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曹慧茹 韓謙

編輯/宋建華

曹紅彬傷妻案改判無罪:「認罪還不如叫我死了」 新聞 第1張

▷ 曹紅彬和妻子站在家門口

15年的刑期加上出獄後兩年的等待,53歲的河南鄢陵人曹紅彬,終於等來了一紙無罪判決,“沉冤得雪,等了太久!” 5月13日下午,河南省禹州市人民法院公開宣判,認定曹紅彬故意傷害罪不成立,改判無罪。 案件審理一波三折。2002年12月,許昌中院以故意傷害罪判處曹紅彬死刑,在經歷河南高院兩次以“事實不清,證據不足”為由發回重審後,案件被許昌中院降級審理。鄢陵縣法院一審開庭後,檢察院曾以“事實證據有變化”撤訴,但後來又重新公訴,最後以故意傷害罪判處曹紅彬15年刑期後,許昌中院終審維持原判。 曹紅彬在獄中不停申訴,堅稱自己沒有犯罪,有罪供述是在刑訊逼供之下作出的,這也導致他15年刑期,沒有一天被減刑。(北青深一度2018年8月23日報道《河南曹紅彬“傷妻”疑案:服刑15年出獄,案件再審後發回重審》) 重審宣判後,北青深一度對話了剛剛獲判無罪的曹紅彬及其大兒子曹龍。

曹紅彬傷妻案改判無罪:「認罪還不如叫我死了」 新聞 第2張

▷ 在獄中度過的15年,曹紅彬沒有一天認過罪,因此也沒有減過一天刑

曹紅彬傷妻案改判無罪:「認罪還不如叫我死了」 新聞 第3張

定罪的三個核心證據均存在問題

遭遇17年前那次傷害後,李麗平從未跟人說清楚過,傷害她的究竟是誰,真相到底是什麼。

回顧此案,許昌中院2002年12月10日作出的一審判決書顯示:“被告人曹紅彬酒後在鄢陵縣城十字街郵局附近用201電話給丁某聯系後,便駕駛自己的松花江麵包車回到彭店,將車停放在彭店稅務所內,並從稅務所門外拾起一塊石頭來到自己的煙糖酒批發部門前,見其妻李麗平在門前的小牀上熟睡,便舉起石塊向李麗平頭部猛砸兩下,待李麗平昏迷,然後將李麗平的秋褲、褲頭脫下來,扔到牀北側,又過批發部屋內,掂出兩只錢箱,先將紅塑料錢箱扔在彭店稅務所門口東邊一米遠處,後又將鐵皮箱扔到村外一路邊的麥地裏。偽造完強奸、搶劫作案現場之後,曹紅彬才喊起他人,將李麗平送往醫院救治。”

曹紅彬的申訴代理律師毛立新、張旭華認為,本案定罪的三大核心證據均不能成立:

首先,曹紅彬唯一一次有罪供述,其合法性、真實性均存在問題。曹紅彬被監視居住的地點,就在鄢陵縣公安局院內,曹紅彬被拷在鐵椅子上4天4夜。不僅有線索表明曹紅彬遭到刑訊逼供,同時公安機關也存在誘供、指供行為。

其次,本案缺乏客觀證據證明曹紅彬實施故意傷害的行為,曹紅彬右袖口上的迸濺性血跡,成為全案唯一指向犯罪嫌疑人的物證,但曹紅彬存在搶救被害人的行為。

在案件第一次被河南高院發回重審之後,許昌中院委託公安部做了重新鑒定,結論為濺落、甩濺痕跡,而不是迸濺性血跡,鑒定之間出現直接矛盾。在鄢陵縣人民檢察院撤回起訴之後,曾經找到相關的痕跡專家進行座談,座談的結論為:濺落、甩濺、迸濺血痕的形成機理一樣,形成的血痕都帶方向性,但無法嚴格區分,三者無明顯界限。“這樣一來,迸濺性血痕作為定案依據已經不具備科學性”。

最後,證人孟某的指證,舉報時間不符合常理,孟某2002年和曹紅彬關在同一個號裏,兩年之後纔到公安機關反映情況,訴訟時點為高院第一次裁定發回重審之後,令人懷疑其真實動機。同時舉報內容和案情不符,其證言和其他證據無法印證。

最重要的是,孟某在2013年,許昌中院找其核實當年指證曹紅彬的相關情況時,否認了自己曾經到公安機關舉報曹紅彬的事實。

曹紅彬傷妻案改判無罪:「認罪還不如叫我死了」 新聞 第4張

▷ 當年的市場批發部。案發時,妻子李麗平睡在屋外的小牀上

曹紅彬傷妻案改判無罪:「認罪還不如叫我死了」 新聞 第3張

曹紅彬:認罪還不如叫我死了

深一度:現在宣判無罪,你的心情怎麼樣?

曹紅彬:很激動,這一天我等了17年了,終於沉冤得雪,等了太久!一直期盼着洗清罪名,挺直腰桿,該幹啥幹啥,不然心裡平衡不了。

深一度:接下來有何打算?

曹紅彬:申請國家賠償,還有案件追責問題也會考慮,一步步來吧。我妻子也是受害人,她非常可憐,案子的事有了清白,接下來我要安心養家,爭取讓她過上好的生活。母親現在住在姐姐那兒,我也對不住她。

深一度:母親身體狀況如何?

