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京報《馮鋼:女權的「敵人」》一文,是一篇典型地質量低下、立場偏頗的報道。該文用絕大部分篇幅去細細「勾勒」馮鋼的經歷、生活、性格,有意無意地用細節來引誘讀者對這個「活生生的人」發生認同與同情,將其言論當作「玩世不恭」、「直來直去」甚至「刀子嘴豆腐心」的表現,以避開對背後隱含的歧視性意識、歧視性文化、歧視性社會結構的深入探究;與此同時,對於應邀採訪的馮鋼批評者所認真提供的長篇答覆(參見:周韻《關於馮鋼:被反覆洗刷的歧視和前路漫漫的平等》https://www.douban.com/note/643651841/;其中許多論述恰恰足以用來揭示該報道中所犯的諸多錯誤),報道者又將其刪削得所剩無幾,在報道中幾乎隱沒不見,即便為讀者注意到,也只會因其倉促零落,而在不知情者眼中造成「批評者拿不出好的理由,只會無理取鬧小題大做」的印象。

倘若要將這篇報道的立場偏頗與專業性缺失之處從頭到尾一一指出並加以分析,那樣寫出來的文字恐怕將會比報道本身多上三五倍不止,我的時間精力容不得這樣浪費。這裡僅舉一例適足說明問題:在報道中段,有這樣一句話:

『決定罵回去後,馮鋼甚至懶得解釋,其實「歷史證明學術界不是女性的地盤」的後半句是,「學術界也不是男性的地盤,誰都不能獨佔」。』

聲稱馮鋼「學術界不是女性的地盤」下半句本來要接的是「學術界也不是男性的地盤」,這真是一個極其可笑甚至醜陋的託辭。關注這場爭論的人都知道,馮鋼說出「學術界不是女性的地盤」這句話,意思明明白白就是女性不適合搞學術,他也前後多次明確表達過這個觀點,而這場爭論本來就是因為他的這一觀點而起;如今幾天時間不到,就可以抵賴得一乾二淨,把白紙黑字俱在的原話曲解成「誰都不能獨佔」,臉皮不可謂不厚。

用「學術界也不是男性的地盤,誰都不能獨佔」來為馮鋼的歧視言論辯護,就好比說,美國某地有位白人青年經常發表歧視華裔的言論,某天他大喊「華裔統統得死!」時被人抓了現行,結果他辯解說:「我並沒有歧視華裔啊,我這話還有後半句呢:『人皆有一死!白人、黑人也統統得死!』」——這種自作聰明,恐怕和歧視言論本身同樣令人作嘔吧?

當然,被抓現行的歧視者,情急之下用這種自作聰明的辦法來自保,多少還可以作為人的本能來理解。但是事件的報道者,不但對爭議主角的這套自保話術不加甄別地採信,而且還在前面加上「甚至懶得解釋,其實……」這樣的引導語,來為其真實性與合理性背書,就毫無新聞操守可言了。作為對比,再設想一下,假如某位美國當地記者受命採訪前述歧視華裔事件,最後成文竟然是「受到批評之後,這位白人青年甚至懶得解釋,其實『華裔統統得死!』的後半句是『因為人皆有一死』;華裔們對他的言論反應那麼強烈,根本是誤解了他」,諸位會覺得這位記者的屁股完全沒有坐偏、沒有在袒護這位白人青年嗎?


新京報的這篇《馮鋼:女權的「敵人」》,最大的問題是:選題嚴重失焦,將一個關涉性別平等問題的選題,轉移到了關注馮鋼本人的經歷和性格。似乎比起「如何理解學術界性別平等問題」來說,「馮鋼為什麼罵人」纔是最重要的問題。(講真,有多少人會真的關心馮鋼為什麼罵人呢?)

當然,「剝洋蔥」是《新京報》的人物報道欄目,關注熱點事件中的個體也是完全可以操作的方向。但是,如果真的要寫馮鋼這個人,也請聚焦到他的性別觀點、性別意識,以及生活中的性別互動。文章提到,馮鋼四年前就性別問題做過詳細的解釋了,不妨在這方面展開。

即便是完全拋開性別話題,單寫馮鋼這個人,這篇文章也存在問題。我們可以看到,記者講述了一個「名士風流」的故事,卻忽略了種種事實和細節背後可能的爭議:不做研究、不發文章真的好嗎?教育學生的方式真的恰當嗎?就像微博上@Chilly就醬 作出的犀利評價:「最高學歷碩士,近十年無成果發表,沒有做過實證研究也不諳質化量化方法,沒有訪學經歷和英文文章發表。在學生面前找存在感。二手煙毒害學生身體,二手前現代思維毒害學生心靈,神仙會謀殺學生時間。這篇報道告訴我們怎樣把一個混日子的loser描繪成竹林七賢。」

