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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掉我媽後,我在餐廳坐了40個小時” | 是什麼讓13歲少年變爲弒親“惡魔”?


近日,鹽城建湖13歲少年弒母案件再次引發公衆關注。

13歲的邵某因不服母親楊某管教,雙方發生激烈衝突,在家中用菜刀將母親砍殺身亡。


“殺掉我媽後,我在餐廳坐了40個小時” | 是什麼讓13歲少年變爲弒親“惡魔”?


據媒體報道,邵某的父親常年外出賺錢。他性格內向,陪伴他的只有一部手機和一隻泰迪犬。母親對他很嚴厲,因爲邵某喜歡和寵物狗在一起,其母擔心影響他學習成績,曾狠狠批評過。爲此,母子倆還發生過幾次激烈爭吵。

案發後的40個小時左右,邵某一直待在小區北門的一家24小時餐廳。他坐在一樓大廳最裏面的角落處,只點了一杯白開水。邵某被警察帶走時沒有哭,有警察對他說別害怕,你媽媽死了你知道吧?邵某回答知道,隨後被帶上警車。在外工作的父親趕回來,說了一句:“直接拉去槍斃了,我老婆都沒了,還要兒子幹什麼?”

猶記得3個多月前,發生的兩起少年殺親事件。湖南省衡南縣,13歲少年羅某錘殺雙親;湖南沅江,僅12歲正上六年級的孩子,就因爲母親勸阻他抽菸,他拿着菜刀,對着母親瘋狂砍了20多刀。被警察帶走時還說:“我又沒殺別人,我殺的是我媽!”

有人說,這些孩子是惡魔。只是,這樣的惡魔是如何養成的?該如何教育教化他們?父母們、老師們都需要思考。

“中國式教育”下的成長創傷

2018年12月,發生了兩起青少年暴力犯罪案件,一起是湖南省衡南縣13歲少年羅某錘殺雙親案,另一起是湖南省沅江市12歲男孩吳某弒母案。大家斥責兩名少年惡行的同時,將此歸咎於家庭教育的失當。

談家庭教育,不能不提家庭成長背景,讓我們來看看羅某、吳某的家庭概況。

羅某生活在鄉村,父親靠在工地上裝模賺錢養家,在村裏蓋了二層小樓,在鎮上買了商品房。羅某在當地高端民辦學校就讀初中。母親和姐姐有智力障礙和精神疾病。羅某日常由父親照管。父親對於這個好不容易得來的健康的兒子很看重,對兒子犯錯並不責罰。但也忙於掙錢沒有太多時間與孩子交流。

吳某生活在鄉村,父母在他幼時出門打工,由爺爺奶奶照管,爺爺奶奶對其嬌慣溺愛。母親兩年前因爲生了二胎回到家鄉,開始照管吳某,對吳某比較嚴厲,多次與其發生爭吵。事發當天吳某在家吸菸,被母親發現,用皮帶抽打吳某。


“殺掉我媽後,我在餐廳坐了40個小時” | 是什麼讓13歲少年變爲弒親“惡魔”?

“斥責”“打罵”“少交流”“孩子的意見不被尊重”“將自己認爲好的東西強行塞給孩子”等等,都是“中國式”教育中司空見慣的事情。

因爲司空見慣,可能就被認爲正常,被默許,即使自己成長中對此不滿,但自己成爲父母后似乎也陷入了該循環,很多人對此無奈並漠然。

暴力與大腦神經功能失調有關

筆者在鄉村、城市學校做校園欺凌的預防與幹預已有6年,接觸的學生上萬名,幹預個案200餘起。以前我們都是從心理、社會、家庭角度分析兒童、青少年的暴力犯罪,但當案例遍及鄉村和城市,遍及貧困和富足家庭,遍及各年齡段,遍及學業成績優劣的學生後,我們不得不重新思考原因。

這裏不得不提大腦神經功能失調與暴力的關係,以及養育環境對大腦神經功能發展的作用。

全球頂尖的暴力生理結構這一研究領域的權威AdrianRaine教授提出,大腦裏不同區塊的功能失調,會使一個人傾向於比較複雜的行爲結果,因而使這個人傾向於反社會行爲,例如,暴力行爲。

可以從三個方面來看大腦功能區與人的認知、情感情緒、動作的關係。

AdrianRaine教授在其《暴力犯罪的大腦檔案》一書中提到“標示認知、情意(情緒)和動作(行爲)歷程的暴力的功能性神經解剖學模式。簡單的解釋就是前額葉皮質、額葉端、角回等處的功能失調,會導致注意力欠佳,不能轉換反應策略,對情緒無法做出好的認知評估,對不爽會反應過度、決策欠佳、自我反思不足以及對獎懲得失的處理能力減低。這反應在社會功能面,就會導致犯罪。

