還只會手足無措地躲在師兄身後的小小孩了。

 

  純陽沒打算抬眼多看丐幫的神色——往日的經驗裡,多半是不會有幾個人想和這雙眼睛說話的——至少別說上幾句難聽的便是萬幸。

 

  「哦,那你坐在這裡幹什麼呀?等人?」

 

  咦?

 

  小道士神情一滯,沒能及時做出反應,那丐幫見他不說話也只是眨巴著眼睛等,半晌後純陽動了動唇,丐太卻是忽地一拳拍在掌心裡,驚呼一聲,「呀!我弄錯了,師姊說過搭訕人至少得要先問名字的!」

 

  純陽又懵了,也顧不得自己瞳色的問題,一雙眼瞪得大大地,茫然地看著眼前跟他一樣大的孩子。

 

  丐幫兀自撓著頭,臉別到一邊去皺著眉很困擾的樣子。

 

  「這可怎麼辦呀,我只是不小心忘記了而已... ...」他捏著下巴思索,純陽看他垂著頭不知道在搗鼓些啥,最後丐太驀地抬起頭來,一頭亂糟糟的棕髮差點沒甩小道士滿臉,後者被他嚇得下意識地後退,直接對上了小叫花毅然決然的眼神。

 

  「讓我們重來一次!」

 

  「欸?哦嗯。」

 

  他頷下首,那丐幫便咧開笑,雙手朝臉上一蒙,再放下的時候神色就嚴肅了起來,正經八百的。

 

  「我的名字叫尹向,老大郭岩下的丐幫弟子!直接叫我尹向就行啦。」邊說他邊伸出了手。

 

  純陽被說變臉就變臉的丐幫逗地噗哧一聲笑了起來,本著禮尚往來的精神,伸手與他相握,「柳澤清,師承純陽宮。」

 

  「柳澤清... ...很好!」尹向握著他的手晃了晃,滿意地點點頭,「互相介紹過後我們就是朋友啦!」

 

  什麼跟什麼... ...雖然他沒交過幾個,但怎麼也知道朋友絕對不是這麼來的。笑聲完全忍不住,柳澤清寬大的袖子掩著嘴笑得肩膀一抖一抖地,跟月牙似彎起的眼睛也不是那麼嚇人了。

 

  「好。」

 

  尹向見他咯咯地笑不停也跟著笑了起來,旁邊喝茶的幾個路人疑惑地側過頭來,看見是兩個小孩子在嘻嘻哈哈也就了然地轉回頭去做自己的事情。

 

  待兩個人都緩下勁,丐太便繞回了他原本的問題,也不避諱地直接一屁股坐在桌沿問,「剛剛的問題你還沒回答我呢,你在這裡幹嘛?等人?」

  

  「算是吧?還得再等會兒。」柳澤清微笑著回答,殷紅的瞳眸看了眼天色,還早著。

  

  「這樣啊?」尹向嘟嚷著才想著逮到人陪他玩呢,結果原來等等就得走了。他隨意地踢著小腿,撈起自己的酒葫蘆便是一飲,才喝沒幾口,吞嚥的動作頓下,溢了些許酒液灑在身上。

  

  他想了想,把酒壺湊到了柳澤青面前,「喏,你要不要也嚐嚐看?我大君山出來的酒,肯定好喝!」

  

  小道士眨眨眼睛,立刻嗅到了從那瓶口飄出的果香味,又甜又香,不過他仍然略感抱歉地朝尹向擺擺手,「嗯... ...不了吧,師父說我還沒成年,不能喝酒的。」

 

  尹向對這個理由一愣,他們丐幫裡是不讓小孩子喝烈酒,沒想到純陽宮的小孩居然滴酒都不能沾。他想起之前捉了老鼠嚇哭隔壁小姑娘挨罰的事,一個月裡都只能喝沒味道的水,差點沒憋死他。

  

  「你們純陽宮還真小氣,明明路上的道長都會背著一個比人還大的葫蘆,卻不給小孩子喝酒?嘖嘖嘖。」尹向搖著頭,看向柳澤清的眼神帶上了幾分同情。

 

