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sualty Of Love》

(愛情的罹難者)

 

(下)

 

 

“柱現姐姐。”

 

穿著連帽衛衣的高個子抱著要帶回工作室的畫具,小跑到站立在她家外不遠處小公園裡的身影前,喊了一聲。

 

“澀琪。”

 

聞聲的人轉過身,綁著高馬尾的她因為冷風拂過而捏緊了身上的長夾克領子,裴柱現看著朝她奔來的姜澀琪,露出了一個略顯疲憊的微笑。

 

姜澀琪從來都覺得裴柱現是她活到現時為止認識的人裡最為漂亮的──客觀來說。她時常覺得裴柱現跟孫勝完無論在外貌上或是性格上,都是天作之合的一對兒。與孫勝完那副陽光溫暖、臉上總是掛著盈盈笑意的形象截然不同,眼前的黑髮女人總是給人一股清清冷冷,淡淡柔柔的感覺,她們兩人就猶如一冰一火兩相碰擊又相輔相成,姜澀琪發誓她見過裴柱現最為生動的表情都是在她身在孫勝完身邊的時候──後來的她發現,其實早在她第一次目睹年長的人凝視在開著玩笑鬧著的孫勝完時嘴角漾開的笑意後,便早已對那之後將會發生的事情有了模糊的預感。

 

裴柱現不高,大概與孫勝完相仿──又是一個令她覺得兩人合襯無比的理由──現在因為天寒的關係有點瑟縮於她那身大衣之下,讓她此時看起來更為嬌小。姜澀琪過人的觀察力使她很快便在對方臉上捕捉到她似乎一夜未睡的證據──那雙能令人陷進去的深邃眼眸如今布滿刺眼的紅絲,位於眼眶下方的皮膚在妝品的掩飾下依然能被瞧出端倪的黑色,以及女人有些無力地扯起脣角的強顏歡笑──無一不在誘使人猜測她到底經受了一個怎樣艱難的晚上。

 

當然,這些都無損她依舊美得令人窒息的事實。

 

晃晃腦袋把她的雜思甩走,姜澀琪趕緊從褲袋裡掏出她家的鑰匙塞到裴柱現的手裡,不小心觸碰到她指尖的人不免被對方的冰涼惹得打了個哆嗦。

 

“勝完還在睡,我已經把她昨天的衣服洗好放到了玄關的鞋櫃上,告訴她現在的直接穿走就行。早餐我也準備好了,姐姐你上去和她一起喫吧,碗碟放在那待我回來自己收拾就可以了。”

 

一如以往的每一次,姜澀琪急急忙忙地向裴柱現交代所有所需事項,單肩背著揹包一手捧著一堆畫具的人狼狽地騰出一隻手朝年長的人輕輕拍了拍,然後向她展露她那標誌性──套孫勝完原話──傻氣衝天的笑容,勸說道,“那麼,姐姐快把勝完哄回去吧,”頓了頓,她又吐了吐舌頭,“兩個人擠在一張牀實在太難受了,你知道,我的自由靈魂不允許我與其他人共睡一牀。”

 

似乎是同時憶起了大學時期某個合宿活動時姜澀琪在睡夢中賞了隔壁某學姊一巴掌的那椿佳話,兩人都不由自主地咯咯笑了起來。

 

“謝謝你,澀琪。”黑髮女人維持著臉上的淡淡的笑顏,輕輕說道。

 

“應該的,姐姐,我只想看到我的好朋友們幸福快樂。”姜澀琪對裴柱現報以一笑,“那我先走了,good luck!”

 

然而就在姜澀琪準備轉身離開的時候,裴柱現卻往前踏了一步拉住了她。

 

”呃,姐姐?”

 

“你趕時間麼?能不能...陪我一會兒?”

 

微微皺起眉,姜澀琪疑惑地察看年長者臉上漸顯凝重的神色,她抬手看了看錶面的時間,幸得她一大早起來替孫勝完打點一切所以比往常的出門時間要早了許多,眼見時間尚算寬裕,思考了半晌後便向裴柱現點了點頭答應道,

 

”好。”


 

/


 

感受熱流自口腔經過喉頭再漫延至胃部,被暖意充盈的姜澀琪滿足地歎了口氣──這家店的咖啡總是那麼好喝。舔起嘴角殘留的液體,這時的她不禁想起,當她初次帶著孫勝完來到這裡時,那人在嘗到非常合她口味的咖啡後,那興奮的小跺腳和不絕於耳的讚歎,那張小臉上洋溢的幸福表情至今還深刻地印在她腦海裡。

 

早該先買一杯回去給她的,姜澀琪想。

 

坐在店內對著玻璃幕牆的吧檯前,姜澀琪看著窗外的景緻,兩手捧著熱氣蒸騰的咖啡,小口小口地啜飲著。

 

因為天氣的關係,她和裴柱現二人從公園移動到附近的一家咖啡廳,決定先喝點什麼去緩解快要被凍僵的四肢。先買好的她坐下來等待面對各式咖啡顯得略為不知所措的女人,看著她最終把手指點在“熱巧克力”上,姜澀琪瞭然地笑了笑,果然柱現姐姐還是像以前一樣,不愛喝咖啡。

 

“久等了,時間真的可以嗎?”

