丐哥X盾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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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有【
业染苍雪】中的苍爹出场片段。

 

 

 

  一片霜银之中,棉絮般的白色绒毛随著微风徐徐飘扬,若是顺著白毛往下看,会发现身穿玄甲的女子面容朝下,动也不动的趴在雪地里,在她头上,尚有只鹰隼盘旋打转,仿佛随时都会下来啄个几口。

  鹰隼还没扑飞下来,一头毛色雪亮却身型娇憨的幼狮子已自彼端树林跑出。

  奔至女子身侧的幼狮先是嗅了嗅,见她毫无反应,有些不知所措的发出一声低呜,旋即绕著她兜转,最后,不知第几回焦躁甩尾的幼狮见女子还是没反应,犹豫了一下,徐徐靠近,接著,抬起毛绒的脚掌。

  就在脚掌即将碰触女子的前一刻,原先趴在雪地里,动也不动的玄甲女子猛地抬头,抖落满头霜雪。

  「老娘今天就宰了你这臭要饭的!」

  有人说,中原的女人似水柔,就连声音都娇滴滴的惹人怜惜,随性坐在树枝上头的男人却不怎么认为,看著底头那名显然气得不轻,连老娘这词都说出口的苍云玄甲军,他相信,说这话的人铁定没见过练武的娘们。

  这些身怀武功绝学的女人,一个比一个要强,一个赛一个凶悍。

  说是母老虎也不为就,瞧,就连苍云军们捧在手里疼爱,从小奶大的幼狮也架不住她的河东狮吼。

  出身丐帮的他挺想在这时喝口酒,再搭个几声快意逍遥的大笑,但,看了看底头那只被吓得连脚掌都没敢放下的幼狮,再看看已经捡起盾牌和陌刀的她,探向腰间酒壶的手悄悄缩回,讪讪然地说:「不就是妳带的盾刀太重,飞不起来吗?」

  他觉得自己有点无辜。

  好吧!兴许不是那么无辜,他大老远就看到她一人走在路上,想著好段时间没见,怎么也该来点不一样的方式表达他的欣喜之情,于是,他一路运气,急奔而来。

  察觉身后动静而转首的她,刚看清他的模样,就让他一把拐带到空中。

  唉呀!他曾听师兄说过,不管是老的小的,大家闺秀,还是江湖侠女,最喜欢的就是他们丐帮男儿搂著她们的腰,带著她们一起飞向高处,看尽人间烟花繁华。

  据说,十个飞高高,八九对会成。

  至于剩下的一对是怎么回事,他还没来得及想起师兄怎么说,就觉得手头一沉,好似有什么不对,下秒,本该被他拉带至高空,同赏雪光湖色的人就这么摔了下去。

  若是平日,摔就摔吧!

  那些会轻功,成天高来高去的江湖豪杰,哪个没有失风摔惨过,了不起自个爬起,拍拍身上灰尘,抖抖落叶,又是一条英雄好汉,偏偏,他看见了,本该拿在她手里的盾刀也一块掉了下去。

  糟了!

  掉落的盾刀没能砸在女子身上,而是各自散落在别处,望著雪地里硬是被砸出的窟窿,他先是舒了口气,紧接著感到心有戚焉。

  都说女人的心,海底针,出身苍云玄甲军的女人,同样让他猜不透。

  好端端一个人,没事带著那么重的盾刀做啥?

  难道她不知道,自己身上那套玄甲已经重得够呛了?

