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前從鬼怒川騎車返回仙台時,我決心路過福島核輻射區。這不僅僅是因為原定沿國道121號北上的方案因山形地區下雨乃至下雪而不得不放棄,更是因為我聽說雙葉郡(福島第一核電站事故所在地,下轄浪江町、雙葉町、大熊町、富岡町)的櫻花開了。

我沿4號國道北上,在白河市掉頭向東邊的太平洋進發,翻越了阿武隈高原,終於在下午2:30抵達了輻射封鎖區最南端的富岡町,遠比我規劃的要晚得多:儘管為了拉動震災區域經濟,阿武隈高原南部的高速公路已經免費,但高速在高原中部便戛然而止,剩下的前往海邊的縣道極為險惡。寬度只容一輛卡車通行,道路上到處都是減速,地滑與陡坡的注意標籤,而且由於地震後長期沒有得到維護和檢修,地震八年後的今天這些道路還處在維修中,每跑兩三公里便有一輛運送土砂的大貨車堵滿整條道路橫亘在你面前。我雖騎的是摩托,卻是在大多數路段都不敢冒死超車的,只得跟在卡車後慢慢挪動。由於高原上實在過於寒冷,且陰雨不停,我沒能拍照或錄像。

當天總體的路線,略有出入

抵達富岡町的路上,便已經感到了一絲不同尋常。日本的農村大多是死寂而毫無活力的,沒有人,沒有車,沒有開著的店鋪,沒有田地里勞作的農民。而在前往富岡町道路上的村莊,這種死寂更是有增無減,連普通日本農村所必備的乾淨和整潔都喪失了,怕不是再過幾年就將被荒草吞沒殆盡。而到了富岡町,由於有大量的與核電站施工、來往於日本南北動脈國道六號線、探訪故鄉和展開志願活動的人們出現,車道上多少有了些生氣,在郊外的輻射消洗中心甚至排滿了車輛。

我無暇多顧,在午間營業時間結束前,趕到了帰還困難區域緊邊上的一家購物中心吃面。

出人意料的是,超市裡人來人往,相當有人氣,居民們和其他地區的住民一樣在購物,吃飯,商超外的停車場也說不上空蕩。雖然富岡町有很大一部分地區還沒有回復居住,但人們顯然已經在這裡撿回了生活的節奏。

飯後我在附近轉了一小圈,發現了一個有趣的展覽館:東電廃爐資料館(東京電力公司核反應堆封堆資料館)。

乾淨整潔的建築在荒涼的輻射區外沿格外突兀,館內更是極為整潔,雖然除了我一名觀光客都沒有,但並不妨礙這裡有10名左右的工作人員在館內無所事事。封堆的進展如何?傳說中有一個堆芯掉進太平洋里了又是真是假?封堆任務進程真的在順利展開嗎?我也無從驗證了,資料館裡只是一味堆砌著東電的自家說法罷了。不過令我感到無比諷刺的是,東電標榜將以此次核事故為契機,在受污染最為嚴重的雙葉町建立一個大型的綜合資料館,集紀念震災與核災難,傳達核事故處理經驗等等諸多功能於一體,又要在輻射區將來建立綠色能源(主要是太陽能)發電中心云云。然而核電站真正處理完畢也要2040乃至2050年了。那可是21世紀中葉了啊,到時候連超導磁懸浮的中央新幹線都要投入運行了,因輻射而流離失所的這代人都老透了,這些ppt除了安慰無家可歸的福島人,又真的能起到什麼作用嗎?