 

聽見身邊的椅子被挪開,姜澀琪擰頭去看坐下來的人,點了點頭,回道,“沒關係,反正我今天早了很多,本來也是打算先到這裡歇會兒的,姐姐不用擔心。”

 

得到肯定答覆的人這下才安心地端坐好,她加入到姜澀琪觀看景色的行列,也開始緩緩地品嘗剛剛新鮮出爐的熱巧克力。

 

兩個人斷斷續續地喝著飲料,一時間誰也沒有說話的打算。瀰漫在她們之間的靜默令姜澀琪的大腦響起了名為不安的警號──她靈敏的第六感在告訴她裴柱現有什麼很重要的事情要對她說──而那大概不會是什麼令人振奮的好消息。

 

過去每一次裴柱現和孫勝完產生爭執的時候,都會像這次一樣。孫勝完會賭氣地跑過來找她,而裴柱現則會在那不久後追到她這兒來,把生氣的人耐心地哄回去。每一次姜澀琪都在其中扮演絕佳的好友角色,她會用盡她的所能去開解鬧脾氣的人,然後鼓勵年長的人去找她和好──她早已對這些都習以為常,甚至習慣到她幾乎要忘記了每當她在那之後回到她空無一人的居所時,缺少了某個特定身影的念頭會使她的心胸發疼得有多麼的難以忍受。

 

然而今天的情況有什麼不一樣了。

 

裴柱現沒有像她從前的每一次一樣著急地趕去看她的戀人,而是淡然地,跟她大學時期的學妹,姜澀琪,坐在一家不太起眼的咖啡店內,一言不發地喝著咖啡,呃不,巧克力。

 

這是怎麼回事?姜澀琪只覺得心裡充滿了疑問。

 

她有點緊張地捏緊杯套,手指無意識地一下一下敲打那隔熱的紙板,不太確定該主動詢問,還是就這樣安靜地等待。

 

五分鐘後──姜澀琪發誓這是她這輩子裡過得最久的五分鐘──黑髮女人開口了。

 

她那低柔的嗓音在清晨人煙稀少的咖啡廳內清晰地透過空氣的流動傳到了姜澀琪的耳中,她聽見她不緊不慢地說道,“你知道,無論發生任何事情,她第一個想到的總是你。”

 

手指拍打的動作驟然停止。

 

姜澀琪扭頭,望向發聲的人,卻只看到對方依舊把視線固定在窗外的景緻上。她盯著女人好看的側臉細看,縱使她一直維持著她那一貫平靜的面部表情,但她緊咬住下脣的這個小細節已經出賣了她──就像在醫生面前假裝堅強的病人一樣,裴柱現此刻正用著她最大的努力去掩飾自己的痛苦。

 

要命的職業病。

 

身為動畫繪師的人暗地裡吐槽自己那幾乎已成為本能的洞察力──毫無遺留地吸收過多的資訊有時候會為她帶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當然,那都是心理層面上的為多。

 

無知是罪過,但有時候卻是個好東西。

 

就像現在,年長者的難過被她盡收於眼底,難以解釋的歉疚忽然襲至她整個人──沒有花費太久的時間,姜澀琪便會意過來裴柱現話裡的“她”指的是誰。

 

她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但裴柱現顯然還沒有把說話的時機讓出去的打算,只見她頓了頓,便又續道,“還記得那次那個小傻瓜丟了手袋還在街上迷路走丟了麼?”姜澀琪看見本來無甚表情的人微微地在嘴角漾開了一個寵溺的弧度,她凝視室外的目光也跟著柔和了下來,“身無分文只靠著借來的硬幣打的唯一一通電話,她想起來的也是你,澀琪。要不是你告訴我的話,我還不知道該往哪兒找她。”

 

裴柱現的話語彷如時光機一般載著姜澀琪回到那一個晚上──當然,她怎麼能忘記?當時接起陌生來電時傳進耳裡的孫勝完帶著哭腔的聲線到現在還令她心有餘悸。

 

“...澀,我迷路了,我不知道自己在哪。

 