  别说是他,就是铁打的男人也架不住一个身穿玄甲,带著盾刀的苍云玄甲军好不?心里嘀咕的同时,他一个轻巧的落在树枝上头,映对底头那名毫无提防的被人扯带上天,再毫无准备的被摔了下去,最后狼狈至极的砸进雪堆里的女子,清爽潇飒的教人发憎。

  他驯养的鹰隼一个滑翔,姿势帅气的准备往下冲时,埋在雪地的她动了。

  不单动了,还中气十足的吼了一段话,他没来得及去顾被震得失去准头,一头栽进幼狮身旁的雪堆里,此刻挣扎著爬不出来的宝贝鹰隼,而是连忙对著怒火中烧的她解释了一句。

  盾刀太重。

  他觉得这话合情合理,只是,他刚说完,持拿盾刀的她姿势已有所变化,认出那是苍云军出招起手式的他,心里一惊,下秒,他反射性的侧身,堪堪躲过猛击而来的盾牌,殊知,盾牌只是幌子,陌刀已由另端直袭而来。

  饶是他一个后纵避开那击,锋利刀锋亦削下他一缕发丝。

  「卧槽!来真的?」满心惊愕之际,她已来到他的面前,手中陌刀已然高举,逆著光,俨然煞神,知晓对方真被惹毛的他,连忙开口,「薛帅知道妳对大唐子民动手吗?」

  他的喊话,没能放下她手中的盾刀。

  她阴恻恻低语,「你们郭帮主知道,你这么双飞的吗?」

  当然不知道,就算知道,顶多哈哈大笑几声,要让常年驻守丐帮总舵的大师姊知道,那才不得了……这些话,他没来得及说出口,也没胆说出口,她手中陌刀再次挥下。

  不分由说,先砍就是。

  一路追赶跑掉,妳劈我闪,妳挥我蹲,陌刀挥动的力劲与重量,沿路扬起一片飞雪,几个自广武城出来捡枯柴的老人远远看了,既不回避,也没打算赶回城内通报其他苍云军,只是无可奈何的摇头,「又来了。」

  知晓彼此都没动真格,就算她动了真格,也不打算硬碰硬,或是认真打上一场的他,左躲右闪,身形矫健灵敏,硬是没让她碰著一下。

  虽说没伤著分毫,可这样闪躲下去,实在不是办法。

  正当他想著该怎么让她消气时,倏地发现,不远处有名骑著马朝映雪湖去的玄甲苍云军,好巧不巧,那人他认得,为之大喜的他,连忙出声喊住对方,「兄弟且慢!」见对方果真闻声勒马的他,再度大喊。

  「管管你们家妹子!」

  喊话同时,他一个风骚闪身,再次躲过她的盾击。

  这种不管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堂堂玄甲苍云军欺压善良老百姓的画面,只换来那名苍云淡漠的一句,「死不了。」

  语末,那名苍云当真头也不回的策马离去。

  看著那道越行渐远的身影,他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这年头,连当兵的都这么冷血,难怪师兄们出去乞讨时,总说比平日少了根鸡腿。

  没能讨来救兵的他,察觉到背后似乎站了什么人般,身体一僵,缓缓转身,果真是她,「今天,我就送你回君山种桃花!」

  不!君山的桃花不需要他种,真的!

    ***    ***    ***

  为什么每回碰面,他们总会来上这么一出?

  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没想通过,感觉就好像从头一回碰面,就注定他们每次都得闹腾上一回,饶是如使,他趴在苍云军医的帐篷里时,仍是龇牙裂嘴的哼著军军相护、军老爷欺负小百姓,诸如此类的话语。

  不知是否错觉,他每哼一声,为他推拿散瘀活血的军医,手劲就重一分。

  丐帮的男儿逍遥自在,丐帮的男儿不拘小节,丐帮……妈呀!也太疼了,这真的是在为他化瘀活血,还是趁机断他筋络?「老大爷……您这手劲可真大……」

  「你让盾牌砸成这样,不使点劲,怎么化得开?」替他推拿的老军医满脸的不以为然,手上的力劲是一下大过一下,最后,老军医重重一掌拍在他背上,疼得他直皱眉。「我看你这体魄够健壮,有没考虑从戎为国?」

