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城古城。拍友 程方 程曉 攝

  攢了1800多年的故事,建德梅城在醞釀“大戲”。

  每天,一千多名工人揮汗如雨,幢幢老屋被層層腳手架包裹;每個角落,棚戶區改造如火如荼,老橋古井石碑重見天日;每項工程,專家學者頻繁造訪,居民百姓紛紛參與。

  歷史長河裏的梅城,有輝煌的印記——商貿重地、軍事要塞、名人輩出;但過去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它也經歷了城鎮發展過程中的陣痛——環境髒亂差、產業低散亂。

  在梅城,古城保護和發展的渴望相當迫切。能不能找到一種方法,破梅城之困,建設高質量美麗城鎮?有沒有一條路徑,貫通曆史與當下,再現千年古府新面貌?是不是有一種可能,喚起人們對家園、對文化的自信與認同?

  工作,始於2008年的古城綜合保護工作啓動;轉折,始於2017年的棚戶區改造和小城鎮環境綜合整治;飛躍,則開始於2018年10月召開的建德梅城鎮美麗城鎮示範區建設動員會。新時代的梅城故事,就這樣拉開了序幕。

  5個多月過去了,梅城的美麗城鎮建設進展如何?近日,記者來到梅城,感受梅城的前世今生,見證“千年古府”再現新面貌的征程。

  千年府

  一步一歷史、一物一故事,山環水抱的梅城,曾是詩意的棲居地

  北枕烏龍山、南臨三江口,山環水抱的梅城,三國置縣至今1800餘年,唐朝以來爲睦州、嚴州的治所,是詩意的棲居之地。

  按歷史學家的說法,城市在不斷“長高”。梅城新城牆比老城牆高出9級臺階,邁一步就是200年。走上城牆,面向新安江、蘭江、富春江相匯的方向站立,就能想象舊時繁華,居民與客商熙熙攘攘、絡繹不絕。

  曾在推土機下搶救出平遙、周莊的同濟大學建築與城市規劃學院教授阮儀三,至今依然記得60年前第一次到梅城的情景,“很有點震撼”“嚴州古城還保有重要的歷史基因和優秀文化傳統”。

  轉過身來面朝古城,梅城人看到劉伯溫一手設計的“嚴州府”——由東向西,玉帶河波光粼粼,東湖與西湖是兩頭熠熠生輝的明珠;從南到北,太平街串聯起澄清門與州府衙,113座牌坊順次鋪展,滿街青石板光亮如鏡。

  “一步一歷史、一物一故事。”梅城鎮黨委書記何瑞洪在古城的一遍遍行走裏認識了梅城。孟浩然在這裏寫過詩,范仲淹在這裏修過嚴陵祠,朱熹在這裏教過書,陸游在這裏當過官,《聊齋》青柯亭本在此刻印問世,“睦州詩派”“新安畫派”在此孕育而生,抗日戰爭時期浙大西遷在此駐守辦學……所有的細節,令人肅然起敬。

  附近三都鎮的盧雷, 6年前分配到梅城工作時,心裏樂開了花。小時候他聽大人們說去梅城就是“進府”,商鋪物什應有盡有,“想想就覺得高大上”。

  人類學家說,江河合流的地方最適合生存。曾經的梅城,承載人們對美好生活的想象,現在的梅城,美麗是否依然如故?

  精雕細琢修復古建築。

  爛攤子

  幾十年缺乏系統規劃和建設,讓梅城的社會、經濟欠賬越來越多

  前些年慕名走入梅城的人,沒有一個不失望。

  長大後的盧雷,一進梅城,就傻了眼。大部分房子是上世紀60年代的樣式,牆挨着牆,私搭靠着違建,店面擠着住宅,“這哪是梅城?!”

  上世紀50年代末起,梅城經歷着行政建制的急劇嬗變,從州府“降”爲普通鄉鎮。幾十年缺乏系統規劃和建設,社會、經濟的歷史欠賬與日俱增,矛盾和問題也更爲突出。

  古城被密密麻麻的房子吞沒,有的戶均居住空間只有20餘平方米,最小的甚至只有4平方米;

  玉帶河被填了,牌坊剩下3座,擡眼望去,空中只有亂拉的電線,地面則是“道亂佔”“車亂開”“攤亂擺”;

  沿江碼頭、埠頭大多廢棄、坍塌了,范仲淹、陸游、胡雪巖等名人的故事,淹沒在窘迫的空間裏;