她記得那時在工作室加班的她在聽見那一句話後便當即衝到了街上,一顆心被懸在半空,她一邊歇力使自己聽起來不那麼慌張,一邊靠著孫勝完提供的線索像瘋了一般在道路上奔波尋找──直到那道身影扎實地映進她眼簾後,她那難以抑制的焦慮才終於緩和了些許。

 

她記得她是怎麼逼切的想要撲上前把比她矮小的人給狠狠按到懷裡,去告訴她沒事了,有她在──但她沒有。相反,她溫聲安慰不願掛線的人乖乖待著,然後撥打了裴柱現的手機號。

 

她就那樣,在遠處凝望她,確認她的狀況,然後看著駕車趕來的黑髮女人是如何心急如焚地跑過去把她的戀人緊緊地摟在懷中,以及受驚了的人是怎樣把她的雙臂纏上來人的脖子與對方牢牢相擁的。

 

對,這纔是她該做的事。

 

“我能說什麼?”姜澀琪故作輕鬆地聳了聳肩試圖驅散目前越見低迷的氣氛,笑道,“我猜那傢伙就愛找我的麻煩?”

 

聞言的裴柱現這才動了一動,回頭把目光投射到姜澀琪的臉上,眼底裡藏著什麼她看不真切的東西。被盯得不好意識的人抬手抓了抓頭,正要發話,卻被對方的一聲歎息打消了念頭。

 

“你知道嗎,你們倆有時候真的挺像。”女人狀似無奈地搖了搖頭,“該說是無私,還是傻?”

 

眨巴著眼睛,姜澀琪被年長者的話語弄得雲裡霧裡,對方似乎也沒打算解釋,只是自顧自地繼續說下去。

 

“勝完是我的光,”她忽然沒頭沒尾地喃喃道,“我很慶幸我的生命曾被她照耀過,”

 

姜澀琪看著她緩緩抬頭看向天際,晨光透過玻璃折射到黑髮女人那白晢的臉龐上差點晃了她的眼睛。

 

裴柱現讓自己短暫地沈浸在她的回憶裡。

 

她想起初見那天,孫勝完是怎樣找到因為不善交際而一個人躲在角落的她,朝著她綻放她這輩子見過最美好最燦爛的笑容,“你是澀琪的學姊,柱現姐姐吧?你好,我是她的室友,Wendy,嗯,是學姊你的話,也可以叫我勝完。” 她記得那隻向她伸出來的手握起來有多麼的溫暖──甚至透過皮膚,直直傳遞至她的胸膛,如春風般把她的心臟團團環繞──之後的那個晚上她躺在牀舖,腦海除了那張笑臉之外,就再也思考不了其他東西。

 

她記得每一次她呼喚她的名字的時候,對方的每一個回眸,每一聲“柱現姐姐”,每一個勾起的嘴角──無一不使她為之而悸動。

 

如同陽光擅自闖進了黑夜中一樣,孫勝完清澄的雙目中飽含的溫暖光芒,深深地投射到了裴柱現的漆黑的眸裡,從此之後照亮了她的整個世界。

 

她牧牧不倦地追求著那道光亮,索要著她需要的溫暖──太過深陷於那人能供給的一切,使她忘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或者,只是她一直刻意將其無視。

 

柱現姐姐的眼睛...看久了是會令人陷進去的....我只看著你就行了....只要看著你就可以了.....對麼...?姐姐?”

 

她憶起某天喝得醉醺醺的孫勝完兩頰緋紅,雙手捧著她的臉湊得極近,帶著酒氣的吐息撲打在她脣上,劇烈的刺激使得她全身上下的所有血管都不受控制地沸騰起來。縱使那時的她清楚的看到了孫勝完的掙扎,看到了她眼角的淚珠,也看到了她眼底裡的痛苦。

 

但她選擇了無視。

 

她選擇了跟隨心意,她選擇了臣服於眼前巨大的誘惑之下,她選擇了當一個自私的人。

 

畢竟愛情從來都應該是自私的,不是麼?

 

於是她拉過漸漸失去平衡的人,傾身上前抹去兩人之間僅剩的距離。

 

黑髮女人再次咬住了下脣,她閉起雙眼,心臟因為她接下來將要說出口的話而隨著她的呼吸而揪緊發痛。

 

“我曾努力過,但...”她說著,睜開眼睛,回望身旁愣住了的人,輕聲說道,“我不是那個能照耀她的人,”她看見她的學妹瞪大了眼睛,又吸了口氣,胸膛內的刺痛快要使她窒息,

 

“她需要的人不是我,從來都不是。”

 

裴柱現說出來的一字一句都讓姜澀琪的大腦難以處理,只好把眼神撇開,心不在焉地喝了口咖啡,然後才扯了扯嘴角,“姐姐你再說這種氣話我可是會向那傢伙告狀的哦?再說,勝完有多喜歡你,你是知道的。”

 

“我知道,”黑髮女人垂下眼眸,盯住手裡捧著的熱巧克力,輕聲應答,“但那並不代表她我。”

 

“可是....”