  他像是去掉半条命的趴在辱上,以前让师兄他们推拿时,怎么没那么疼过?「身是丐帮人,死是丐帮魂,自在逍遥。」

  端著药箱的老军医神情古怪的看他一眼,「我不过随口问问。」

  看著老军医撇下他,兀自忙碌收拾的背影,再想起早先,那个弃他于不顾的苍云军,他愈发觉得当兵的都军军相护。

  「说好的保家为国呢?」

  低声嘟嚷时,一样东西就这么自帐外砸到他脸上,随手拿起的他,发现是颗白胖,面皮却干硬的馒头,「冰天雪地的,连馒头都冻得和石头一样硬。」

  「军粮有定额,不吃拉倒。」

  顺著声音望去,发觉她这回没带盾刀,他悄悄松了口气,「你们平日就吃这玩意?京里的神策军可是有鱼有肉,还有酒……」发觉她的眉头微微一挑,大有他再抱怨两句试试的意味,他惦了惦手中馒头,「来碗热汤,让我泡著吃行不?」

  「要不要再来点肉干,加壶好酒?」

  雁门关这种冰天雪地,啥好东西都种不出来的地方,还是有酒肆的,这点,他比谁都清楚,见她似笑非笑的询问,他有些迟疑是不是该点头。

  不知何时回来的幼狮,背上驼著他家鹰准摇头晃脑的踏进帐篷。

  他还没来及跟自家宝贝欢喜重逢,就听见她的声音传来,「我帮你把鹰隼包层土,埋进灶里烧,给你加餐如何?」

  一直以来,他总觉得自家鹰隼和那只幼狮有灵性,她话一说完,他家鹰立马隼扑著翅膀飞出帐外,逃得比抓猎物时还快上不知几倍,就连幼狮也瞪大眼睛望著她。他心中万般无奈的开口:「就妳这么悍的性子,未来嫁得出去?」

  她一个跨步走到他面前,右手捏住他脸颊,「说的好似你娶得到媳妇。」

  「不是好像,是一定可以。」

  「呵。」她一声低笑,惹得他心头一颤,想著她这回没带盾刀,难道还能拿什么砸他不成?

  世事却永远让人想不到。

  他们没打起来,她也没机会发火,便一块让老军医赶了出去,说是他们太过闹腾,吵了其他病人休息,可是,刚刚明明就他一个伤患在,哪来的其他人?他在心里嘀咕,却没好意思说出口,万一等等又被揍出个什么问题,还是得靠老军医帮忙。

  看了看同样没料到,自己会被赶出来的她一眼,他刚想著该说些什么时,眼角余光正巧看见驾著马徐缓入城的玄甲苍云军,「妳说,妳师兄成天跑映雪湖是为什么?」

  「你不好好待在丐帮,成天跑雁门关又是为了什么?」

  她的反诘令他为之一愣,半晌,他才吞吞吐吐说了一句,「妳不是知道嘛!」话刚说完,他便看见她一脸的理所当然。

  「那你还问?」

  那名苍云玄甲军到底在映雪湖见到什么人,他没有去追究答案,就像她隐约知道些什么,却从来不曾询问她师兄一样。

  这群当兵的,骨子里都是闷骚。

  「下回君山的桃花要是开了,给妳捎枝桃花,如何?」他觉得自己挺浪漫,她却转过头,用看著蠢材的表情看著他。

  「君山和雁门关隔了多少里,你知道吗?」

  等他来,枝上桃花早谢了。

  想通这点的他,摸摸鼻子。「说的也是。」

  后来,他回丐帮,询问师兄怎么带著身穿玄甲、手持盾刀的苍云军飞高高,还不会一个手抖把人给摔了的时候,被经过的大师姐听见了,又是一顿胖揍。

  与带著盾刀的苍云军飞高的梦想,他果断扔了。

  带兵器飞什么的,都是邪魔歪道!哼!