這篇文章讓我想起五六年前媒體對時任南方科技大學校長朱清時的報道,也同樣是「桀驁不馴者懷抱赤誠之心對抗體制」的故事反覆出現,而對南科大創校過程中出現的具體問題少有關注和挖掘(詳情可見我當時做的報道《南科大內憂》)。

人們喜聞樂見的故事套路,往往遮蔽著真正重要的問題。


《新京報》的報道「馮鋼:女權的『敵人』「一出來,很多網友認為是一種」洗白「。我倒不認為這是記者張維在有意為馮鋼的性別歧視辯護,但這個報道有很多問題。

這是一個人物特稿,記者的初衷,似乎是為了描述新聞中的馮鋼本人「真實面目」,他的經歷、性格和為人處世的方式。然而,這些信息的新聞價值——公共性,在哪裡呢?

首先,與馮鋼相關的核心事件是什麼?是一個大學教授四年前的性別歧視言論,在當時被微博上的女權社區批駁之後,這一次再次被女權網友揭發出來。我個人的感覺是(在沒有進行量化統計全憑直覺),這一次的風波比四年前更大,我的好奇是,這次重新揭出馮鋼微博並發起罵戰的女性網友,跟四年前並不是同一撥人——因為很多前來留言的網友,似乎都沒有提及四年前的事。因此我的猜測,要麼這次的被稱為「田園女權「的網友,四年前可能尚未關切女權議題,或者那時候她們可能沒有時間活躍在微博上,譬如,在高考。

不管到底是什麼原因,在這個事件中,應該被關注的,難道不是四年前和四年後的這一波女權網友都是一些什麼人,這四年來發生的變化嗎?除了類似被採訪的周韻這樣四年前後都很積極的博主,還有更多人,我覺得都應該進入記者的採訪名單,包括之前做過學術界性別平等調研的董一格等人。四年過去,馮鋼一點都沒有改變,但是社交媒體上的女權社區卻發生各種消長變遷,她們做了很多事情,她們對這件事情的論述一個比一個精彩。如果說新聞是要抓住新鮮的事物,那麼女權比馮鋼新鮮多了。

馮鋼是一個怎樣的人,重要嗎?我認為人們不需要了解馮鋼「私下「是一個怎樣的人。我認識的一位女性社會學家告訴我,馮鋼人是不錯的,思想比較不容於主流,不大忍心批評他,但他又確實做錯了。馮鋼「私下」如何,對他的公共表達並不構成豁免的理由。

描述一個深陷風波的人是什麼樣子,在傳統媒體的時代是一類人物特稿的框架。然而,這一個框架通常會給文章的主角太多的話語權(僅次於對話),並且放大其生活細節的意義(無論是正面還是負面),如果不能找到其他的多樣化的新聞源,往往記者會被拖進去,像小說家一樣愛上自己的筆下人物。這也是很多網友對新京報人物稿質疑,認為是「洗白」的原因。因此,我認為從平衡報道的原則出發,如果人物特稿並不能呈現對公眾有意義、而用其他體例難以呈現的事實,這一類體例最好是用在現實社會結構中相對的「無力者」和「無聲者」身上,並且,仍然要盡量擴充不同的消息源。

有記者朋友跟我說,新聞只要報道事實就好,至於衡量背後的意義,是評論的任務。我不能同意。我們的生活中每一秒都在發生的事實大多數不會成為新聞記者凝視的對象,辨別、截取、裁剪和拼貼事實,是記者的日常工作,這工作必然涉及到記者理解這件事情的意義框架。

於是,有些網友開玩笑說, 「這篇報道告訴我們怎樣把一個混日子的loser描繪成竹林七賢。」這不免涉及人身攻擊了,馮鋼不願意發論文做課題確實有某種可以理解的原因;但是文章確實有很多處不應該發生的錯誤,導致讀者會有這樣的判斷。

具體到這篇報道,首先文章寫得比較累贅,文章開頭,馮鋼在辦公室的如何閑坐,如何發現自己在網路上被抨擊,涉及的大量細節描寫都是沒有意義的細節,因為換做任何一個這樣身份的新聞人物,其實都是差不多的。

接下來涉及馮鋼與網友罵戰的部分,我覺得記者對馮鋼真的非常尊敬,給馮鋼一點也不輸於網友的髒話,給出了很長的修飾:「接下來的幾天,在認證信息為『社會學家、浙江大學教授馮鋼』的微博頁面下,這位以『寧與魔鬼為伍,不與愚蠢爭辯』為座右銘、信奉莊子『六合之外,聖人存而不論』的教授馮鋼,和網上實名、非實名的網友,打起了一場口水戰。」