  最讓人吃驚的“一景”,是每天清晨四五點,蔡家湖片區300多戶人家因爲沒有衛生間,大家都到附近公廁排隊倒馬桶。

  彼時,人們已經感受不到“州府規制清晰”“街巷肌理完整”“歷史文脈可尋”“歷史遺存豐富”等評價。“一個村都比梅城建得好。真是一個爛攤子!”梅城人很失落也很不滿。

  梅城也在求變,但相比百姓的急切,所有工作似乎都顯得太慢。

  這些年,梅城的改造保護工程其實不少,比如正大街、南大街示範街改造,但限於自身財力不足,保護開發推進一直不快,生活環境總體還是個棚戶區。

  2017年初,古城1.56平方公里集鎮開始棚戶區改造,百姓雖盼望卻不看好,認爲“不可能改好”。對7000多戶摸排之後,鎮裏上報了300多戶,計劃分三年徵遷。即使是如此保守的數據,當地已是做了“極爲大膽”的預估,因爲此前徵遷最高紀錄就是一年簽約70餘戶。

  面臨着古城綜合保護、百姓生活品質改善、文化挖掘傳承、產業更新發展的重重挑戰,梅城的蝶變,談何容易。

  梅城棚戶區改造如火如荼。

  跑起來

  補上城鎮發展的短板,梅城站上了美麗城鎮建設的“風口”

  “我們落後了。”

  “那就補課。”何瑞洪自問自答。

  城鎮環境好不好?產業強不強,集聚效應大不大?公共服務是不是完善,對鄉村的帶動作用強不強?“補課”,補的就是幾十年來城鎮發展的“短板”。

  從某種角度看,梅城是幸運的。全國範圍內已有多種古鎮蝶變的模式,浙江2016年推開的小城鎮綜合環境整治,也爲它提供了經驗和案例。

  幾乎是在一開始,梅城就用幾近苛刻和“傲嬌”的眼光,爲再現古城尋覓最佳方案。2017年,同濟大學、清華大學、日本早稻田大學等6家單位爲這個小城一遍遍做規劃設計;與此同時,梅城在全國範圍內尋覓專家,組建33人的古建保護、綠化景觀、立面整治“專家團”。曾主持國際知名沙溪復興工程的建築師黃印武也從雲南來到江南,成爲梅城的駐鎮規劃師。高起點的規劃,補的是城鎮建設的課。

  棚戶區改造的數據也直線上升。原先的300戶迅速增加到1389戶,最後,定在3500餘戶,涉及半個古城的居民。人與城,曾是“千年古府”最打動人心的特質,順理成章成爲古城改造中最在意的細節。改造方案提出,梅城是一個“活態古府”,絕不簡單爲造城而大量外遷老百姓,而是通過改造來提升生活品質,“讓世居居民和外來遊客共享現代文明”。這個方案,補的是社會發展的課。

  2018年,“覺醒”的梅城,站上了浙江“美麗城鎮建設”的“風口”。10月17日,杭州市舉行建德梅城鎮美麗城鎮示範區建設動員大會,全面打響梅城美麗城鎮建設大會戰。

  爲什麼梅城會成爲美麗城鎮示範鎮,梅城人聽過很多解釋。有人說,這裏有條件成爲媲美烏鎮、西塘的江南古鎮新標誌;也有人說,這裏有條件成爲全省大花園建設和杭州擁江發展的新支點。但最重要的是,梅城城鎮建設的基礎弱、矛盾多,這樣的城鎮纔有代表性和示範性。

  “建設新時代美麗城鎮,再現‘千年古府’新面貌”,梅城跑起來了。

  梅城玉帶河施工現場。

  大工地

  各項工程剝出千年古府的肌理,喚起人們對歷史文脈的認同

  一連好幾個月,江南時常下雨,並不是施工的好時節。但梅城的各項工程,仍按照“五月可看、十月可玩”的短期目標進行着。修繕用的木材搬進了古建築,挖掘機開進了街巷,腳手架搭建在斑駁的老屋,被填埋的玉帶河重新挖掘出來……

  眼下,全鎮已簽約徵遷戶數2900餘戶,比過去50年的搬遷戶數還多。有人問:“梅城高質量推進美麗城鎮建設的祕訣是什麼?”