而杏仁核、海馬迴、腦島等區域的功能失調,會令人不太容易甚至無法識別他人的意圖、情緒情感,缺少同理心,不能停止對他人做出厭惡行爲,對違反社會規則的行爲不知避免。而背側前額葉皮質、眼眶皮質和額葉底部這些區域功能失調,會令人無法抑制不恰當的反應、衝動等。

在此,我無意講解一大堆不熟悉的腦神經名詞,只是想讓讀者從多個角度思考暴力行爲。

看過上述分析,你可能會心生疑問:腦功能失調似乎離自己很遠,是不是隻有罪犯纔會有腦功能失調的狀況發生?這是不是屬於先天基因缺陷?哪些因素會導致腦神經功能失調?怎樣能避開暴力行爲、犯罪?


“殺掉我媽後,我在餐廳坐了40個小時” | 是什麼讓13歲少年變爲弒親“惡魔”?

每次發生暴力犯罪案件,都會有言論認爲,這些製造罪行的人十惡不赦。而上述提到的兩起案件中實施暴力的人都是不足14週歲的少年,法律不能制裁他們,但學校和其他學生家人也擔心再讓他們入學,害怕他們哪天再殺人。

我們恐懼暴力,恐懼暴力帶來的傷害,可是到底什麼是暴力呢?

“你怎麼這麼笨呢?”

“你怎麼這麼不懂事,就不體貼大人的辛苦!”

“怎麼別人能做到,你就做不到?”

“你就是不認真努力,一點都不知道上進!”

“你怎麼總是給我惹麻煩呢?”

“你怎麼這麼矯情,就你事多!”

......

這些沒有髒字的話語算不算暴力?聽到它,你的感受是什麼呢?

你會爲自己感到驕傲嗎?你會覺得自己還不錯嗎?你會覺得對方愛你、欣賞你嗎?你會覺得自己很有價值嗎?你會感到對方很重視你嗎?

如果你沒有上述感覺,而是感到不舒服、難受,甚至如果這些話讓你想起往事,你感到難受、心堵,那麼你就曾遭受過暴力。

暴力並非僅指對身體的傷害,還包括對精神、心理所造成的創傷。你可能會說,這些話太常見、天天聽,也沒有去犯罪呀!

暴力、犯罪很複雜,往往不是由一個原因引發的,通常是多種因素混合作用的產物。

從家庭教育環境而言,貧窮、對兒童虐待(包括食物、居住環境、溫度、身體、精神等)、家庭關係混亂、家庭關係冷漠、孩子遭受或目睹肢體暴力、性侵害、對孩子過多的斥責、命令與控制(孩子只能聽家長的,家長都是對的)、溺愛放任(對孩子的要求任意滿足、對孩子的不尊重行爲不能及時恰當引導等),這些都會影響兒童的大腦神經發育,令他們的情緒、言行失控、認知發展侷限,有的會導致發展性創傷。

“殺掉我媽後,我在餐廳坐了40個小時” | 是什麼讓13歲少年變爲弒親“惡魔”?

學校的師生關係對兒童身心發展也有很重要的影響。教師對學生斥責、打罵、排斥、不平等不公正對待,會令學生感到學校的冷漠;學校過於強調學業成績、忽視學生其他品質與能力發展,會令很多學業成績不突出、但可能在其他方面能有所作爲的學生找不到價值感;教師缺少發展性的視野,侷限於學生的缺點或弱點上,並將之放大,不能換個角度發現學生的長處與內在的需要,學生在這樣的環境中學習,很可能會變得冷漠,更容易陷入負面思維,專注力下降,沉迷網絡遊戲等,這其實也是大腦神經在發揮作用。

如果一個兒童在家和學校都不能被善待,遭受雙重暴力,他就可能成爲有創傷的孩子,需要被支持。療愈方法是讓他相信他可以發展成爲一個健康成熟的人,他自己有能力,對自己、對他人、對未來都能有希望。但現實的情況是,這樣的孩子往往因爲他的言行、情緒令大多數人感到厭煩、憤怒、傷心、無奈,甚至更嚴重的“暴力”、放棄,他不但沒有獲得支持,反而受到更大的創傷。這種創傷有可能導致大腦功能失調,可能在情緒的推動下做出失控的暴力行爲。

用愛重塑大腦神經,預防暴力

幸運的是,科學研究發現,我們的大腦有一種特質叫神經可塑性,意指它可以改變結構,而且不只是在童年時期,大腦終其一生都可改變。

對大腦神經功能的有益刺激、重塑的事情包括:滿懷愛意的觸摸、擁抱、親吻,鼓勵的言語,健康有營養的飲食,有規律的作息,豐富的藝術活動,運動,耐心的傾聽,尊重彼此的交流,聆聽故事,冥想,正念呼吸等。

“殺掉我媽後,我在餐廳坐了40個小時” | 是什麼讓13歲少年變爲弒親“惡魔”?