曹紅彬:我母親患有冠心病、膽結石,病危通知書發過幾次,在醫院搶救了幾次。她一直記掛我的事,身體也不好,走路都要別人扶着。上次開庭兩個多小時,律師勸了好多次,她非要來旁聽。她說,我要親眼看到俺孩兒清白。

深一度:最近的生活怎麼樣?

曹紅彬:我今年53歲,年齡大了不好找工作。最近俺姐託人,幫我在一家紙箱廠找了幹雜活的工作,早上8點上班下午5點半下班,一天能賺60塊。主要就是拉貨、卸貨,有時幫忙打掃衛生。咱幹活賣力,不會偷懶。平時就穿姊妹送來的舊衣服,喫飯也不捨得花錢。

我現在有高血壓,血管堵塞,心臟不太好,隨身帶着速效救心丸。上次去醫院檢查,醫生讓我考慮下做心臟支架手術,家裡沒錢,幾萬塊對我來說是天文數字。

深一度:剛出獄時,你的生活怎麼樣?

曹紅彬:剛出獄那會兒,我見人就說我冤枉,說多了人們就煩了。人家說十來年,牢都坐了,還有什麼冤不冤的。我現在基本不回老家,住在我姊妹家,這家幾天,那家幾天。實在必須回去,我就戴一副黑色口罩,別人認不出來,我也不和人家搭話。

有一次記者來採訪,要去老家看看。待到下午我煙癮犯了,我說,俺媽你活動活動吧,替我買包煙。她85歲了,沒辦法,黑鍋一天不卸下來,我一天不想出門。

深一度:這個案子給你的人生帶來哪些改變?

曹紅彬:這個案子對我的家庭是一場災難。我入獄待15年,妻子重傷,精神方面出了問題,家就散了。兩個兒子借住在姑姑家,再親也是別人家,孩子心裡委屈。上學到初中就不上了,小兒子小時候打遊戲、賭博,沒學好。兩個兒子長大了,自食其力,組建家庭,我心裡一直覺得虧欠他們。

深一度:在監獄中,你一直堅持不認罪,沒有獲得減刑?

曹紅彬:是的,真兇逍遙法外,我怎麼就是兇手了?監獄負責減刑的幹部多次找我談心,讓我回去再申訴。家人也都讓我認罪,先爭取減刑,裡面的日子難熬,他們想讓我少受點苦。我說認罪還不如叫我死了。我死了,到地獄裏也不能放棄喊冤。我死了,我姐我孩兒還要給我申訴。

深一度:案發後,妻子的孃家人認為真兇是你?

曹紅彬:他們對我有怨氣,說不管是不是我,我都要坐牢去。我蒙冤的原因是有外遇引起,這個是事實。那個女的在棉花廠當短工,我當檢驗員,一來二回,感覺兩人聊得來。

我妻子對這個事多少知道點,要說不生氣吵架也不可能,但我從來沒有打過她。我當時和妻子確實感情一般,但我從沒想過要離婚,甚至謀害她。你想,十幾年夫妻,兩個孩子都那麼大了,怎麼會下狠手?我真的是冤枉。

曹紅彬傷妻案改判無罪:「認罪還不如叫我死了」 新聞 第6張

▷ 曹紅彬在獄中一直堅持申訴

曹紅彬傷妻案改判無罪:「認罪還不如叫我死了」 新聞 第3張

曹龍:我媽也不相信是我父親乾的

深一度:家人對父親堅持申訴怎麼看?

曹 龍:我們也老因為這個事兒說他,他現在家庭什麼的都不管,就一直寫各種材料申訴。沒辦法,這個事兒不解決,他就沒法正常生活。沒想到這個案子這麼快能出結果。

他一直堅持,出獄後他沒停過申訴。禹州法院開庭後,他心情好了點兒,之前精神狀態都不好。

深一度:你母親呢,身體怎麼樣?

曹 龍:今年2月份,我把母親接到打工的河北白溝,帶孩子做飯,我兒子今年4歲,女兒7歲。

這事兒對我媽傷害太大,她當時受到的創傷,現在也沒有恢復過來。我媽現在除了照顧小孩時能開心點, 平時就做做飯,很少交流。她現在也不想着生活、家庭怎麼辦,就是過一天是一天。

我媽現在也不是正常人的思維了,她只說她也不知道這家搞成這個樣子。昨天喫晚飯的時候,我就跟她說,我爸那事兒要宣佈結果了。她也沒說什麼。因為她的精神狀態一直沒恢復正常人的思維,都是半懵的狀態。

一提這事兒,她就說什麼也不知道,當時睡著了。以前的事兒就跟失憶了一樣。我也問過你相信是我爸乾的嗎?她說她也不信。

深一度:父母現在的感情怎麼樣?

曹 龍:我覺得我爸對我媽還是挺好的。我爸現在10天左右給我們打個電話,問我媽的情況。問她晚上睡不睡得着覺,葯喫完了沒有。

我媽由於精神方面的問題,一直沒停葯,一個月需要花費五六百元的葯費,都是我爸在老家買葯,再寄來白溝。我爸把親戚朋友借得都差不多了,都是一個借幾千一個借幾千的。

我在我媽孃家平時也會提這事兒,但不會多說。我大妗二妗(舅母)也比較關心她,之前父親還沒出獄的時候,有時候也會來給她買件衣服,或是給點零花錢。

(為保護當事人隱私,文中李麗平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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