 

“我累了,澀琪呀,”裴柱現突如其來的坦白打斷了姜澀琪的話端,她這時投放在身旁人臉上的目光富有深意,語氣也顯得疲憊不堪,“她累了,我想,你也應該累了。總有人要先站出來結束這一切,你說對不?”

 

“...柱現姐姐?我...我不明白...”

 

“走吧,你的車快要到了。”

 

年長的人站了起來,拍了拍姜澀琪的肩膀,逕自推開了咖啡店的門。

 

半晌後回過神來的人也急急忙忙地收拾好了東西,三步拚作兩步地跟上那道身影。


 

/


 

“澀琪,最後...能不能回答我一個問題?”

 

兩人並肩站在候車處,裴柱現忽然打破了從咖啡店離開後便充斥在她們之間的沈默。

 

“當然,任何問題,姐姐。”

 

姜澀琪看著黑髮女人把她的手機從褲袋裡掏了出來,她把它提起放到兩人中間的半空中。

 

不消一會兒,一些細碎的旋律便從手機的揚聲器裡傳播開來,音頻中有一把女聲在輕柔地哼唱著什麼曲調,那些低低的,忽遠忽近的聲音顯而易見的在告訴別人裡面的主人翁並不知道她正在被錄下──姜澀琪能夠聽出來那是孫勝完的聲音。

 

“你能告訴我,這首是什麼歌麼?”

 

幾乎不需要思考,姜澀琪便能給出答案──畢竟是那一首歌

 

“...這是Casualty Of Love。”

 

“........Casualty Of Love,”得到答覆的裴柱現喃喃地重複了一遍,然後忽爾瞭然地勾起了嘴角,“原來如此。”

 

她曾幾何時詢問過孫勝完,但無論怎樣對方也不肯告訴她她經常獨自看著窗外哼唱的旋律是什麼。

 

你會唱給我聽麼,勝完?”她問。

 

當然,當我...準備好的時候。”她記得孫勝完怎樣溫柔地撫著她的臉,注視她的雙眼回答。

 

但是...她等不到那個時候了。

 

就在姜澀琪上車的時候,裴柱現叫住了她。

 

姜澀琪的人站在公車的入口處,回身望向那個聲音的來源。她看見黑髮女人對她微笑,“你說你只想看到你的好朋友們幸福快樂,” 公車的引擎發動,裴柱現柔和的聲線差點就要被覆蓋過去,車上的人手撐著門,俯身想要聽清楚她的話語。

 

“那的快樂和幸福呢?澀琪?”

 

愣住,她感覺到黑髮女人往前踏近了半步,湊近她耳邊低聲道,“勝完就拜託你了。”

 

接著她的肩膀被對方一推,整個身軀退回車廂內,門也應聲閉上。

 

呆立著的人透過車窗注視那個轉身離去的背影,還反應不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


 

/


 

答、答、答、答、答。

 

畫筆在手指間轉動,筆尖與紙張的觸碰產生有節奏的答答聲,與拍打至窗戶上的雨聲混成一首協奏曲。

 

製造聲音的主人一手撐在書桌上扶著額,盯著罷放在她面前尚為空白一片的畫紙,緊皺著她清秀的眉,另一隻手則毫無意識地轉動著筆。

 

答、答、答、答、答。

 

自孫勝完來她家借宿、跟裴柱現的談話後已過了幾天,這幾個晚上她發現她著實難以集中精神在她的創作上。尤其在黑髮女人那番低低的,纏繞於她腦海中不願離去的呢喃的影響之下,她除了一遍又一遍重播那幾個字詞外,就再也思考不了其他東西。

 

──那你的快樂和幸福呢?澀琪?

 

──勝完就拜託你了。

 

不敢細思女人話中的含意,姜澀琪疲乏地放下了手裡的筆,站了起來,步行至浴室狠狠洗了把臉意圖讓自己能夠清醒一些。

 

當她抹乾淨臉上的水珠從浴室中出來準備回到書房時,門鈴恰巧地響了。

 

瞥了眼掛在客廳牆上的時鐘──3點25分。

 

剛剛透過冰冷而洗去的影像又隨著這一記響鈴回到了姜澀琪的腦中,她邊朝玄關走去,邊緊皺著眉──這才過了幾天?

 

手搭在門把上輕輕一拉,映進她眼裡的景像卻令她喫驚得倒抽了一口氣。

 

“勝完?!”