為了趕在落日前回到仙台,我匆忙跨上摩托。沿著太平洋海岸線,連接仙台與東京的國道六號線雖已經開通,但仍不接受摩托車通過。第一是因為沒有防護的摩托車受輻射更多,第二是在輻射區內出現了幾起拾荒人闖入被廢棄的民居行竊的事件,所以格外防範擅入輻射區的閑人了。作為迂迴,我沿高速公路常磐道北上,在穿越輻射區後的第一個出口浪江IC下高速。非常遺憾地是由於操作失誤,我沒能用運動相機記錄下這段。若說在高速公路兩旁看到了什麼,便是許多在施工的休息區和IC,以及在鄉野里格外突兀的巨大白色帳篷吧(白色帳篷在稍後也有看到,有照片)。施工的IC和休息區應該是為了防止人們在輻射區擅自停留,而哪些巨大的白色帳篷應該是輻射垃圾的處理站之類的吧。

浪江町的蕭條要遠勝於富岡町,同樣是離福島第一核電站10公里左右的距離,浪江卻真真正正給人以末日後的城市的感覺。通常來講,一個定居點的火車站都會在其最中心,最繁華的位置。而哪怕是在浪江駅附近的位置,也完全只有廢墟和蕭條。我停車匆忙拍了些照片,為了不被當成盜竊犯也沒敢真正進入廢棄建築內部探險,便匆匆再次出發。

沿著福島縣縣道254號一直南下,便可儘可能地逼近第一核電站。一路上到處都是輻射洗消站、垃圾處理中心和施工隊的臨時廁所。最周我抵達了離第一核電站還有5公里的地方,便遇到了路障,不得不折返了。

這趟倉促的旅行並沒有特別多的驚喜,但來到東北以來第一次目擊3.11大地震的殘骸,還是令我無比震撼的。而作為事故當事人的日本人,受到的震撼只怕比我強千倍萬倍。我們甚至可以說,當回顧21世紀的日本時,3.11大地震與福島核事故將絕對是繞不開的。3.11對日本物質上與精神上的傷害至今仍未斷絕。3.11擊垮了東北的交通幹線和東北的支柱產業農業以及旅遊業,修理震災殘骸成為了一筆沉重的負擔,哪怕是在東北最繁華的仙台,仍有少數地區尚未徹底結束施工甚至乾脆被放棄。而《新.哥斯拉》之所以能獨在日本大賣,也跟其對3.11的影射脫不開干係。

受地震,海嘯與輻射三重打擊的雙葉郡將永遠也無法恢復到震災前的狀態了,實際上我也不覺得還有必要在這片輻射廢土上重建什麼了。只是希望福島的悲劇不要在其他地區重演,東北地區乃至日本能早日走出3.11的陰影罷了。

在輻射區附近的行動路線,借道高速公路常磐道穿越了輻射封鎖區最終在點E附近離福島第一原子力発電所還有五公里左右的位置結束了旅程

以下為在輻射區拍的一些照片

富岡町商超對面的一家廢棄的壽司店,點名時アトム(阿童木,原子)。想必店主也沒有想到有一天自己的店名會變成這麼諷刺的存在吧
由此向北的國道六號線不允許摩托車、自行車和徒步的行人通過
輻射區規制的最新情況,粉色地區不允許步行者,自行車和摩托車入內。部分道路允許汽車通行。
浪江町的火車站,目前向北前往仙台的列車已經恢復運行,但向南的列車依然停運
車站前的景色,一片蕭殺,放眼望去只有廢墟
浪江町的輻射水平
在輻射區被廢棄的神社與教堂顯得格外諷刺,此時上帝為什麼不來拯救福島人呢?

廢棄的小學,有可能是自地震以來再也沒有被打開過。以後也很有可能再也無法重開
小學的操場和體育館
廢墟清除作業
廢棄的娛樂中心
跨越輻射區,;連接北部的浪江駅和南部的富岡駅的聯絡巴士只在早中晚各有一兩班,好像免費,然而估計不會有多少人乘坐吧
手繪的浪江町市中心地圖,然而隨著廢墟化的加深,這張地圖已經沒用了
離第一核電站五公里,再往前便是路障。雖然路障非常容易翻越而且無人把守,但現在回國還早沒有必要作死。
高速公路收費站
到處都有的監視攝像頭展示牌威懾著闖入廢墟拾取錢財的潛行者,雖然應該不會有什麼用

櫻花
雙葉町的廢墟
雙葉町的廢墟

郊外莫名其妙的巨大白色帳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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