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阿根廷導演達米安·斯茲弗隆憑西班牙語短片集《荒蠻故事》驚豔世界影壇。

  其實這種操作在國內也不乏先例。

  2013年賈樟柯的《天註定》就用四個由真實事件改編的故事串起了一個戾氣滿滿的中國社會。

  沒想到,還不只一位大導演喜歡這種形式。

  就在去年,黑色幽默大師科恩兄弟,也拍了一部短片集。

  同《荒蠻故事》一樣,也是由六個故事組成。

  不同的是,故事由阿根廷城市及荒郊,移到了科恩兄弟鍾愛的美國西部。

  時間也前置到了美國牛仔西進拓荒的上世紀初甚或更早。

  是的,就是這部如《老無所依》和《醉鄉民謠》混合、帶有淡淡憂傷卻不乏戲謔調侃的——

  《巴斯特·斯克魯格斯的歌謠》

  The Ballad of Buster Scruggs

  影片開場,一本名爲《巴斯特·斯克魯格斯的歌謠》的書映入眼簾。

  它是一本故事集,副標題是“美國邊疆傳說故事”。

  每個故事都有自己的小標題,而第一個故事的名字就叫《巴斯特·斯克魯格斯的歌謠》。

  蒼涼的西部景觀下,一個戴着白色大檐帽、手裏抱着把吉他、哼唱着鄉村民謠的牛仔絕塵而來。

  如此奇異的景象,就已給觀者一種不真實感。

  牛仔和歌者,就以這種方式被奇妙地並置,抽離其外,又沉醉其間。

  果然,科恩兄弟接着就用了一個詭異的“吉他音腔內視角”鏡頭:

  牛仔的手撥動着琴絃,天高雲淡,歌聲變得沉悶,似乎真有個人躲在吉他裏注視着一切。

  牛仔不再歌唱,他放下吉他的第一件事,竟是對着鏡頭外的我們介紹他自己。

  如此“明目張膽”的打破第四面牆,更加確鑿了導演製造間離效果的想法無疑。

  他就是巴斯特·斯克魯格斯,第一個故事的男主人公。

  他不僅有着美妙的歌喉,更重要的,他還是個神槍手。

  不僅準,更是快,所謂“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前方出現一家小酒館,巴斯特下馬打算來杯酒潤潤嗓子。

  科恩兄弟真的是不放過任何一個展現他們西部浪漫情調的機會。

  就連拍拍塵土這樣的細節,都要處理成漫畫式的“雁過留痕”:

  然而,這家酒館裏的人並無善意。

  從酒保到顧客,一個個虎視眈眈,荷槍實彈。

  不僅不給酒,還起身亮出兵器,一副“能動手就不吵吵”的架勢。

  畢竟,相比他們的凶神惡煞,這位外號“聖薩巴妙音鳥”的牛仔,看着着實有些細皮嫩肉了。

  這時,我們的主人公首次展現了他的神技:

