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賽萌/文

中國男人的人生目標，無非金錢、美女和權勢。

有權可以撈錢，有錢可以泡妞，而且那妞還是白富美那樣的美女。美女，當然是用來泡的，但更多是用來睡的，而且睡了之後還必須有「結果」。

於是，在金錢、美女和權勢之外，男人又多了兒子和孫子，兒孫滿堂也就成了中國男人的終極理想！

既然有了兒子和孫子，當然也會有重孫和玄孫。於是，「後人」就被繁衍和「發明」了出來。當後人橫空出世之後，「祖宗」就必須登堂入室！

01

林氏一族

祖宗，是中國獨有的文化和社會現象。

西方人也有祖宗，但祖宗對他們並不重要，他們敬畏和愛戴的人是全知全能全慈的上帝。

相比於西方的宗教情懷，中國人有的是歷史敬畏。

對於中國人而言，歷史就是宗教，祖宗就是神靈，祠堂

順理成章地成為了教堂，至於祠堂裏那位正襟危坐的族長，理所當然地成為眾人信服的「天使」。

大毒梟林耀東，正是塔寨村的族長和「天使」。在這位「天使」的帶領下，塔寨村靠著製毒販毒走上了脫貧致富的「康莊大道」，村裡建起了學校、工廠、幼兒園和養老院，全村兩萬多人對他心服口服。

在擁有金錢、美女和權勢的「人生目標三套件」之後，林耀東給自己設置了第四個人生目標——一座最大、最美、最華麗的祠堂！

他瞧不起只知道賺錢的香港商人趙嘉良，認為那不過是凡人俗事，他的人生目標是重修那座始建南宋末年的林氏祠堂，「我的人生目標，是要建一座最大、最美、最華麗的祠堂！」

作為塔寨村大房的房頭，他是林氏家族當之無愧的家長和族長，他有這個資格和魄力實現這個人生目標。

只可惜，半路殺出個三房房頭林宗輝，把塔寨製毒人員的名單交給了警察。林宗輝的反水，不但讓林耀東沒能完成人生目標，而且還讓整個塔寨村陷入公安、武警的重重包圍之中。

林宗輝也是林氏子孫，他跟林耀東是堂兄弟，身上也留著林家血脈，而且還是林氏三族長之一。然而，血緣抵不過利益，該翻臉的時候誰都不含糊。

儘管同為林氏一族，但大房和二房常年來排擠打壓三房，林宗輝的二兒子被二房的手下打成殘廢，三兒子被二房長子設計謀殺。

林耀東拉攏林宗輝的時候嘴上說「血濃於水」，可一轉臉就安排手下追殺三房逃亡的林勝武。這樣的血緣親人，真可謂讓人大開眼界！

林宗輝背叛宗族，林耀東殘害同宗，林氏一族舉族製毒，林氏子孫自相殘殺……難道姓林的沒一個好人？

02

家國天下

林氏何辜，竟要背負「沒一個好人」的罵名？

姓林的當然也有好人，比如林水伯。他是一名優秀的中學教師，曾獲得過很多榮譽，後來哪怕淪落到撿垃圾為生，但依然熱衷於幫助他人，是一名無可挑剔的好人。

然而，正是這樣一位「好人」，卻沒有好命。他的兒子林大鵬被人用毒品害死，自己為了救兒子也染上毒癮，最後被逐出塔寨村，淪落街頭，拾荒為生。

姓林的不只有好人，還有才子。林水伯的太祖公就是一位進士，是一位大名鼎鼎的才子和候補官員，「林氏祠堂」那四個字的高牌大匾就是出自他的手筆。

林氏祖宗，如果泉下有知，看到如此子孫，不知會作何感想？

其實，林氏祖宗也大可不必傷感，兄弟相殘是宗族社會最常見的事情，這樣的劇情不單單只在塔寨村林氏家族中上演。要弄清楚背後的緣由，還得從宗法制這個古老的中國制度說起！

西方社會，是沒有宗法制的，他們信的是上帝，遵守的是法律；中國人，拜的是祖宗，遵守的是族規家法。

在中國，整個社會是靠血緣關係構建的，叫做「家天下」。天下是由家庭和家族構成的，所以家國同源、家國同構、家國同體，「家天下」不僅是「天下為家」，更是「家為天下」。

在這樣的社會體制之下，整個國家就是一個大家庭，君王就是大家庭的父親，叫君父，臣民是大家庭的子女，叫子民。

因此，忠於國家就等同於孝敬父母，因為國家就是我們最大的「父母」。祖國母親，就成為我們必須捍衛的對象，因為她神聖不可侵犯。

在這樣一個宗法制的社會之下，每個人都必須加入一個家庭，否則他便是孤家寡人，活得孤苦伶仃，死後也是孤魂野鬼。

因此，一個人要想做事，必須先成家，先要給自己找一個依託和退路，成家立業即是如此。這也正是為什麼中國父母如此操心兒女的人生大事，因為在他們看來，婚姻就是人生最大的事。