 

眼前的畫面與姜澀琪預料的相距甚遠,站立在她家門前的孫勝完此刻渾身濕透,她的髮絲因為被水沾溼而黏貼於她的臉頰,水珠自她的臉不斷滑落,順著她稜角分明的下頜流至她的下巴,再一點又一點地,脫離她的皮膚,滴落在地面的磚瓦上。

 

她低著頭,緊緊抱著自己的雙臂,衣物因為濕氣變得單薄而喪失了保暖的功能,令她止不住地顫抖。

 

“勝完你,怎麼──”眼見對方沒有回應,姜澀琪趕緊一把把人給拽進屋裡,她輕柔地撥開阻擋在孫勝完臉上的髮絲,忽然想起來外面這時正下著滂沱大雨,“──你冒著雨跑來的?!你這個傻子,怎麼不叫我去接你?”她彎腰好讓自己的視線能夠與垂下眼眸的人對上,可對方的目光卻一直在閃爍。

 

“我...我不想要麻煩你的,澀,我只是,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到了這兒...我,我該走了....”

 

孫勝完的聲音明顯地打著顫,她一邊搖頭,一邊往後退,想要遠離姜澀琪的靠近。

 

“你給我站好。”

 

身材高挑的人拉住了準備逃走的人,她的語氣凝重,“你以為我姜澀琪是什麼人?你覺得我在看到你這副模樣後還能放心讓你離開我的視線?”瞧見嬌小的人聞言後停止了動作,她頓了頓,隨後便放柔了聲線,她把棕髮女孩的臉撥過來面對著自己的,姆指輕輕地為她拭去還殘留在她臉上的水珠,“現在,先去洗澡更衣,好麼?再這樣下去你會生病的。”

 

不知是她手心傳遞的溫暖還是她目裡流轉的溫柔產生了效果,只見靜靜地孫勝完回望她的目光,過了半晌便微微點頭,默許了她的提議。


 

/

 

把人給哄到浴室後,姜澀琪替她把門關好,自己則移動到客廳的沙發上坐了下來,她的視線死死地鎖定在那一扇緊閉的門上。

 

孫勝完狼狽的模樣令她的心臟被揪住般難以放鬆,她擔憂地思索一個個能讓那個一直開朗活潑──至少一直在努力只向別人展露那一面的人變得如此的原因,卻毫無頭緒。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那道門卻依舊沒有任何要被打開的徵兆。

 

抬眼看了眼時間──半個小時過去了。

 

姜澀琪皺眉,坐立不安的她終於站了起來,邁步走至浴室門口,輕輕敲了敲,“勝完?你好了麼?”

 

....沒有回應。

 

她把耳朵貼至木門上,只聽見了水從蓮蓬頭處灑落的聲音。

 

躊躇了片刻,最終姜澀琪決定進去查看孫勝完的狀況。她把頭低下來把視線定在地面上,開門的時候往裡喊了一聲,“勝完,我要進來了!”

 

盯著浴室的地面,姜澀琪憑著記憶摸索前行,走到一半依然只聽到水聲的她不確定地又再向空氣詢問道,“勝完?”

 

得不到答覆的她繼續前行,直到她能從覆蓋了整個浴室的水聲裡分辨出隱藏在其中,非常細微的──抽泣聲。

 

這個發現讓她猛然抬起頭搜索,當她終於找到正確的方位時,被收納到眼底的是還穿著衣服的孫勝完抱著膝蓋瑟縮於浴缸的一角,任由頭頂上冰冷的水不斷灑落在她身上的畫面。原本在任何人眼裡都是一個光彩奪目的太陽的人,此刻既像一顆失去了生命的死星,又似是一頭受傷的小動物,她緊閉雙目,雙手用力地攬緊自己的腿,似乎在極力地想要變得更細小一些。從姜澀琪瞳孔裡反映出來的孫勝完看起來無助又脆弱,自她眼眶不斷滑落的淚水與墜落在她身上的水融為一處,幾乎要讓人分不清那些漸漸積累在浴缸裡的更多的是她的,抑或是別的。

 

勝完在...哭?

 

心胸被什麼刺得發疼,回過神來的姜澀琪馬上從櫃子裡抽起一條毛巾,衝到浴缸裡跪在那嬌小的人身前,抬手關掉了水的開關後,便打開毛巾從背後把孫勝完緊緊包裹起來。

 

“勝完,怎麼了?你怎麼哭了?”