  還沒等這幾個粗笨的莽夫反應過來,巴斯特三下五除二就已經解決了他們。

  一轉身,他來到一處《荒野大鏢客》風格的西部小鎮,打算尋些樂子。

  在一場大趴體上,他又徒手幹掉了試圖挑釁他的玩牌者。

  死者的弟弟趕來,要和他決鬥,他用前五槍斷掉了對方手指,最後倒着一槍解決了他。

  這時不管電影裏的人還是觀衆,對這位神槍手的佩服都達到了頂點。

  所謂物極必反。遠方,一位吹着口琴一襲黑衣的牛仔緩緩而來。

  見面二人恭維幾番,他就要和巴斯特決鬥,畢竟巴斯特是上了通緝令的人。

  可惜這次,巴斯特不再那麼幸運。

  他碰到了比他更快的人,他甚至都沒來得及拔槍。

  白色的巴斯特倒下了,倒在一位黑色牛仔槍下。

  他或許沒什麼遺憾,因爲他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只是時間問題。

  歌聲再度響起,這次是黑色牛仔一展歌喉。

  他來到巴斯特身邊,一腳塵土,揚起巴斯特的靈魂。

  二人共同演奏出一曲西部歌謠,唯美而浪漫。

  書在翻頁,故事繼續。

  《阿爾戈多內斯附近》,一位矗立於荒原之上的牛仔,要去搶劫同樣孤零零立在那兒的銀行。

  這牛仔是誰呢?付蘭蘭(詹姆斯·弗蘭科),這個集美貌與才華於一身的男子。

  付蘭蘭滿滿的中二感,很符合這位倒黴蛋的氣質。

  搶劫嘛,無非分三步:進銀行,掏手槍,裝紙鈔。

  前兩步進行得比較順利,第三步有些波折,不過還好裝上了。

  跑出來,麻煩就大了。

  這店員別看是個老頭,卻也是個老手。

  從櫃檯溜走以後,不知埋伏在什麼地方放冷槍。

  付蘭蘭只得躲在井旁和他對射,結果老頭衝出來的時候竟“全副武裝”:

  鍋碗瓢盆齊上陣,過來一悶棍給他幹暈了。絞刑。

  正要執行,跑過一堆印第安人,把行刑隊滅了個七零八落,卻沒救他。

  等了半天,又等來一個放牛的,終於把他救了。

  撿回一條命的付蘭蘭幫人家趕趕牛,也是應盡之責。

  結果迎面又跑來一羣人,放牛人轉身就跑。

  付蘭蘭不知所以,然後再被抓,指控他偷牛。絞刑。

  臨刑前,他看到人羣中一個漂亮女孩。

  然而這次,沒有最後一分鐘營救了。

  第三個故事,《飯票》。

  一對流浪藝人,那個被當作展品展覽的,是一個沒有四肢的男孩。

  夜晚降臨,他被置於舞臺中央,連姆·尼森飾演的老頭將他畫得白麪粉頰。

  他聲情並茂地朗誦雪萊的《奧茲曼迪斯》和林肯的《葛底斯堡演講》。

  那些憂傷的詩句,仿若是對自己悲慘命運的哀嘆。

  日復一日,不知疲倦;夜復一夜,枯燥乏味。

  這一切,爲的只是喫飯、生存,兩個人也算相依爲命。

  偶爾,老頭會去花街柳巷尋歡,男孩只有背身聽音兒的份兒。

  看客越來越少。

  另一邊,一直會算術的雞卻吸引了更多人的注意。

  靠男孩的演講,已維持不了二人的生計。

  老頭買下那隻雞,卻在河邊送男孩歸西。

  他和雞有差別嗎?對老頭來說,都只是一張飯票。

  唯一不同的地方,只是被處理的先後順序罷了。

  第四個故事,《黃金谷》。

  風景如畫的美國西部,鬍子花白的老頭牽着他的毛驢來山谷尋找金礦。

  淘金過程漫長而曲折,渴飲飢餐,釣魚喝水,老頭有時還會上樹掏掏鳥蛋。

  無奈貓頭鷹“媽媽”在一旁怒目而視,老頭不忍全拿,只帶走一個,權當解饞。

  “反正鳥又不會數數”,這句話像是在嘲諷上一個故事裏那隻“數學雞”。

  坑挖了又挖,金淘了又淘,終於在一個坑柳暗花明。

  向下深挖,果然發現了金燦燦的金層。

  屏幕外的我們,都爲他高興,卻也隱隱感到不安。

  果然,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槍聲響了。

  這個不勞而獲的小牛仔,頗有些得意地捲了根菸。

  待要下坑查看,卻遭老頭反殺,誰讓他只開了一槍,還沒打中要害呢?

  老頭滿載兩大袋金塊兒離開。

  誰也說不上來,他這失而復得的財富,是天道酬勤的必然賞賜、還是那名叫“幸運兒”的毛驢帶給他的偶然饋贈?

  或許,只是因爲沒掏完貓頭鷹的鳥蛋呢?