  本來他還想多喝幾口,這麼同情著也就自己把蓋子給蓋上,不喝了。

 

  他特別懂那種你不能喝,別人卻在面前喝給你看的感覺,當時要不是那人是他師姐——他實在是打不贏——要是換成別人,他肯定秒秒鐘就上去賞那人一套亢龍。

 

  柳澤清倒是不怎麼介意能不能喝酒這件事,不過也還記得要幫自己的師門澄清一下,「師兄他們的葫蘆不是用來裝酒的。」

 

  尹向一臉奇怪,「不裝酒的葫蘆裝什麼?」

 

  柳澤清想了下經書上的內容,點著頭老老實實地回答,「裝妖怪。」

 

  小丐幫呆了呆,他雖然沒親眼見過,但多多少少還是有聽見一些小孩子們在講妖怪的事情,不管是山裡吃人的呀,還是半夜裡偷酒的呀,千奇百怪,嚇人不嚇人的都有。

 

  「真的有妖怪啊?那為什麼要裝?直接宰了不是更簡單嗎。」邊說他還作勢揮了幾下拳頭。

 

  「欸?」柳澤清其實也不是很明白,標緻的五官皺了起來,他認真地想了一下,「大概是... ...因為殺不掉吧?」

 

  尹向皺起眉頭,「啊?只是打不贏啊?」太弱了吧。純陽宮的人看著仙風道骨的,他還以為都很厲害呢。

 

  柳澤清也不懂,跟著苦笑了一下,「只是可能罷了,我也不清楚。」

 

  「哦嗯。」丐幫略懂略懂地哼哼,一蹦便跳下桌子,抄起腰後的青竹棍棒向著空氣便是幾下打狗棍法,乍看揮得隨意,力道卻一點也不馬虎,柳澤清坐在邊上都能聽見劃破的風聲,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真有底子的。

  

  「管他是妖怪還是人,要是讓我來的話,我就直接打得他爹娘都不認得!」尹向語氣兇狠,柳澤清卻是笑得樂,反問他,「人就罷了。你怎麼知道妖怪有沒有爹娘呀?」

 

  「... ...沒有也照樣往死裡打!」丐幫撇撇嘴,算是駁回了這種可能,「那麼大個葫蘆,不拿來裝酒也太浪費了... ...

 

  柳澤清只管笑,尹向見他不回話,摸摸鼻子坐回了那張桌子上,「你要是不喝的話,要不,你給你要等的朋友帶去?就當作是見面禮,我這葫蘆送你也可以啊。」

 

  「不用了吧。」柳澤清微笑,眸子垂了下來,看著自己交疊的手心,「他估計也沒法喝酒的。」

 

  尹向見他都這麼說了也就不勉強。補了一句要是想喝的時候要跟我說啊,我絕對不會去你們華山告狀的,柳澤清點點頭,好。

 

  接著他們大概就坐在那驛站聊了大半個午後,僅管基本上都是尹向起的話頭,柳澤清則因為沒這種經驗,大多數的時間都在附和尹向說的話,但總的來說兩個孩子還是聊得山高地遠。從君山桃花樹上的小松鼠,到華山論劍峰上刻著銘文的大石頭,無話不談,山高水闊全講了一遍。

 

  尹向沒去過純陽宮,不過對那裡的認知卻和柳澤清描述的相差不遠,無非就是放眼望去的雪、雪、還有雪,還有深得嚇人的峽谷跟高聳的山勢。

 

  柳澤清就稍微不同了,他也沒去過君山,沒見過那裡的桃花,離了純陽宮後到的最遠的地方就是這楓華谷,以及隔壁熱熱鬧鬧的長安城。聽著尹向張著雙臂說洞庭湖雖然有這麼大,可他只消片刻就能從這端到達另一端,勾著柳澤清的肩膀直晃,大咧咧的笑容缺了顆牙也毫不在意,「下回你來君山!我就帶你飛一遍,放心吧我技術特別好!經常帶著小師妹玩呢!」

 

  純陽弟子也跟著他笑,算是答應了讓他當導覽的事。

 