 

姜澀琪把孫勝完牢牢地按在懷裡,她的手一下又一下地撫摸懷中人的小腦袋,無奈這個舉動只令孫勝完的情緒更加難以抑制,她的臉埋在姜澀琪的肩膀上,一陣陣的顫動不住伴隨著低低的嗚咽自她的身體傳遞到對方身上,束手無策的人只能再把人摟緊一些,嘗試以此給予她需要的安慰。

 

“是不是...你是不是和柱現姐姐發生了什麼?你等一下,我這就去把她找──”

 

“不要。”

 

“勝完?為什──”

 

“我...我們分手了...她....她跟我分手了...”

 

愕然地垂下眼眸,姜澀琪不可置信地看著懷裡人,只可惜孫勝完只是不斷把自己窩到她的庇護之中,讓她的表情深深埋藏於她的頸間,使人看不真切。

 

她能夠感受到溫熱的液體沾濕了她的皮膚,與孫勝完身上的冰涼形成了極與極的對比,兩種不同的溫感在姜澀琪體內相互衝撞——不知為何她發現她心臟跳動的頻率在越見提升。

 

“...她不要我了,我...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

 

孫勝完低低地顫抖著呢喃,更多的像是在說給自己聽的。

 

裴柱現終於放棄她了。她放棄了她們。

 

在姜澀琪熟悉溫暖的懷抱裡,她讓自己緊繃的神經逐漸緩和,她的思緒隨著她的鬆懈而陷進不久前的景象裡。


 

/


 

雨中站在她身前為兩人撐著傘的黑髮女人凝視她的眼眸裡依舊飽含她倆從相識至始都存在著的柔情——那是一雙包裹著對她毫不保留的愛意的眼睛——直到她說出那句話時,也依然如是。

 

勝完吶,我們分手吧。

 

她叫她名字時微彎的眸與平時看起來別無二致,她的聲音放得極柔,聽起來更像是在對她訴說情話,而不是那殘忍的宣判。

 

孫勝完的瞳孔震盪,不太確定她是否聽清了她的話語,她的目光對上那雙她看過無數遍卻仍然覺得好看得過份的深色眼睛,小聲地重複,“...分手?”

 

她瞭解裴柱現,就如同對方也非常瞭解她一樣──兩人在交往的這兩年期間有足夠的時間去讓她們培養默契。她清楚知道性格寡言的黑髮女人每當下一個決定,或是允許字句從她嘴裡脫出時,那麼她在背後必定早已深思熟慮──她思考的時間可以是短短的一天,也能是長達幾個月乃至一整年的時間。

 

就如同當天她對她訴說的“我愛你”,與現今的纏於她耳際的字詞一樣。

 

所以她小聲的提問不是一個質疑,她從來不會懷疑對方話語裡透著的認真。

 

更多的是──“...為什麼?

 

她以為她們會好的,她以為已經做得足夠好。

 

孫勝完有點無措地把裴柱現的臉頰收攏於她的掌心間,她的目光在那對眸子間來迴游移,試圖讀懂那裡面複雜的情緒,嘗試理解黑髮女人做出這個決定的因由。

 

雨在她們身邊越下越大,彷彿在映照兩人越見低迷的心境,冰涼隨著風的帶動微微地撲打至她們身上,致使孫勝完難以分辨覆上她手背那細微的顫抖是緣自那人內心的掙扎或是外來的寒冷。

 

年長的人握住了放在她臉龐上的手,閉上眼睛把臉再往那暖源湊近了些,似乎想要把那令她躁動的溫暖牢牢記於心頭,刻進她的皮膚──這是她的習慣,每當她願意御下她對外展現的淡漠而屈服於對年下的依戀時,她在孫勝完眼中都會變得像一個與她實際年齡毫不相乎的小孩子。

 

然而這個景象此時卻像一把利刃般往她心頭搗攪──與以往不同的是,目下的裴柱現看起來就像是準備與珍重之物別離時縱容自己的孩童一樣。

 

她看著她深深地吸了口氣,看起來在用盡最大的努力去維持住自己一般,她低軟的嗓音混雜著少許沙啞,“我再也不能欺騙自己,”彷彿鼓足了勇氣,黑髮女人睜開她的眼眸,她眼眶裡泛滿的閃光與微紅震得孫勝完難以自持,酸楚自她的心胸泛起再蜂擁至她的鼻腔,濕潤因為接下來能預見的事情而盤踞在她的眼角。

 

“...你也不能我知道你也快要到極限了。”

 

裴柱現悲傷的的眼睛直視她的,深深看進了她的眼底。

 

謝謝你,”她的嘴角扯起了一個笑容,“謝謝你成為過我生命中最美好的東西。謝謝你給予過我,我們,一個嘗試的機會。

 

她往前踏近了半步,把脣印在孫勝完的額角。

 

現在,我是時候放手讓你去找回屬於你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了。

 

她柔軟的脣下移,輕輕吻了她的嘴角。

 