請問，宗法制的社會難道不好嗎？大家彼此都是一家人，其樂融融，和諧共處，豈不就是大同小康？

03

族規家法

其樂融融，和諧共處，不過是宗法社會的表象。

正如塔寨村，表面上大家都姓林，彼此和睦，有毒一起制，有錢大家賺；其實，為了利益分配，大家早就是明爭暗鬥，甚至是兵戎相見。

四年前，塔寨村幹部選舉，三房林宗輝與大方林耀東競爭。林耀東的二弟林耀祖支持林宗輝，引發林耀東的不滿，被林耀東訓斥，引發心肌梗塞，因搶救不及時而亡。

之後，大房、二房與三房的村民發生械鬥，三房林宗輝的二兒子林二寶被打成終生殘廢，三兒子林三寶被二房設計謀殺。

再後來，三房的林勝文被逼死，林勝武被追殺，三房房頭林宗輝不堪凌辱，憤然跟警方合作，徹底摧毀了整個塔寨村的制度基地，成為「林氏罪人」。

不是說好的和諧共處嗎，怎麼就兵戎相見，勢同水火了呢？

因為宗法制是不講法律的，自然也不會講道理，想要拿到自己的那塊蛋糕，只能表面微笑，暗地使刀。

君統、宗統、血統三位一體的宗法社會，家庭變成了家族，家族變成了家國，家庭組織成為國家的統治模式。在這樣家庭式的國家裡，大家都是一家人，還講什麼法律，還有必要講法律嗎？

既然不講法律，那講什麼？族規家法難道不是法律嗎？

族規家法當然是法律，但那是用道德書寫的法律，並非現代意義上的全民契約。在族規家法中，族長和家長至高無上，晚輩子侄只有耳提面命的份兒，還哪有據法力爭的空間？

林勝文和林勝武，能委託律師跟族長林耀東打官司嗎？林耀東端坐在祠堂中央的太師椅上，勝文、勝武跪在堂下，只能戰戰兢兢，等候發落。

同為族長之一的林宗輝，就算有心跟大房的林耀東爭個高低，可終歸是一家人，他能撕破臉赤膊上陣嗎？

既然不能，那就只能打碎牙往肚子裏吞，誰讓大家是一家人呢？因此，哪怕二兒子被打成殘廢，但為了整個家族的利益，他也得撤訴。

溫情脈脈的面紗，是宗法社會最難揭開的蓋子……

04

人人平等

兄弟齊心，其利斷金。可是，斷了金，到手之後該怎麼分？

在宗法制的社會，這金子不可能人均一份。因為在大家庭裏，沒有人人平等一說，自然不可能人均一份。

在家裡，老子天然高於兒子，丈夫天然強於妻子，嫡子天然優於庶子。別說是一坨金子，就算是一尊王位，也只有嫡長子纔有資格去坐，其他兒子想要輪流坐莊，只能是做夢！

這就是宗法社會最大的命門，不講人人平等，只講溫良恭儉讓。可是，如果沒有人人平等，又怎麼可能有「溫良恭儉讓」的美德？

相比於人人平等的法律，人人禮讓的道德是靠不住的。道德，只能約束自己，卻不能制裁他人。

三房的林宗輝想跟大房的林耀東平等競選，結果兒子被打殘，二兒子被謀殺。請問，他不跟警察合作， 還有別的出路嗎？

在大家都是一家人的宗法社會，就算不是一家人，也得轉化成一家人，義結金蘭就成為中國人最喜歡乾的事情，也纔有了父母官、子弟兵和兄弟連。

在這種泛血緣的指導下，每個人都不是獨立存在的個體，都必須依附於某個家族，而家族又由族長把控。

打天下的時候，族長大講家國情懷，大談家族利益；分蛋糕的時候，族長就搞遠近親疏、長幼尊卑這一套，按勞分配則是想都不要想的事情。

三房的林宗輝算是想明白了，儘管大家都姓林，但終歸還是有遠近親疏的差別，在利益面前，血緣不值一提。因此，在經過痛苦的抉擇之後，遍體鱗傷的他放棄了血緣，投奔了法律。

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為了這個平等，林宗輝用背叛家族、放棄生命的方式完成了自己的救贖。

可惜的是，農民林宗輝想清楚的事情，還有多少中國人卻沉迷其中。

沒有了平等，任何宏偉的目標都是騙人的把戲，任何溫情脈脈的面紗都是罪惡的遮羞布，正如最後那個被摧毀的塔寨村，看似禁毒模範村，實則製毒大基地。

這，纔是《破冰行動》最該被人看到的一點！

— 全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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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胡賽萌，好果文化創始人，知名評論家，曾在新聞晚報、教育時報，BBC中文網，聯合早報等國內外知名媒體發表評論文章。公號：萌在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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