    ***    ***    ***

  许久以前,他对她提及蒙住双眼的云幕遮由来时,她语调愕然的说:「我以为这是你们丐帮弟子的兴趣,为的就是听声辨位。」

  他早该知道,这货不懂云幕遮的涵义。

  或者该说,除了苍云军那套武学,她懂的,大概就是怎么用最快的速度,确实凶狠的砸烂敌人的脸,还有那头幼狮……

  尽管,她说的也不算全错。

  他犹然记得,自接过云幕遮时,郭帮主对他说了些什么,原话他兴许记不得,大意他却不曾忘记。

  世间纷纷扰扰,不如不看。

  他也不曾忘记,刚戴上云幕遮那阵子,他走路跌跌撞撞,撞翻不知多少东西,挨了师兄多少次的痛揍,也许是被揍的次数多了,皮疼肉痛,后来他的反应就和目能识物时一样,不,应该比那时灵敏不少,就连细微的风吹草动也掩不过他耳朵。

  他的嗅觉也有所长进。

  光是靠闻就能找到师兄夹带回帮的美酒或烧鸡藏哪,回来后,发现烧鸡只剩骨架子、酒坛已空的师兄抡著棍子追著他跑,成了丐帮弟子司空见惯的风景。

  后来,他与她道别,归返丐帮时,云幕遮已取下。

  那时坐在草棚底下,拎个酒壶仰头就灌的师兄,只是看了他一眼,随口问了一句,「哪家姑娘?」

  遭人这么直接了当的询问,他有些难为情的抓抓脸,「呃,苍云军。」

  他刚说完,原本惬意快活的师兄倏地将一口酒水给喷了出来,不单如此,师兄甚至被呛得一阵猛咳,急得他连忙上前替师兄拍背顺气,好不容易打住咳声,师兄用手背抹嘴的同时,语带惊愕的说:「师弟,看不出你这么能耐啊!」

  别说师兄看不出来,就连他自己也没想过,一趟远至雁门关的游历,便让他心甘情愿取下云幕遮,最惨的是,对方压根不知道他取下云幕遮的意义。

  那天,她不单拖著他痛痛快快打了一场,甚至为了测试他的听声辨位到底多行,特地把她师兄给找了过来,充当埋伏奇袭的角色,和她不同,那个一有空闲就往映雪湖跑的苍云军显然清楚云幕遮是何涵意,朝他意味不明的一笑……

  直到他们两人一人主攻,一人奇袭的打完一场,那家伙也没告诉他师妹,一名丐帮弟子愿意为她取下云幕遮代表什么意思。

  摆明等著看好戏的心态不可取!

  他在心里如此嘀咕,却没敢把话说出口,毕竟,一开始就得罪娘家的人,未来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对于他找了个苍云军当对象,师兄没有说好或不好,就连他们怎么认识的也没问过,师兄只是语重心长的提醒他,「边疆当兵的都朝不保夕。」

  昨日还在的人,今日已成一坏黄土。

  不足为奇。

  那不是盛世繁华的京城,而是嚣烟不断的边关。

  这种事,师兄不提,他心里也清楚,「我知道。」

  一句我知道,师兄就懂了,没劝他悬崖勒马,也没让他趁为时不晚前,将人带回丐帮,师兄只是坐回原本的位置,靠著后头的木梁,提著酒壶仰灌一口,「唉唷!岁月不饶人,我们师弟长大了。」

  说得好似自个很老似的。

  他撇撇嘴,没和师兄争论,师兄也不过大他个五六岁罢了。

    ***    ***    ***

  能在关边熬上几年的人,都不是啥省油的灯,只是,他没想过,苍云军里的女人也同样悍到一个极致。

  说好听是巾帼不让须眉,说白点,他总怀疑苍云女兵未来到底嫁不嫁得出去?