此時我們再來看13歲錘殺雙親的羅某,他的母親有智力障礙和精神疾病,父親爲了讓日子好過一些,終日在外奔忙,疏於對家庭的照管,羅某可能飲食營養結構不合理、作息混亂、缺少良好的刺激活動,而且可能因爲母親和姐姐的狀況遭受嘲笑、歧視,內心不安、生活無趣,或許電子遊戲成爲不多的可以刺激他開心、放鬆的選擇之一。

12歲弒母的吳某,從小母親並未在身邊照管,兩年前回家也是因爲生了弟弟,對吳某而言,如何理解母親對自己的感情呢?如果母親用打罵的方式教育他,這會加深他的愛意還是痛恨呢?

我們在幹預校園欺凌過程中,接觸到的長期欺凌同學的學生,他們大多生長在被嚴格對待(控制、命令、過多期待)或被溺愛(大包大攬、任由孩子爲所欲爲)的家庭中。這些孩子中有一些長期被家長暴力對待,父母至少有一方不能照管,隔代溺愛教養,學校教師排斥甚至厭惡。他們在衝動、失控狀態下,身體僵硬,目露兇光,攻擊性強,造成的傷害也大。有的則是平時看起來內斂,而累積的憤怒情緒爆發時就會失控。

這些孩子因爲被肯定、被關愛的需要不能得到有效迴應,他們普遍缺乏安全感、價值感和歸屬感,而且或許因爲暴力(包括肢體、言語、忽視、虐待等)的創傷導致他們腦神經功能失調,所以當他們大腦邊緣系統(掌管情緒的系統)沸騰時,有的就會衝動做出傷害性行爲,有的會冷靜謀劃做出傷害性行爲(這是由他們的前額葉皮質的活化決定的)。

對於這些孩子,我們便要進行幹預,如果不及時幹預,日後他們就可能會犯罪。國外的研究數據表明,欺凌者中25%的人在30歲前可能會犯罪。我們的幹預方式包括帶着他們做正念呼吸練習,讓他們在運動中有意識地體會身體的控制,爲他們提供多元的藝術活動,幫助他們的父母老師理解他們的言行,同時將那些原來被批評的缺點轉化爲閃光點加以鼓勵。

例如:有的孩子會強迫別人替他完成作業,我們會說“你是想讓老師肯定你,不想被看成是不努力的孩子,看來你心中很重視老師”;有的孩子上課總是和同桌說話,甚至離開座位找同學說話,我們會說“我們看到你很想和同學交朋友,但下課時他們都不和你玩,所以你只能上課找他們,看來你很在乎友情”。

這樣表述,意味着我們不去放大他們表現出的那些“污點”,而是去理解那些“污點”背後的意義和他們的需要,讓他們看到我們的理解與關懷。

我們也會將問題交還給他們,讓他們自己思考如何解決,例如我們會說“:除了你現在用的方式外,你再想想還有什麼方式讓同學感受到你很想與他們做朋友?”“你想想看,如何讓老師覺得你是個願意付出努力、又不害怕失敗的成熟的人呢?”即使孩子當時不出聲,並不代表他牴觸,他只是需要時間想,或者不知如何表達。

“殺掉我媽後,我在餐廳坐了40個小時” | 是什麼讓13歲少年變爲弒親“惡魔”?

另外,孩子其實也需要在運動、藝術中獲得更多的體驗,來開闊視野,豐富思路。當然,這些幹預不是一次、一天就能見效的。問題的形成是時間的累積,那麼問題的轉化也需要我們給出耐心和時間。

當我們恐懼暴力時,是否願意嘗試着換個角度——看到恐懼背後的勇氣。我們人人身上都有勇氣,從現在開始,從送出鼓勵的話、滿懷愛意的眼神開始預防暴力,讓更多傷口癒合,令更多愛意生髮。

最後,建議父母或者孩子的直接照管人對孩子多些滿懷愛意的觸摸與擁抱;請多說鼓勵的話,減少指責、批評和命令;請讓孩子生活、學習的空間整潔、有序,多些自由活動的空間;請讓孩子多些時間做運動和藝術性活動;多一些親子時間,和孩子愉悅交流、玩耍;如果你願意,可以學習正念呼吸、冥想,這會刺激你的腦神經功能發育,平衡你的情緒。

— END —


本文刊於《教育家》2月刊,如需轉載請聯繫我們

作者:沈旭

責任編輯:周彩麗

未成年人暴力事件屢屢發生,背後的原因是什麼,又該如何對他們進行懲處、教育?《教育家》雜誌2月刊對未成年人暴力做了專題報道,邀請專家從法律、家庭教育、學校教育、腦科學、心理學等角度進行解析。訂閱本刊了解更多未成年暴力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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