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时间2019年4月9日,以色列提前举行大选。

  反对派和国际自由派观察者警告以色列民众,如果在任总统内塔尼亚胡继续当选,那么不止是巴以之间的和平将会被葬送,以色列的民主也将重蹈匈牙利乃至土耳其的覆辙,被这位统治以色列十余年的国王一手毁灭。

  对自由派而言,内塔尼亚胡的胜利,将标志着全球右翼民粹主义势力的进一步扩张,以及自由主义全球秩序危机的持续。

  而在内塔尼亚胡的支持者看来,反对派的危言耸听无非是建制派精英对这位政绩卓越的以色列领袖的污蔑。被群狼包围的以色列人负担不起西欧人的伪善,他们恰恰需要这样一位强硬的领袖保障以色列人的安全。

  不管对哪一方来说,这场选举看上去都是决定以色列未来命运的关键战役。

  “国王”内塔尼亚胡

  自由派对巴以前景的担忧并非没有依据。自2009年以来,内塔尼亚胡政府就维持着对由加沙地区的禁运和封锁。这使得加沙看起来像是一个大监狱:外界人员进不去,加沙人出不来。此外,以色列也对物资的流入进行了严格地控制,导致加沙的基本物资长期处于短缺状态。

  2017年,巴勒斯坦人聚集在加沙的联合国难民署,抗议以色列对加沙的封锁政策 / 视觉中国

  物资短缺,加之高达50%的失业率,使得加沙面临着严重的人道主义危机。据世界银行的一份报告估计,2018年第一季度加沙的经济萎缩了6%。尽管欧盟曾多次呼吁以色列解除对加沙的封锁,缓解加沙的危机,但内塔尼亚胡政府却拒绝在这一问题上妥协。

  在犹太人定居点问题上,内塔尼亚胡政府也被认为缺乏弹性。尽管国际社会普遍认为在被占领土上修建定居点并不符合国际法,但内塔尼亚胡政府还是纵容、鼓励犹太人在锡安和耶路撒冷地区定居。

  内塔尼亚胡执政的十年间,东耶路撒冷的犹太定居者几乎翻倍,西岸的定居者增多了一半以上。在国际社会看来,修建定居点无疑是内塔尼亚胡缺乏和平诚意的表现。

  更让自由派观察者担忧的是,内塔尼亚胡越来越多地表现出了右翼民粹主义者特征。2018年6月,以色列议会基本法修订,规定以色列为“犹太民族国家”,并规定自决权是属于犹太人的专属权利。这意味着,占这个国家人口五分之一的阿拉伯以色列人被降格为了二等公民。

  示威者在以色列特拉维夫抗议“犹太民族国家”法案 / 网络

  民粹主义也是内塔尼亚胡妖魔化敌人的手段。2016年7月,以色列国会通过法案,要求所有NGO公布其国外资金来源。在内塔尼亚胡的批评者看来,这一法律的唯一目就是羞辱那些反对政府的机构,损害他们在以色列人眼中的形象。

  内塔尼亚胡也像其它民粹主义政客一样尝试控制舆论和媒体。司法机构认为,内塔尼亚胡涉嫌与以色列最大的报纸《新消息报》交易,以更大的市场份额换取这一报纸对其的有利报道。在这次竞选中,观察者还发现内塔尼亚胡阵营在社交媒体上大量使用机器人账号为其造势。

  最让自由派忧虑的是,当以色列独立的司法机构站在内塔尼亚胡的对立面时,他们也免不了遭受内塔尼亚胡的政治攻击。内塔尼亚胡告诉他的支持者,针对他的腐败调查是纯粹是左派的阴谋。“他们(左派)没法在民意上战胜我,就想在法庭上打倒我”。

  来自欧盟、全球自由派和国内反对者的批评都能被内塔尼亚胡放进了放进民粹主义者常用的叙事之中。它惯常修辞是:控制媒体、教育和舆论的全球主义精英正在与傲慢、虚伪的国际反以势力结成联盟,企图威胁“真正”以色列人的核心利益。

  内塔尼亚胡站在以色列前总理西蒙·佩雷斯的棺木前,佩雷斯是以色列政坛”元老级“人物 / 视觉中国

  这套修辞对于自由派而言既熟悉又危险:它像极了匈牙利总理奥尔班,巴西总统博尔索纳罗等带有威权色彩的民粹主义政客的宣言。内塔尼亚胡的无疑会在全球范围内为民粹主义者打上一又一剂强心针。

  “国王”的成就

  然而,就连反对派都不得不承认,内塔尼亚胡主宰以色列政坛十余年依靠的并不只是民粹主义的虚张声势。在很多方面,内塔尼亚胡政府的表现都经得起选民的审视。

  从2003年担任财政部长开始,内塔尼亚胡就一直致力于改革以色列的经济。执政十年以来,内塔尼亚胡已经成功地将社会主义色彩浓厚、充满管制的以色列变成了充满活力的初创技术企业天堂。2018年以色列年经济增长率达到3.2%,这一成绩在发达国家中非常令人羡慕。而失业率更是只有3.6%,在OECD 组织中名列前茅(注:OECD全称‘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是一个国际经济组织,其成员国承诺发展民主政体和市场经济)。

  内塔尼亚胡政府在外交方面的表现也可圈可点。虽然在奥巴马时期,美以关系有所降温,但特朗普政府却为内塔尼亚胡提供了强有力的支持。此外,在叙利亚问题上的合作为以色列发展与俄罗斯的关系提供了机遇。在两大国之间维持的外交平衡,对以色列这一小国来说非常重要。