  也可能,是她特别悍了点。

  初到雁门关,他总觉得这地方不是人待的,冰天雪地不说,就连吃的也特别简单,有时他甚至觉得,在中原乞讨的丐帮都吃得比这群苍云军好。

  这不是胡话,实在是他们吃的太简单。

  有时他忍不住会想,这样一群穿著玄甲的兵士最适合上马冲击陷阵,可苍云军多数是步兵,该不是实在饿得没法子,又不能打镇上居民的牛羊,索性把战马宰来充饥吧?

  当然,这些话,他不可能随手拦住名苍云军询问,了不起就是烂肚里。

  直到那天,他遇到了她。

  不得不说,当他发现雁门关外居然有只呆头愣脑的幼狮时,内心惊骇,毕竟,幼狮通常不会离狮群太远,母狮更是常随左右。

  要让出关打野味或拾柴的百姓遇著,可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冲著这点,他惦了惦手上的打狗棒,告诉自己,其实狮子和猫差不到哪去,就只是体型大了点,瓜子利了点,牙齿又尖了点,性子凶了……不,其实还是差很多的。

  他抓起一把雪,胡乱抹了脸一把。

  没事,不过就是狮子,一头两头,他还能应付,应该是没问题,应该……

  真打不过,跑就是了。

  不是他自负,他们丐帮弟子的轻功出神入化,除非那群狮子长了翅膀能飞天,不然想逮住丐帮弟子,那是绝不可能的事!打定主意,他一路尾随幼狮前进。

  他一面跟幼狮身后,一面抱怨雁门关真冷,看著摇头晃脑的幼狮一下在雪堆里打滚,一下扑向栖息石上的栖鸟,他觉得,那些成日把雄狮挂口中的猎户们真该看看这只幼狮是啥模样,雄,他是没看出来,憨,他倒是看明白了。

  若不是牠身上的毛皮丰亮,他都要怀疑这幼狮是不是和狮群走散,不然怎么还没饿死?

  就在幼狮一路走走停停,他握紧手中打狗棒,一面思索,待会到底会遇上几头狮子时,他终于发现,幼狮行进的方向好像不太对。

  这方向……好像是雁门关啊?

  正当他思索,到底是幼狮走错路,还是什么地方不对时,身后蓦地罩了一道黑影,以为自己遭母狮伏击的他,转身当下,见一脸霜寒的苍云女兵口吐白气,声寒冻骨的质问,「你想对我的兜兜做什么?」

  「呃,这是个误会。」又好像不是误会,他确实是想把牠和狮群一锅端。

  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苍云军会养头幼狮当宠物,到底是他太小题大作,还是这群在边关待久的人心理给冻出毛病了?

  哪个正常人会养狮子当宠物?

  就连狼牙军也不过是养只狼!

  就在他心里嘀嘀咕咕,觉得身穿玄甲的苍云军都有病时,扑著落叶玩耍,或是追著雪花奔跑的幼狮又让他觉得,苍云军此举功德无量。

  这幼狮断然无法在野外独活。

  后来,他又在雁门关待了一阵子,这才发现,驻守边关的苍云军,哪怕是拿著碗、排队等著领大釜里的食粮,也能在奚人来犯时,第一时间拿起盾刀,作好迎战的准备。

  偶尔狼牙军犯夜来袭,前秒还因为日间操练凶狠,个个睡得像是雷打不动的苍云军,警哨声响起时,一个俐落的翻身而起,拎起盾刀就和狼牙军厮杀一团,至于睡一半的苍云们,临时上阵时是啥模样,不提也罢。

  哪个正常人会穿戴一身玄甲睡觉?有病!