  “哪有什麼祕訣,老百姓迫切希望改善人居環境,也最想看到梅城復興,他們有不捨、有懷疑、有顧慮,我們就慢慢磨。”見證過梅城興衰起落的東湖社區老支書洪樟海如是說。

  東湖社區一處筒子樓,居住了30戶人家,29戶籤掉了,只有一戶不同意。鎮幹部洪錫榮上門不下百次,最後總算“磨”了下來。

  西湖旁一處老宅,70多歲的陳涉生一聽徵遷,馬上就給“閉門羹”。年輕幹部也不氣餒,天天拿着規劃圖上門,講着講着,老陳逐漸打消了疑慮,兩人還成了忘年交。

  就這樣,在一個“大工地”裏,千年古府的肌理一點點從歷史的塵煙中剝出。而與拆遷同步進行的,是一個更爲宏大的課題——嚴州歷史文化保護研究。

  “考古前置”是梅城在建設美麗城鎮中獨具個性的一條原則。十字街區塊啓動“上改下”工程時,施工人員挖着挖着,看到了一塊青石,再往旁邊鏟幾鍬,像是一座橋。現場施工負責人緊急叫停,並仔細把土填了回去。他們準備等專家考證過、研究出保護方案再行動。

  嚴州文化研究會會長陳利羣已經在梅城駐紮兩年。每走進一戶人家,他就會對老人們說:“你有什麼故事,都說給我們聽,我們共同保存嚴州的記憶。”

  即使是碎片化的敘述,也能讓陳利羣觸摸和拼接出梅城的故事。這些也被一一收錄進《嚴州文化全書》付梓印刷。

  在梅城影劇院以及玉帶河沿岸區塊,考古專家挖出了3021塊牌坊殘件和石構件。一塊塊編好了序號,整齊地擺放到一處閒置房屋。它們將通過考證、拼接、復建,和梅城1800多年的故事一起,出現在古城的角角落落。

  “古城不僅要修好,還要能講故事。”梅城鎮鎮長方華說。

  一個“家”

  梅城人帶着憧憬和自信,熱切地參與到城鎮的每一個改變中

  在梅城,爭吵並不奇怪。現場指揮部辦公室裏,“專家團”常常吵翻天。他們爭的事情其實都不大,比如,十字街口一間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百貨商店要不要拆除。

  一些人堅持“不能拆”,因爲必須保護古鎮的“原真性”;另一些人覺得“應該拆”,因爲商店後面就是原福建會館舊址,旁邊就是牌坊,關係整體風貌。

  雙方據理力爭、僵持不下。鎮裏發動民間土專家、居民來提議,最終達成“拆除百貨商店、復原會館原貌”的一致意見。

  指揮部綜合組幹部宋曉華這幾天常常很糾結,這不,他又接到了好幾位施工項目負責人的抱怨。府前街要鋪一條80米的路,每天都有10來位居民來圍觀,這個說“橫着不對”,那個說“就得橫着放”,弄得施工人員左右爲難。

  原來,文化挖掘組工作人員曾向全鎮發佈公告,鼓勵居民捐贈嚴州青石鋪設示範段,沒料到一下收到3000多塊磚頭,他們精心切割、挑選了500多塊。鋪路的這幾天,梅城人就興致勃勃地圍過來,一來看親手捐出的東西有沒有用好,二來想憑着記憶幫助恢復古城舊貌。

  宋曉華一邊忙着協調,一邊在心裏偷着樂:眼下梅城真的沒有一個旁觀者,大家紛紛爲美麗城鎮建設出謀劃策、添磚加瓦,就像在忙自己家裏的事一樣!

  確實,現在的梅城人帶着憧憬,更帶着自信。他們熱切地參與到梅城的每一個改變裏,他們和祖祖輩輩的歷史、世世代代的生活又聯繫上了。

  103歲的盧秀林年前摔了一跤,折了腿。即使這樣,她也堅持讓家人借來擔架擡着到老宅前,簽下了徵遷協議,“讓子孫後代也看一下當年梅城的光景”。

  搬出老宅前,陳涉生老人不忘囑咐,老宅恢復麗澤書院原貌後,祖上傳下的字畫,他要一併捐給鎮裏,放到書院展出。

  這些事,讓黃印武頗爲觸動,“梅城人氣很旺,老百姓對古城有很深的感情。梅城只有留住人,古城纔有趣味和活力,古城的發展和保護才具有可持續性。”

  春日陽光裏,梅城人一次次登上城牆,暢想古城新景,那是理想中家園的模樣——嚴州古城,看得到歷史,留得住鄉愁;梅城新城,基礎設施齊全、公共服務完善;高鐵新城,高新產業集聚,文旅產業活力迸發……

  江水湯湯,梅城故事還在繼續。

  記者 裘一佼 沈晶晶 周洲 通訊員 陳遷 楊凱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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