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的力量

　　簡 單

　　母親說我是在黃昏時墜地的。黃昏時的農村安祥。那時廣場舞不興，電視也是沒有的。人們收工回來，在竈間裏忙活晚飯，一縷一縷的炊煙升到空中，淡了沒了，晚飯也就成了。橘黃的燈光亮起，飯菜擺好，家裏的大人小孩圍坐桌邊用晚飯。洗刷完進房間大人講話小孩玩，母親哼個小曲做針線。也有年輕人吹着口哨約對象。這點動靜融在黑夜中，似有還無。一天的喧囂到黃昏開始沉澱，原來我喜歡安靜是與生俱來的。

　　那時沒有路燈，夜晚特別的深沉，沒有月亮的晚上，熄了燈伸手不見五指。有蟲鳴的日子裏聽蟲鳴，沒蟲鳴的日子裏聽風聲和雨聲。我在夢裏醒來，醒來再入夢，繼續剛纔的夢。幼年時的我很害怕黑咕隆咚的夜，因爲大人說鬼喜歡出沒在這樣的夜晚，現在卻喜歡，喜歡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可是，無處不在的路燈把黑夜給咬碎了。

　　我沒有上鎮上的幼兒園，直接讀一年級。那時候提倡學校辦到家門口，我們的小學校前面是條河，後面是大片的田地。春天裏麥苗綠菜花黃，夏天裏禾苗排成隊，一行一行又一行，秋天時棉花白如雲。

　　春天裏，油菜花毫無節制的開，一個勁地往上長，超越我是毫不費力的。我就在菜花下的田埂上走，菜花香的獨特，入我鼻沁我膚。落地無聲的花瓣，沾在我頭髮上坐在我書包上，菜地裏田埂上鋪一層金黃，我踩着瓣兒快樂的走，落花在我腳底呼喊，我假裝聽不見。

　　我只聽見叮鈴叮鈴的鈴聲，那時的鈴聲是老師拿鈴晃出來的。銅做的鈴，鈴裏面掛一小球，也是銅做的，小球撞擊銅牆發出鈴聲。鈴聲完，老師便把鈴兒豎在桌面上，喇叭口朝下，上面是木頭的圓柄，柄上系紅綢帶，顯得很神聖。這手搖的鈴聲伴我走過了近四年，叮鈴叮鈴聲尤在耳畔。

　　四年級第二學期，村裏的小學停辦，師生們一起轉入鎮上的中心校。五年級時，學校按上了電鈴，一個黑黑的圓傢伙貼在牆壁上，通電時，發出“津”的聲響。這扁圓的傢伙嗓門也會壞，剛開始很清脆，一學期下來，就有些嘶啞起來，第二學期就一直沙啞着，直到最後發不出聲。我倒喜歡聽它的沙啞聲。

　　進入二十一世紀，電腦普及開來，上課的鈴聲就交電腦負責，絕對精準，截兩段不同的音樂當鈴聲，區分上課與下課。原來音樂可以代替鈴聲。

　　小時候，村子裏吆喝聲不斷，特別是在中午時分，夏天的中午氣溫高，是午休時間。“箍桶---箍鑊蓋”“削刀磨剪刀”“陽傘---修伐”“棕邦---修伐”“阿要買棒冰”的叫賣聲蓋過了蟬鳴聲。

　　天熱，棒冰會融化，賣冰棍者做一個狹長的木頭盒子，盒子外面裹上穿過的棉衣，裹得嚴嚴實實，冰棍放在盒子裏，盒子綁在自行車後座上。那時候的鄉間小路，都是泥路，不平整，自行車騎在上面吭哧吭哧的，後座上木頭盒子裏的冰棍哐哐的跳，很容易融化，所以，賣冰棍者不敢多停留。聽見叫賣聲，得趕快出門，還要大聲叫“我要買棒冰”。現在，只要你手指輕觸，快遞小哥會把東西遞到你手裏。

　　有敲鑼聲傳來“鏜-----鏜-鏜”是來耍猴的，可憐那猴兒又瘦又小，脖子被拴上一根長長的鐵鏈，拴了鐵鏈的猴憋屈着臉，不肯在衆人面前表演。換糖擔的貨郎則拿一根笛子吹，吹一串音出來，這笛聲彎彎繞繞總能拐進小孩的耳朵裏去。

　　後來，塑料桶代替了木桶，鋼盅鍋代替了鐵鑊子，席夢思代替了棕邦，冷飲放冰箱裏儲存，刀具一買就是一套，來不及壞，這些手藝人和小販逐漸淡出，沒了他們走街串巷的身影，也就沒了他們的吆喝聲。

　　收廢品的人卻多起來，紙張、塑料、金屬是可以回收利用的，超低價回收加價轉賣。騎三輪車的他們自制了發出“耷拉耷拉”聲的收廢品小鐘，免了他們的喉舌之勞。曾有一時，准入門檻低的廢品回收人人數可觀，他們走街串巷還可以出入小區，一天中“耷拉”聲不斷，使你不勝其煩，終於，廢品的產生跟不上他們回收的需求。後來，小區禁止他們進入。再後來，手機普及，他們把手機號寫在牆上，坐等手機鈴聲響。手機讓收廢品人找到了尊嚴，他們不用走村入巷，也不用晃動自制的鈴鐺。不絕於耳的“耷拉”聲從此絕跡。

　　工廠裏的揚塵可以導致塵肺，噪聲可以致人弱聽，原來噪聲也是污染。以前，行人走在馬路上，冷不防有司機向你喇叭，強烈刺耳。現在，城市禁止鳴喇叭，喇叭分貝也降了。

　　廣場舞這種鍛鍊方式，大音響影響大，後來，終於知道音響是可以調低的。因爲要推銷店鋪裏的東西，專設一個喇叭，你響我更響，天天喊關門倒閉限時促銷，後來這種伎倆無人相信，喇叭因此倒閉不少。

　　公交車上的乘客行爲是社會文明的一個窗口，上車不推搡，讓座給有需要的，這些行爲應該是自然而然的，不需要寫成規定。不大聲說話或者電話，用耳麥看手機影視或者手機遊戲，這些行爲應該成爲自覺行爲。簡單一句話，不打擾他人。

　　安靜是一種需要，是一種禮儀。音樂會專場，需要絕對安靜，甚至鼓掌都要找準時機，這是對演出者的尊敬也是對音樂的尊敬。安靜才能襯出音樂的美妙。

　　古人如陶淵明者，退隱歸林，獨享安靜。身居山野，但聞風聲雨聲鳥啾啾，與世無爭的安寧，修養身心矣。

　　靜水深流水淺則鬧，有涵養的人謙遜，謙遜是安靜的演變。Flash動畫多以黑色爲背景，黑色能更好地詮釋動畫，黑色是安靜的顏色。

　　安靜是一種修養，安靜代表謙遜。黑夜能沉澱白天的熱烈，人們在黑夜裏充電恢復。黑夜給你力量，那麼，安靜也是一種力量。

　　作者：簡 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