  「時間差不多了。」柳澤清轉頭看了眼染上薄暮的天空,從長凳上跳下來。尹向這才發現他的馬尾真的都長到屁股了,一身道袍長就算了還有小花邊兒,要不是剛剛跟他說了這麼多話,他真的會把這純陽當成一個小姊姊看的。

 

  「我也差不多該回去了,再不回去會被師姐罵的。」其實他注定是得挨罵了,從這裡回到丐幫,那路程還真不是幾刻鐘就能到。尹向拍拍柳澤清的肩膀,「我基本天天都會來這裡,可以多來找我玩啊。」

 

  柳澤清才剛想點頭,就忽然發現說也奇怪,他怎麼好像一直在答應這丐幫事情呢?紅眼的小道士失笑,瞇著眼睛,仍然說好。

 

  「就這麼說定啦。」尹向笑著揮了揮手,轉身便是一個大輕功甩起。

 

  交到一個挺可愛的朋友,就算挨罵也不虧了吧。

 

  柳澤清站在原地給他揮手,直到矮小的身軀飛遠到再也看不見後,他才把手放下來,轉身走向驛站的馬車夫。

 

  「麻煩。」他微斂著眼睛,卻沒漏看車夫明顯一驚的神色,他也不管,將銅錢遞過去候便朝後邊的馬車走去。

 

  「亂葬崗。」

 

  ◆ ◆ ◆

 

  赤焰灼目,點點火星隨著死風吹彿飄盪,落到了隔壁人家的茅草頂,霎時間一片烈火燎原,火光沖天。

 

  那徑溪流仍是默默地流進更底下的紅葉澤,澤水通紅,本應為秋楓的倒影,如今卻鮮豔得駭人。

  

  落日丹楓相映紅,此刻卻是不及眼前祝融、身後血花。

 

  道士不顧幾近落地的靛藍袍衣,涉溪而過,負劍而立,雪絲下的雙眼緊閉。

 

  「曾經的柳道長那笑容多可愛啊。」

 

  他抬頭朝著樹稍上看去,那雙眼簾低垂,似是目不能視,卻準確無誤地對上了枝頭上那人的臉。後者見他抬頭,放下喝到一半的酒葫蘆,立刻翻身下樹。還是那頭蓬亂的褐髮,不過那底下總是閃亮亮的眼睛此刻便是被蒙在了雲幕遮底。

 

  純陽對他的稱呼不置可否,連嘴角都沒抽一下。

 

  仿若黃昏的霞紅和突兀的藍。白玉棍敲敲自己的肩頭,丐幫走到了道士的面前,腳尖距離對方不過幾吋的,彎著笑看著明顯蹙起了眉的臉龐。

 

  當然還有微抬的下頷。

 

  「柳道長別總是閉著眼嘛。」尹向這麼說著,柳澤清卻是直接別過了臉,語調冷冷淡淡地,「與你何干,眼下俠士難道不更應該關心焦家村落嗎?」

 

  兩人的身子抽高,聲音也低上不少,只是柳澤清的嗓子不像尹向那般沉,微高的語調乾淨清晰,就跟他整個人看上去一樣冷。

 

  然而聽到這番話的丐幫卻是差點沒失笑出聲,誰不知道焦家村民都到瀑布避難去了?他們會需要回到這個地方,也不過是來巡一回看有沒有漏網之魚,順手解決掉便是。

 

  鬧稱呼的小脾氣?

 

  「那不然... ...」尹向湊過去,微低下首,下巴差點沒抵著道長的肩膀,「清兒,睜開眼睛我看看吧?」

 

  顯然對這個稱呼的反應要大多了,柳澤清渾身一怔,微微偏過頭去看湊得老近的丐幫弟子,閉上的眼睫長得不似男人,薄唇抿了抿,「... ...我就罷了,就你這樣子,我睜開眼你能看得見嗎?」

 

  多年過去,尹向早在成年前夕便被規定要戴上雲幕遮,判斷全憑武功內力,而柳澤清的眼睛自然是沒瞎,不過是怕顏色嚇人,他便總閉著眼睛,修習了心眼,這點對他來說並不構成什麼大礙。

  

  尹向畢竟是直接蒙著眼,雖能感受到人的氣息,卻不一定能真的「看見」,這點便與道士不同,就算不能明確地勾勒出每條輪廓,但起碼柳澤清看見的肯定要比尹向清楚的多。

 

  「你睜開眼我就摘下來了。」丐幫笑嘻嘻地說,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柳澤清從抿死的唇裡擠出了話:「... ...會嚇到人的。」

 

  「不會的,這裡就我一個人。」

 

  「... ...貧道眼睛疼。」

 

  尹向搖搖頭,「清兒,你特別不會撒謊。」還貧道呢,跟他說話的時候何曾用過謙稱了?