回到爭論的核心—— 「昨天面試免試推薦的研究生,居然5女1男,性別比例嚴重失調,結果前三名還都是女的。根據以往經驗,女生讀研後繼續走科研道路的十不足一,讀研期間也少有專心學問的,大多混個文憑準備就業。免推生就這樣拿走了3個名額,正常考試的名額就只剩2個了,真為那些有心走學術之路的考生擔心啊。」

——馮鋼對這一則微博的辯解,是「發表這條微博的前一天,他和系裡幾位老師一起面試了當年推薦免試的研究生。到認領學生環節,老師們都很勉強,沒有特別滿意的學生。想到這些推免生已經佔去了研究生招生名額的一大半,他有些不滿,隨手寫下了這條微博。」記者似乎並沒有恪守提問的天職,就他偷換概念的地方追問他,免試推薦制度的癥結是什麼?為何對免試推薦制度的批評,變成了對女生浪費學術資源的哀嘆?很遺憾,在記者的「事實」裏,偷換概念的解釋就是最終解釋。

之後,記者提及「隨後幾天,他連續在微博上貼出了他2007年前後寫的博文,試圖闡明他的性別觀——『真正的性別歧視在於工業文明本身』。」

在這裡,馮鋼的「性別觀」有沒有說清楚?什麼叫「真正的性別歧視在於工業文明本身」?記者並沒有解釋到位,而是一筆帶過,讓人以為馮鋼進行了某種無關而玄妙的理論論述。事實上,在這篇叫做「女人不是男人的『類人猿』」的文章裏,馮鋼的性別觀大致可以歸結為幾點:

1、 女性「天然」適合在家庭中生活,而不適合工業文明的家外社會。

2、 女性在社會上就業使女人只是模仿男人,而不是「活出自己」。

3、 現代造成女性審美中性化和女性少子化,很可怕,不正常!

4、 是工業文明讓女人幹男人的事兒,而不是讓女人做女人應該做擅長做的事兒(繡花做飯奶孩子之類的田園牧歌),因此真正的性別歧視在於工業文明本身。金句:「愚蠢的老處女、放浪粗野的『男人婆』、神經過敏近乎反常的『作女』……,所有這一切都源於這個性別錯位的文明在打破了傳統性別限制領域之後又無能於為婦女開闢新的活動領域。

5、 性彆氣質和審美中性化是生物退化!(社會學家秒變生物學家,沒有實驗數據)。

從這個文章引申出去插播一段社會學界八卦往事——

從這「性別觀」我們也可以理解,為什麼孫立平教授會成為馮鋼事件中唯一出來對馮鋼表達同情的社會學同行。在1994年發生在中國男女社會學家和社會學頂級刊物《社會學研究》上的論戰中,孫立平提出以減少婦女就業數量的方法來解決中國的勞動力就業問題,這是代價最小,也是最可行的一種方法,因為由女性退回到家庭,不會造成大的社會動蕩。他認為,1950-1990年代以婦女大量就業為特徵的廣泛就業制度打亂了「性別角色分工」,從而導致社會功能紊亂及其他種種社會問題,因此「女性回家有利於社會穩定」。

1994年《社會學研究》論戰文章一覽:

女性社會學家

譚深《誰是選擇的主體?》

金一虹《也談男女平等的收穫與代價》

李銀河《女人回家問題之我見》

陶春芳《男女平等思想應該深入人心》

男性社會學家:

鄭也夫《男女平等的社會學思考》

孫立平《重建性別角色關係》

《新京報》記者認為「理性的聲音被淹沒了。「而事實上,終結理性討論的其實是馮鋼。通過採訪哈佛大學社會學博士生周韻,記者指出了女權一方的理性關切:」馮鋼是否有招生權力?他的性別偏見是否會影響招生決策?在碩士研究生培養中,馮鋼是否能不分性別,平等對待、教導、考覈、評價所有學生?有馮鋼存在的知名社會學系,是否能為每一個女生都提供性別平等的學術空間和充足完善的訓練機會?『很遺憾。』周韻說,『馮鋼教授無論過去還是現在都並未就這些和我們展開建設性對話。』」

然而,接下來記者用了440個字,解釋馮鋼為什麼要罵下流話「終結理性探討」。同樣因為泛濫的善意,看起來像是努力將這種行為合理化。

通過 「卸下面具,纔是真實的馮鋼」,記者開啟了描繪「真實」的漫長篇幅。然而,這種「真實」對於公眾的意義在哪裡?馮鋼唯一的新聞價值,是他無論面對理性探討還是辱罵都絲毫不反思自己的錯誤,並且——他背後的大學迄今為止對公眾沒有進行任何立場宣示。

性別歧視的人,除非他是連環殺手,否則是不需要通過什麼童年早期經驗、青年桀驁不馴之類的事實來解釋的。讓他們不需要為性別歧視負責的環境和制度,纔是新聞應該去剖析的。記者完全可以去採訪浙大校方,看看中國社會學的學術社團的性別比例,採訪社會學界的領軍人物,來尋找更有意義的答案。