  内塔尼亚胡和普京 / 视觉中国

  在巴勒斯坦问题上,以色列虽然与欧盟发生过不少龃龉,但两者在多数领域仍然保持着亲密的合作关系。在经济上,以色列依赖于和欧盟的合作。欧盟是以色列最大的投资目的地,也是最重要的贸易伙伴之一。根据2018年的数据,以色列对外投资的40%,进口的40%和出口的34%都发生在欧盟成员国之间。

  在欧盟内部,以色列找到了新的盟友帮其缓解在巴勒斯坦问题上的外交压力。由于在难民等议题上的分歧,新加入欧盟的东欧国家与欧盟却越来越离心离德。虽然西欧国家在经济上更为重要,但在巴以议题上,内塔尼亚胡更容易在东欧找到同样对欧盟的“伪善”满腹牢骚的盟友。在联合国和欧盟等舞台,这些盟友多次为以色列提供了外交支持。罗马尼亚更是跟随美国将其使馆从特拉维夫迁往耶路撒冷。

  此外,在内塔尼亚胡任内,以色列与沙特、约旦、埃及等传统敌人也改善了关系。在这些国家的领导人看来,与其为遥遥无期的巴勒斯坦建国摇旗呐喊,不如在与以色列这一中东强大的地区力量的合作中获取实际好处。尤其是在遏制伊朗、打击恐怖主义组织以及气候变化、经贸等领域,以色列正在成为中东国家的可靠伙伴。

  伊朗是以色列和沙特等国需要共同应付的敌人 / 视觉中国

  最重要的是,不同于东欧领导人对选民夸张的恫吓,以色列从建国开始就切切实实地面临着来自邻邦的安全威胁。而内塔尼亚胡也的确最大程度地控制了这一威胁的程度,在没有让以色列卷入大规模冲突的前提下保证了国民的安全。

  以摧毁以色列为己任的哈马斯虽然还时不时向以色列发射的火箭弹,但这些火箭弹已经很少造成真正的人员伤亡。对哈马斯而言,这更像是维持自己统治合法性的象征性行为。根据最近的民意测验,多数选民都认为安全问题对他们至关重要,而他们认为内塔尼亚胡对于以色列的安全不可或缺。

  管理主义的成就与极限

  内塔尼亚胡的政治和治理成功要被归功于他的灵活性。不同于其它民粹主义政客,驱动内塔尼亚胡的并非意识形态的远景,而是他自己那套更注重短期效益的管理主义哲学。

  虽然使用着民粹主义的语言,但内塔尼亚胡怎么看都与他的核心选民,保守虔诚的中东裔犹太人截然不同。内塔尼亚胡的德裔世俗家庭背景、哈佛学历、流利的美式英语、甚至是出访外国时在不符合犹太教戒律的餐厅用餐的行为,都证明着他并不是一个生来的局外人。内塔尼亚胡是天生的政治动物,他与民粹主义的关系更多是策略性的利用。

  内塔尼亚胡(左)曾在麻省理工学院获得学士和硕士学位,并在哈佛大学学习过政治学 / netanyahu.org

  内塔尼亚胡根深蒂固地怀疑这种意识形态远景的价值。在内塔尼亚胡看来,许多问题根本就没有长期的解决方案。因此,在不突破现有框架的前提下控制住问题,最大化短期利益才是最现实的策略。

  联合极右翼势力既是出于选举考虑,也是内塔尼亚胡的利库德集团能够支配右翼联盟的预计;扩张定居点的政策是为了短期的政治利益,也是因为内塔尼亚胡并不认为巴以问题存在长期的解决方案;和中东独裁者合作,以及与匈牙利、波兰等带有反犹色彩的民族主义政客的联盟都是为了在短期缓解以色列的外交压力。

  然而,这套管理主义的哲学并非没有它的极限。即使利库德集团能够赢得选举,它也不得不向自己那些极端派盟友作出让步。如同去年年末所发生的危机一样,一两个盟友的背叛可能就能导致右翼联盟的崩溃。

  于是,少数的极端主义政党对内塔尼亚胡的政策施加了与其选票比例并不匹配的影响。利库德集团所得选票越少,执政联盟的生存就越是依赖这些极端宗教和民族主义政党,内塔尼亚胡将在政策方面越来越多地丧失灵活性和回旋空间。

  以色列右翼示威者在一场阿拉伯以色列人与犹太人的婚礼现场抗议 / 视觉中国

  此外,与中东独裁者的合作很可能在长期损害以色列在民众眼中的形象。虽然独裁者的外交政策一定程度上可以隔绝于民众的压力,但就像埃及短暂转型后的穆尔西政权所揭示的那样,与前独裁者的亲密关系在这些国家经历转型后很可能成为外交负资产。

  而民族主义者的联盟的脆弱性目前已经初现端倪:面对匈牙利首相奥尔班对犹太商人索罗斯做出的,带有反犹暗示的指控,内塔尼亚胡只能保持沉默。今年二月,由于内塔尼亚胡“政治错误地”指出波兰人在二战中配合了德国的大屠杀,波兰政府宣布退出在以色列举办的维谢格拉德集团峰会,这更是大大地打击了以色列与中东欧国家加强合作的计划。

  虽然扩建犹太人定居点能够帮助内塔尼亚胡取悦极端复国主义盟友,但这也会让两国方案的前景越来越黯淡。目前,已经有相当一部分巴勒斯坦人对两国方案彻底不抱希望。当巴勒斯坦人彻底放弃遥遥无期的两国方案,而寻求在以色列国内部解决巴以问题时,以色列将会面临着真正的考验:赋予巴勒斯坦人政治权利则意味着以色列不可能保持犹太特性,而拒绝巴勒斯坦人政治诉则会让以色列看起来像是一个种族隔离政权。以色列将再也无法保持同时保持“民主“与”犹太”的特性。

  对内塔尼亚胡来说,赢得选举、取得连任,可能只是新问题的开始。(责编/朱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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