  能在雁门关扛过几年的老兵,心理素质更是好到一个令人咋舌的程度,说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也不为过。

  他就看过一名苍云军一边啃著馒头,一边慢条斯理的爬上城墙,随即一脚踹翻刚爬上城垛的敌兵,再顺手补了一刀,「爱怎闹就怎闹,晚点全部送你们回老家看祖宗。」说这话时,他当著一票还在爬梯的敌兵面前,将云梯给推了下去。

  「啧,居然没能压死几个。」

  望著不知究竟做过这事多少回,此刻一脸惋惜的苍云军,他再次深刻的体会,能在边关当军的都不是正常人。

  这群张狂的疯子。

    ***    ***    ***

  他一直以为,不管发生怎样的情况,镇守雁门关的苍云军都有足够的能力应付,直到号角响起,燃起的狼烟快而凶猛,措手不及。

  中原各地乱作一团。

  不说君臣将士,向来闯荡江湖的各大门派也全卷进这场风波,万花、七秀、纯阳、藏剑、少林、唐门、丐帮,因为各自的理由和坚持,淌入这场混水,就连来自苗疆的五毒,传自波斯的明教也纷纷参入。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饶是如此,待他在休憩之时,听闻长年镇守天策府的东都之狼,为忠君而几近覆灭的消息时,仍是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天策军如此惨烈,驻守边关的苍云军又是何模样?

  他忍著不去一探究竟,却仍是从旁人的支字片语中拼凑出一个大概,雁门关外的天空让烽火染红,脚下白雪因苍云军的鲜血化作一片赤红。

  苍云,一度面临覆灭的危机,是薛直用命换来他们的延续。

  待局势因胶著而陷入一种诡异的稳定时,他听见的消息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清晰,几个知道他情况的同门,特意为他打听了一番。

  听说,在那场决定苍云军命运的战役中,狼牙军落下了一波箭雨。

  她侥幸未死,左眼却中了一箭。

  如果不是被几个交情深厚的苍云军死死架著,满脸是血的她根本是想把命折在那里一样,奋勇的往敌堆里扎,就是被拖回雁门关的路上,她也挣扎著想摆脱箝制,双手更是死命往前捞,像是想抓住什么人一样。

  听说,那时,她口里喊著师兄。

  她的挣扎,仅维到雁门关闭上的那一刻。

  死命挣扎,几个大男人险些架不住的她,看著封闭的关门,颓然无力的瘫跪在地,半晌,才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师兄!」

  没有人责怪她的失态,也没人制止她的哭喊,关内早已被各种哭喊所笼罩,伏地痛哭的,大有人在。

  失去至亲的,不是只有她一个。

  他在李牧祠见到她时,她正揪著一名少年新兵的衣领,「你这条命是我师兄用命换来的,你说那什么混帐话?」

  那个曾经和她联手一起试探他武功,一有空闲就往映雪湖跑的玄甲苍云,据说为了救名新兵折在战事里头,她没能在撤退时将他一块带回,就连战火趋缓,再返关外时,也找不回他的尸体。

  是埋在大雪底头,还是喂了狼牙军的狼,谁也不清楚。

  少年似乎说了些什么,距离太远,他没听清楚,他想,不外乎是以命偿命之类的傻话,她用著连他都能清楚听见的音量怒斥。「死?我师兄的命就这么不值吗?你真要那不知好歹,一心求死,就把狼牙军全宰了再死!」

  「滚!」语末,她凶狠的推了少年一把。

  回过身的她没看见,身后的少年跪在地上,朝她师兄的衣冠冢磕了几次头才离去。

  即使如此,他也没有挪动脚步,只是靠著后头的树开口,「怪人害死妳师兄,又不要人赔命,妳可真难伺候。」

  「如果可以,我比谁都想一刀劈死那小子。」

  她回过身的瞬间,他看见她的左眼已被眼罩遮覆,饶是如此,依旧与记忆中的她没有太大差别,她仿佛不在意自己现在的模样,又或者已然无谓的迎上他视线,「可我不能,因为他是师兄豁出性命从狼牙贼子手里救下的。」