再見,我的勝完。

 

她本該伸手揪著那人轉身離去拂過的衣角,她本該解釋那都是她的誤會,她本該去挽留她的。

 

但她沒有。

 

大概打從心底她清楚知道,裴柱現做了對的事,從來都成熟處事的人再一次擔起了兩人間年長一方應有的理智──即使那違反了她的心,即使這是她最不願意下的決定。

 

孫勝完不記得在那之後她呆立了多久,抑或她花費了多少時間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遊蕩,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丟棄了裴柱現走時留給她的雨傘。

 

她所有感知的,就只有腦中不斷盤旋迴放的熟悉旋律。


 

We may not have all the answers (我們或許並不知道所有的答案)


I know that we can change some of the things that are beyond our control (但我知道我們能夠改變那些我們無法掌握的事)


And the vision of us may be blurry (你我之間看來也許並不明確)


But choose your heart to see (但請用心去觀察)


Just follow the beat, the rhythm will lead you right back to me (只要跟隨著你的心跳聲,那節奏將會把你帶回我身邊)


 

當她回過神來的時候,她的人已經站在那裡,那扇門前──那個曲調一直都牽引著她前往的那個歸處,甚或是──那個人的身邊


 

/


 

孫勝完低低的呢喃毫無遺留地因著無比接近的距離而傳到了姜澀琪的耳裡,那話語裡顯而易見的卑微使她皺眉,她把人更加的用力按到懷中,試圖透過她的身體把被水淋得冰涼的人重拾正常的體溫,她低頭在對方耳邊低語,“你不是一個人,你還有我。我在這裡,哪也不去。我一直都會在。”

 

沒有預料到的是孫勝完忽然用力地掙脫開她的懷抱,她的手抵在姜澀琪的肩上把她推開,使得後者不得不後向退開了些。

 

“勝完?”

 

“求你了....”

 

孫勝完仍然低著頭垂著眼眸,但從她帶著哭腔的聲線裡能夠猜測得到她的情緒在越發失控。

 

──她從來都沒有看見過這樣的孫勝完。

 

“求你了,澀...”

 

“勝完,你說什麼?”

 

眼前人的低喃令她聽不清對方的話語,姜澀琪調整好自己的姿勢,再一次跪坐在孫勝完身前,她逼切地尋求著她的深棕色眼眸,她的雙手輕輕扶起女孩的下巴,使得她能夠直視她的眼睛。

 

“求你了,澀,不要對我這麼好,你不愛我的話,不要對我這麼好,不要讓我陷得更深,好不好?你不能這樣對我,你不可以,這樣我會....我會.......”

 

此時已經淚流滿面的人兒回望姜澀琪目光,低低地哀求著,她的脣如同她死死地攥著的拳頭一樣在止不住地顫動,她的聲音斷斷續續,她的整個人正在分崩離析。

 

兩人視線相觸的一剎那有什麼當西狠狠地擊中了姜澀琪的心臟,她無意識地倒抽了一口氣,腦中本來破碎的齒輪因為孫勝完的一席話而咔的一聲契合了起來。

 

從前那些她忽略掉的片段開始如走馬燈一般在她的腦海裡回放。

 

每當兩人目光對上,她朝著她綻放的獨有的甜美笑容;

 

每當她主動牽起她的手時,她臉頰上泛起的可人的粉紅;

 

每當她擁著她時,她發出的滿足的歎息;

 

每當兩人同睡一牀時,她安靜的溫柔的凝視;

 

許多許多,都是她曾察覺卻又刻意忽略的細節。

 

因為她害怕。

 

她害怕那些都只是隨著她心境的變化而產生的幻象。

 

就像那天不知道為什麼顯得略為緊張的棕髮女孩忽然向她提出那個問題後所觸發的恐慌一樣。

 

澀呀...你對...兩個女生在一起有什麼看法?

 

埋藏於心底的祕密被發現的恐懼使得她慌張地搪塞,試圖抹殺哪怕一絲絲讓對方懷疑的機會。她甚至愚蠢地在那之後答應了某個一直在追求她的男生約會的邀請,好去加強她的說服力。

 

以至於她忽視了孫勝完眼裡的受傷。

 

以至於她忽視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Then I'll go down as a casualty of love (那時我將淪為一名愛情的罹難者)

 

──這是我為你一人而唱的


 

天啊,她都幹了些什麼?姜澀琪,你這個混蛋都幹了些什麼?

