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说外国话不是水准高，而是为了与更多人沟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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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_广州大石头

 

走出巴士站潜入地铁，穿过大半个忙碌的广州，躺进东山区老宅里的青年旅馆下铺，照例夜行后一整个下午豪气的补眠。

近晚醒来时，广州已浸在雨中，连著未来的三天也都湿成一片。我在下铺呆望著上铺的木板，回想印象里的广州，摆开提及孙中山革命的历史课本不谈，知道说粤语、饮茶、吃烧腊其实是从香港借用来的，除了几年前听同学来了广州工作以外，实在没有概念。

雨气腐蚀意念，疲累时想起未来漫长的旅行更累，革命已经成功，我继续躺著也无不可。

同学在知名的外商设计公司工作，脑子闪过她提起过几年前完工的广州大剧院，闪耀著扎哈大师光环。我不是建筑集点朝圣团爱好者，不过进入东南亚大陆之后，就少见这些衣冠楚楚的菁英主义玩具了。想著在广州赚取高收入的同学或同事们，想著我慢慢岔开的建筑之路，此时唤起了一丝建筑魂，对建筑的爱与恨又涌了上来。

 

 

撑起伞走进雨里的珠江新城，中国南方的建筑竞技场，刺穿乌云的大楼群仿佛由钞票叠起，快速发展中还见不到顶。这南方第一大城除了长高也想深厚胸膛，图书馆、美术馆和剧院也在这示范区端坐集合，前些年亚运开幕风光的海心沙公园也在附近，广州塔小蛮腰则插在珠江另岸。

绕到剧院临江侧入口，看到两颗札哈阿姨设计的大石头，浇湿的水痕在暗灰色石材上像一对姊妹哭花了脸，反正不怕丑，雨天下午没啥客人上门，不防水的睫毛膏也不急著擦，拍起照来比我还没元气。

国际竞图让扎哈哈蒂在中国的第一件作品落脚广州，先撇开设计不谈，以名牌替城市加分是好事一桩，台湾也渐擅此道，大师建筑支票成为政客常用的诈欺招数。巨额耗资的「圆润双砾」即便在建造之初引来不少争议，市民质疑广州歌剧人口是否足够撑起一座世界级剧院，但至少如今这建筑是活生生的在我眼前，不只是空气闻香而已。以前的剧院盖得像皇宫大庙，现在的音乐厅盖得像鸡蛋石头，非置评论，名牌带来新的冲击，不只是镀金过水。

 

 

若有机会，甚至是不期而遇，我喜欢在旅行中欣赏演出，可同时见识到城市文化的硬体与软体。我用八十元人民币买了当晚演出最便宜的票，想借由真实聆听一场音乐会「使用」大师建筑。开演之前职业病一犯又是不停的拍照，大厅、穿廊、甚至中场休息的观众席和舞台，从里到外爬上爬下，用体感阅读书本萤幕外的空间。

用流畅线条构成空间是建筑师扎哈的招牌，有机造型的砾石内包裹著另一颗白玉石，大石包小石间差异的空隙，即是进入大门后到观众席的中介空间。灰朴的外表有纯白光洁的衬里，连续三角分割的开口让夜里的透光在石缝里结了水晶。

 

 

不只外观边角造型突变，观众席也是不对称的环抱著舞台，剧院内部宛如繁星点点的石灰岩洞穴裹上了一层太妃糖衣，而非传统规矩的方正鞋盒状空间，音响反射因此曲折多变。斜柱歪墙或弯曲的壁面，建筑元素角色不明，空间剩余的结果令人意外也困惑，除了楼梯踏阶，看不见明确切割的两个介面，物质边界总是暧昧圆滑的跨过脊线，视觉连同声音都因陌生在空间里晕眩漫射。

流线的表层后撑著厚重交织的结构，望著科技冷感的室内，迷幻张嘴之余我并不怎么动心。今晚是中国某音乐学院演出马勒第五号交响曲，澎湃乐音满室飞舞，听得出是年轻人的音乐，音符技巧都到位了就是不够细腻，要听进心里还差那么一点。

建筑的华丽面目可被堆叠，像剪接精彩片花的电影预告，但如果走进其中已不再有任何惊喜，这样的空间就没有层次，那还不如一道简单精准的楼梯，辅以一隙真诚自然的亮光，从身边的触感来设想仰望之后的天窗。

 

 

模仿两颗砾石的大小剧院，停靠在轻缓的矮草坡上，周围没有树木的遮挡干扰，非几何可预测的形貌让四向风景各异，来自城市八方的人穿越聚集或暂留，像河水冲刷也浸泡著石头，期待著文化养成更光润的城市内在。老实说，如果两颗石头是我在学时提出的设计概念，八成会在评图场上被惨烈砲轰下场。这是学校与实务之差，也是菜鸟与大师之别，名牌之所以为名牌，那可不一样。

这两颗石头你觉得像外星下凡的飞碟也罢，降落在一群高耸的大楼间，相较之下显得怪异而轻松。英国混种的建筑在此已经试著对广州人说起外国语，能说外国话不是水准高，而是为了与更多人沟通。市民一开始可能不懂意思，却也觉得软软诙谐的语调也别有风情。

改变已经开始，大家正开始伤脑筋，大戏非要文武场才好看，而房子也不只有一种，既然小蛮腰都行，只要大师点石能成金，建筑也可以是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