 

  「... ...剛剛進沙子了,睜不開。」柳澤清不放棄。

 

  「真的?那更要讓我看看了。」尹向嚴肅認真地看著他。

 

  「... ...」沉默。

 

  「清兒。」尹向喊他,「我之前看的時候不也沒說什麼嗎?好久沒見了呀,讓我看看不好麼。」比起道士要再寬大許多的手掌搭上他的肩膀,丐幫站在純陽的身後,壓低的聲音裡帶著幾分可憐兮兮的委屈。

 

  柳澤清似乎因為這句話而動搖了。片刻過後,尹向都覺得他該不會站著入定了,那蹙緊的眉間一鬆,眼睫微顫,緩緩地睜開了眼。

 

  尹向大喜,真把雲幕遮也給摘下,繞過了身子便是捧著柳澤清的臉,對著那半睜的紅眸一陣好瞧。

 

  「沒事的,我說過你的眼睛特別漂亮。」見他似乎習慣性地微垂下頭,尹向拍拍他的臉側,一雙烏黑的眼睛滿是喜悅的神色。

 

  柳澤清還是有些掙扎,半睜的眼睛沒敢抬起來看他。畢竟雖然現在這裡只有尹向一個人,但難保不會有其他人忽然過來,武林人士的眼神總是很好,他真沒把握能不被人瞧見。

  

  「枉費在你面前,我的雲幕遮說摘就摘呢,你就這麼不信我?」尹向悶悶的聲音從上頭傳來,話裡的不高興明顯得讓柳澤清下意識地抬頭,眼睛都瞠大了,剛想澄清不是這樣的,才發現那丐幫咧著一口白牙笑得特別爽朗。

 

  「果然漂亮。」說著尹向直接就在眼角邊上吧唧一口,柳澤清被這舉動驚得眼睛睜得更大了,往後退了一步,一時間沒顧上嚇著人的事情,左右看了一遍真的都沒人才放心。

 

  「剛剛不就告訴你這裡只有我一個人了麼。」丐幫大手一攬把純陽給攬了回來,在柳澤清皺著眉的目光下無辜地眨眨眼睛。

 

  「... ...你們丐幫都喜歡一直誇男人漂亮麼?」柳澤清估計也只有對尹向會這麼說話。

 

  「當然不是,我們丐幫從來只說大實話。」丐幫弟子得意洋洋地說著,認真地看著那雙殷紅的眼睛,烈焰不及它的一半鮮豔,血色不似它那般明亮通透,明明是熱情的顏色,偏生在了一個本應冰冷冷的道長身上,可又是那麼般配,般配得他看著就能看上一整天。

 

  「... ...瞎說。」道長又蹙起了眉,視線飄開,耳尖卻似被茜楓染了紅。

 

  尹向笑得開心,捧著道長的臉看夠了,便悄悄地在人的腦後打起壞主意。

 

  「這麼好看的眼睛,還是我一個人看就好了。」

 

  「什麼、尹向——!」視野忽地迎來黑暗,柳澤清一聲驚呼,還沒來得及退開,就感覺腦後一緊,他的手才剛抬起來,對方便飛快地打了個結,還沒碰到他都能猜出那肯定是個死結。

 

  柳澤清沒底氣了,雙手搭在尹向的手背上撓了幾下。對方肯定也知道這種把戲對他來說沒有用,閉著眼睛能看見,蒙著眼睛當然也能看見,他只是一下子被嚇著了而已。

 

  「幹什麼... ...」他有些好笑,卻不等他多笑幾聲,雙手就被反抓住了拉近。

 

  「沒什麼... ...