  故事五,《受驚女子》。

  一對兄妹跟着一列馬車隊伍前往俄勒岡。

  哥哥要把妹妹(佐伊·卡贊)嫁給自己生意上的合夥人,而妹妹卻對這段即將到來的婚姻不太確定。

  途中,哥哥霍亂病發身亡,妹妹的前景愈加不明。

  護送車隊前行的,是兩位經驗豐富的牛仔亞瑟和比利·納普。

  護花使者的任務,就落在了他們二人身上。

  女孩的下人此時趁火打劫索要高額佣金,無奈之下她只好求助於年輕的比利。

  比利想了一天,提出一個完美的解決方案:

  你嫁給我,我們安穩下來開啓新生活,一切迎刃而解。

  乍聽到這個消息的女孩當然驚訝,但冷靜下來的她思慮再三,竟接受了對方的求婚。

  因爲比利讓他感到安心,這是之前從未有過的感覺。

  多麼美好,一曲西部戀歌即將奏響。

  然而,亞瑟的反應卻極爲平淡,雖然比利內心還是放不下這個老夥計。

  一次,女孩去山那邊找她的小狗,看到了可愛的土撥鼠,一時沒離開。

  亞瑟過來找到女孩,卻發現前方印第安人將要襲來。

  此時已躲避不及,只得迎戰。

  交鋒前,亞瑟交給女孩一把槍,告訴她若想不被侮辱,必須要在被俘前自盡。

  幾番戰鬥下來,經驗豐富的亞瑟阻擋住了對方的進攻。

  然而還有一個印第安人藏在馬後砍倒了亞瑟,正要上前割頭皮取戰利品。

  亞瑟一槍將其斃命,有驚無險。

  他回身去看女孩,結果女孩卻以爲他已死亡,自己便飲彈而去了。

  能說什麼呢?正如故事開頭那幅圖下的字:

  終曲,《遺體》。

  五位身份不同的陌生人乘坐同一輛馬車,前往某處神祕旅店。

  路途上,他們看似相談甚歡,實則自說自話。

  有一位夫人因爲和另一位男士的“愛情觀”發生了衝突,還大打出手,差點病發喘不過氣來。

  他們走啊走啊,色調由夕陽的金黃,慢慢變爲暗夜的幽藍,一股涼氣滲入肌骨。

  隨着談話的深入,坐在一邊的兩位職業漸漸明朗,他們是一對賞金獵人。

  終點抵達,這兩位從馬車上拉下他們的“貨物”——一具死屍,又喫力地擡進旅館。

  那三個人都嚇呆了,車也不敢下,門也不敢開。

  大廳內的臺階就像沐浴着聖光,擡屍二人組仿若死神和他的助手。

  他們三人也將邁向死亡嗎?

  不知道。但,誰又能逃得掉呢?

  六個故事,個個高能,反轉不斷,只看劇情就能讓你大呼過癮。

  但如果只看到這一層,恐怕尚爲之淺。

  這幾個猜不到結局的短片,共同表達了一種什麼思想呢?

  科恩兄弟在第五個故事的一段對白裏已經告訴給了觀衆:

  早已擺脫蠻荒的今天,我們還爲什麼還要看西部故事?

  或許正是因爲,在那麼一種純粹的環境下,人性的本質得以徹底而極致地綻放,不管是善,抑或是惡。

  然而可別高興得太早,那些不確定性,其實從未於我們的生活中消失,只是在西部,它才被無限放大。

  正如第一個故事裏導演故意製造的間離效果、和整體翻書造成的抽離感:

  他們生怕你進入故事,時刻提醒你這些都是遙遠的傳說,然後反手給你一個大嘴巴子。

  何以見得?看最後一個故事裏“死神”說的那段話:

  哈哈,別入戲。因爲當我們在屏幕前嘲笑那些人物的愚蠢時——

  科恩兄弟,或者說死神,正在屏幕裏靜靜看着各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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