 

突如其來的領悟猶如一記悶雷狠狠敲在她心頭上,襲來的一波波情感把她捲進一個巨大的漩渦之中,終於撕開了她長久以來披戴著的面具,釋放了她一直以來的壓抑,向外露出了她真正的情緒。

 

她發現自己的視線不知從何時開始已成了一片模糊,源源不斷的熱流不受控制地從她的眼眶湧出,她的雙手拉過孫勝完的臉頰,她把額頭抵住對方的,一遍又一遍地喃喃重複,“...對不起,勝完,對不起...對不起.......”

 

填充於姜澀琪胸口裡的強烈感情快要把她壓得透不過氣,她有好多話所說,去告訴對方她的心意,去讓她知道她對她的愛一直都存在,從來,從來都沒退減哪怕半分,但話到喉頭卻變成了哽咽,別無他法的人決定用行動去證明。

 

證明她一直都在愛著她。

 

姜澀琪捧著孫勝完的臉,然後堅決地傾身,低下頭去封上了兩人間已遺留不多的縫隙。

 

兩脣相抵的一刻,她覺得她全身上下的細胞終於在沈寂多時後重新活了過來。


 

The battle of us could be simple (我們的戰爭可以是簡單的)


Escape without being hurt (也可以毫髮無傷地脫身)


Cause love is our shield, keeps us concealed (因為愛就是我們的盾牌)


From what could get even worse (即使狀況更糟,它也能持續屏蔽我們)


 

腦裡不斷躍動的還是那一首熟悉的歌曲,但如今已有另一人跟她於腦中一同演奏,往日充斥著痛苦的旋律此刻卻滲透了令人上癮的甜蜜,她們二人心中瘋狂的鼓動成為了襯託音樂的節拍。

 

So baby let me be your soldier (所以親愛的,讓我成為你的戰士)


Don't be overtaken by pride (拋開你的自尊心)


Just close your eyes, take my hand (只要閉上你的雙眼,握緊我的手)


Promise to keep us alive (答應我要一起存活下來)


 

她感覺到孫勝完本來緊繃的身體在她的親吻下逐漸放鬆,她的雙手顫抖著纏上了她的脖子,把她拉得更近。


 

I will go down to the last round (我會奮戰到最後一刻)


I'll be your strength to find you when you get lost in the crowd (當你迷失在人羣中我將是你找回自我的力量)


 

她們的脣跟著音樂的節拍而起舞,積壓已久的感情如洪水般爆發,全都被投放於這一吻之中,迫切地要向對方訴說她們的情意。浴室的空氣被壓倒性的熱情所感染,以二人為中心散發的熱力使得四周的溫度也一同上升,不久前兩人身上的冰冷早已不復存在。


 

So I'll stand up tall and baby if I fall (所以我會抬頭挺胸即使意外陣亡)

 

Then I'll go down as a casualty of love (那時我將淪為一名愛情的罹難者)


 

吻得越發纏綿深入,姜澀琪把孫勝完抵在浴缸後的牆上,換來對方輕輕的低哼,她把一隻手放到她的背後牢牢地扶著她,把她更加的按向自己,後者也死死地抓住她的肩膀不願鬆開,二人拚盡全力地擁著對方,就像她們的生命全都被寄託於這一個吻裡一樣。

 

孫勝完柔軟的脣瓣彷如毒藥──如果可以的話,姜澀琪只想要時間永遠停留在這一刻。

 

直到她們不得不分開以獲取氧氣的供給,她才肯放開棕髮女孩被吻得漸見發紅的嘴。

 

千言萬語早已透過剛結束的吻已進駐到對方的心房,她們凝視眼前人的目光現在摒除了所有的不確定,所有的遮蔽在外面的掩飾,遺留下的除了清晰可見的愛意外,便再也沒了其他。

 

伸出手為對方抹去臉上的淚痕,從她們瞳孔裡倒映出對方的容顏,有哭泣過後的疲憊,有渾身濕透的狼狽,也有心意相通的釋然。

 

難以抑制的躁動久久纏於心中不願褪去,就在兩人再次重新貼合在一起時,她們幾乎同時抵住對方的脣輕聲低語,

 

“.......I'll be your casualty.”

 

──我將是你的罹難者。

 

愛情的罹難者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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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實話結束得有點倉猝,但再不停止的話真的要寫不完了....明明是一個很簡單的三角愛情故事,只怪我口水太多。到底怎麼纔可以有簡結有力的文字功底嗚嗚嗚嗚。

 

 

在寫I Like Me Better的中途回來寫這篇令我有點精分。(扶額

我很喜歡貝貝五人間各自獨特的化學反應,每人的相處方式都各有不同,就...呃,感情很好每對都很好磕的概念?導致我經常因此產生很多腦洞,下一篇短篇希望嘗試一下溫酒?

然後,接下來想要全力集中於更新變成月更的37和新開的粉藍坑,對自己說聲加油加油。(๑•̀ㅂ•́)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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