此外,在馮鋼對學生的指導和對自己的學術生涯規劃的描述中,我們只能夠看到記者對其「學術風骨」的敬意,然而,這真的跟性別歧視的主題關係不大。

但是,應該深究的細節,記者又輕輕放過,譬如他的煙酒嗜好,以及把煙酒嗜好導入學生培養的工作場閤中去的習慣,不少女性網友都從不同角度指出過馮鋼的問題。簡單來說,煙酒嗜好本身是一種被認可的「男性氣概」和男性化的「名士風度」,這種情境的互動其實是極為性別化的,女生在這些場合不僅(和男生一樣)要面對健康風險,還要面對要麼邊緣化,要麼陷入馮鋼不喜歡的「男性化」的兩難。這是一種對女性有一定排斥的環境。記者在這裡僅僅寫出了事實,絲毫沒有提及網友的批評。同樣,很多在論戰中浮現的事實卻沒有被收集。譬如,馮鋼自己的女學生也因為認為「女性不關心政治,不關心真理,看不懂新教倫理」被網友批評,並引髮網友對馮鋼根本沒有能力指導對社會性別研究有興趣的學生的質疑,馮鋼對此作何反應?還有一位馮鋼所在學系的女生就參與了海內外學者要求他道歉的聯署,系裡也有很多人對其表示反對,但我們在文章中,只看到了馮鋼的學生和同事對他溫情脈脈的回護,似乎他所在的工作環境完全沒有人認為他有問題,反對的聲音僅來自匿名的網路和抽象的女權。

我傾向認為,記者不瞭解女權社羣,無法理解事件發生的細緻脈絡而選擇了一個無效的框架:一個「真性情」的學者因為無心之失,事出有因地惹來了一個大麻煩。而我認為事實是:高等教育和經濟發展帶給女孩們的機會,讓她們有機會反思施加於自身的性別歧視如何妨礙了她們追求美好生活;而社交媒體的出現取消了以客觀的名義進行男流/主流(Manstream/Mainstream)輿論把關的舊媒體權力,這是麻煩的根源。這活躍、有力的女權麻煩新力量,不會自動終結,除非性別歧視灰飛煙滅。


《新京報》這篇報道的作者,也在奇怪為什麼她(!)自認為是很中性的文章,在一些人嘴裡變成了給馮鋼「洗白」!

要知道這個作者本身也是女性,或者說,之前馮剛那段話,在很多知識女性眼中,也並不算是冒犯。

他只是說出了一個現象:面試之後發現女生來得挺多,很多女生讀研究生就是為了混學歷。

很多女性就自己承認,我讀研究生就是為了混個學歷,這也沒有什麼好忌諱的。

馮鋼的這些話挺不周全,被罵也是一定程度上咎由自取。

但這並不是什麼大奸大惡的問題,一個小問題,被女權主義者上綱上線了。

「政治正確,一抓就靈」。

個別女權主義者學會了一些西方的術語,突然覺得自己拿了把榔頭,滿大街都是釘子,鸚鵡學舌一樣找到了一個對象,然後堂吉訶德式地大戰風車。

就全球範圍來說,民粹主義的崛起,左翼思想的「作」功不可沒。

王小波筆下寫過傻大姐的故事,傻大姐本身智力有問題,好不容易學會了縫釦子,就非常的自豪。到哪裡都大喊一聲「我會縫釦子」。

王小波當時是諷刺國學熱的,

不過用在個別女權主義者身上也很合適,他們好不容易學會了一些「女性處於被書寫的狀態」巴拉巴拉的洋八股,一直就沒有找到用的地方啊。

馮鋼教授犯了這麼個低級錯誤,就玻上綱上線了|

有個傳統相聲叫《數來寶》,一個人會的臺詞不多啊,統共就會唱一段,

「老闆開了個棺材鋪,棺材是一頭大來,一頭小」,然後就單曲無限循環了。

我現在就有一種被單曲循環的感覺。

馮教授到底對自己的女學生如何?大家可以看一下,這個那篇報道公號下面的,當事人的留言。
小貓沒當過教授,不懂教育圈,但是對『女權』這個詞卻是有點看法

其實這件事說白了,馮剛就是對女性研究者失去了信心,再加上5年前的事情了,被人挖出來罵,就跟鞭屍一般,誰聽了都要生氣!

而且這個帽子也是越扣越大,怒氣攻心的馮鋼說出什麼,似乎都沒什麼意義了!

實際上,小貓覺得中國的女權主義越辣越激進化,似乎什麼都能牽扯到性別歧視上!馮剛這次是,女司機事件也是!個別媒體更是揪住一點不鬆口!

這樣對男女平等真的有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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