 

  柳澤清一顫,那聲音比他想像中的還要近多了,幾乎是含著他的耳際說話,熱氣滾了他一耳朵,抽身要躲卻直接被壓進了懷裡。

 

  「我的好道長,想去哪?」尹向擒著笑,頭髮掃過了柳澤清的臉頰。

 

  「不去哪,別鬧... ...」柳澤清嘆了聲,要說掙開他絕對能掙開,畢竟尹向也不是真的抱得多緊,只是沒有必要。

 

  「沒鬧,我只是想說... ...」丐幫把臉都埋進了道長白細的頸項啃了一口,力道不大,而後直起身來,端詳那張此時上半邊被蒙了雲幕遮的臉,襯得那被雪染了的髮更白,再稍微退了點,看著身穿道袍的他,那條眼上的黑布特別突兀,尹向笑了起來,對著柳澤清咬耳朵。

  

  「清兒,你知道麼?你現在看上去特別... ...

 

  ——!

 

  這句話的效果立竿見影,柳澤清果斷地掙了開來,尹向想著要不是是他,估計這會劍都要砸臉上了。

 

  「大白天說什麼話——」柳澤清被那個詞弄得不淡定了,臉上有些燙,一手握著劍柄部知道該不該出劍。

 

  「天早就不白啦。」尹向慢悠悠地反駁他,眼見純陽並沒有收劍的意思,只好作雙手投降狀,「開玩笑的開玩笑,別氣了,我給你解開?」

 

  柳澤輕抿抿唇,終究還是把劍收回了劍鞘,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尹向覺得自己被瞪了一眼。

 

  他走過去,雙手抬起,作勢要給對方解結,卻是在手腕高度高過肩膀時一翻,眨眼間制住了純揚的雙手,柳澤清實在不會對這個人設防,才愣了會就被按在楓樹上頭了。

 

  道士剛想出聲說話,後邊的人便貼了上來,壓得他差點喘不過氣,稍微往後一挪,好像嗑著了什麼東西。

 

  ... ...

 

  柳澤清不敢置信地睜大了在雲幕遮底下的眼睛。

 

  「尹向!你該不會想在這... ...

 

  「不會被人發現的。」磨蹭著他後頸的男人打斷了他的話,柳澤清幾乎是立刻就奮力掙扎了起來。

  

  「不、不行,會被人看見的... ...!」

 

  自從他們心意相通後,兩個大男人嘛,那檔事情哪能少過,但柳澤清對那事情的認知就那麼簡單,每次做的時候都是循規蹈矩地在房間裡、在床榻上,在外頭做這種事情,他想都不敢想。

 

  「不會的,我給他們說過了,我們會晚點回去。」尹向親了親他的耳廓,安撫著簡直要炸毛的羊兒。

 

  柳澤清死皺著眉,卻阻止不了朝自己道袍下探的手,「不、那也不能... ...

 

  「清兒,我特別想你。」

 

  柳澤清的動作停住了。

 

  「你不想我麼?」

 

  這話說的含情脈脈,可其實他清楚得很,哪有什麼想不想的,他們不是幾乎要天天見麼。

 

  「... ...想。」他能說什麼,他也就這一個朋友了,沒能見他的時間還真的都在想他。

 

  「一次就好。一次後,我陪你去見你父親?」尹向繼續好聲好氣地哄他,手上寬衣解帶的動作卻一點也不怠慢。

 

  朝夕相處如他,當然知道柳澤清吃軟不吃硬,怎麼都會被他繞得沒轍的。

 

  良久過後,道士緊抿的唇一鬆,嘆了口氣,將臉埋進自己手臂和樹幹之間。

 

  「... ...快點。」

 

  尹向抱著他,笑得可歡了。

 

  「好。」

 

 

 

 

 

★ 作者每日廢言 ★

起初只是想寫丐羊小孩賣賣萌,不知道後來為什麼就急煞車了(ry

有不少設定沒能在這裡寫到,之後有可能會有個比較完整的文來交代吧(O

帶雲幕遮的道長真的很色.............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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