  她略微一顿,转头看向插在衣冠冢前的盾刀。

  「我把整个战场都找遍了,也找不到师兄的尸骨,最后,倒是在几个狼牙兵手里,找到师兄的盾牌和陌刀。」

  「我师兄不该死的,至少不该这么死!」

  听似平稳的话调倏然拔高,尽是掩不住的愤与恨, 「他还没娶妻,还没带我见过未来的嫂子,他怎么能死?」

  直到这时,他对那名苍云军的死,才有一种说不出口的真切感,「妳师兄也算死得其所。」

  「放屁!」她拿著自衣冠冢拔出的陌刀朝他劈来,这回,他没躲也没砍,她向来凶狠的刀法也像失了准头般,重重砍在后头树干,「为什么我师兄就非死不可?为什么死的人是他?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语调染上哭腔的那一刻,眼泪亦自她仅存的右眼流出,沿著面容,滴落雪地。

  他没有说什么逝者已去,节哀顺便,也没有说人死不能复生之类的话,只是伸手将她的头压向自己胸口,待她在他怀里放声大哭时,才看著李牧祠内的道道墓碑低语,「没有什么人该死在这些战事里。」

  不管是她,还是她师兄。

  这群玄甲苍云之所以抛头颅、洒热血,为的是忠义,是关内百姓的安危,而不是有谁注定应当战死沙场。

  直到夕阳西沉,不过一句,「不要急著送死啊!」

    ***    ***    ***

  一语成谶。

  许久以前,他师兄曾提醒过他,边疆当兵的都朝不保夕。

  那时,他嘴里说知道,心里却没把这话当一回事,他总认为,如此凶悍的女子,怕是阎罗王也不敢收。

  直到,她师兄战死沙场,他才明白,是生或死,从来不是人说了算。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如她师兄那般晓勇善战的苍云,为了保住新兵一命而死,谁也不曾想过。

  在李牧祠见到她,听她说完那些话时,他就知道,指望她就此萌生退意,卸甲归乡,是件不可能的事,不单是她,那群由残存者重整而成苍云军皆是如此,他们心里有的只是对安禄山、狼牙军的无穷恨意。

  复仇。

  推动他们无限战意的,仅是复仇二字。

  他没有返回丐帮,而是留了下来。

  这段期间,他不只一次看见身受重创的苍云军,拼著最后一口气也要拖著敌人一起死的场面,如此壮烈凄厉、狂意嚣然,就像即将落暮的夕阳。

  也许,苍云军恨的,还有他们自己。

  是生,或死,他们一起。

  他以为,她也是这么认为,直到那天,他在一场与狼牙军的小交锋中,手臂被钢刀划出一道口子。

  她闻讯而来时,军医已替他包扎好伤口。

  那个即使受创也只会抹把鲜血涂在脸上,战意越狂,巴不得将所有狼牙军都劈成碎块,放入口里嚼的女人,只是不发一语的盯著他的手臂看。

  夜里,她将一个布包裹扔到他面前。「带著你的东西滚回去。」

  他不肯。

  于是,他们打了一场,这回,他们打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凶狠,却没有人出来劝解,也没有人出来阻止,她以盾牌将他推开时,他听见她这么说:「打仗冲锋、破敌陷阵,是我们这些当兵的责任,你一个寻常百姓凑什么热闹?」

  「回去。」说这话时,她的陌刀正指著他鼻尖。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不是他贪生,亦不是他怕死,纯粹是她禁不起再一次的失去。

  当那头纯白的幼狮背著一对盾刀出现在他面前时,他便知道,不是生离,而是死别,她终究还是步上她师兄的后尘,战死沙场。

  对于这样的结果,他一点也不意外。

  早在很久以前,他就料到,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他没有为她造墓立碑,就连个衣冠冢也没有,只是将她的盾刀,连著他的酒壶留在君山桃花开得最盛的地方,然后伸手摸了摸显然知道她再也不会回来,此刻正伏在地上低呜的幼狮,低不可闻的轻语,「从今而后,剩我们相依为命了。」

  来年桃花依旧,只是,他取下的云幕遮,再也戴不回去了。


桃花依旧2.jpg

  绘者:灯猫百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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