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男友死了。

他死去的那一天,我們鬧分手。

我的男友有一個怪僻,他怕黑,在有光的地方才會安心。他喜歡在天黑前先把燈打開,除非是在人多的地方,否則在獨處的時候,他在的地方,一定要有光。

所以他非常怕颱風夜,一個隨時都可能停電熄燈的夜晚。

我們吵架的那晚,正是颱風夜。

那天是颱風過境的夜晚,對我們居住的地區並沒有太大的影響,頂多就是風大了點,夾帶一些稀疏的雨水。

他打電話要我去他家。

我想也好,交往到現在,這陣子大家工作都忙,已經許久未見。有時打給他的時候,他也都沒接,說不在意是騙人的,我沒有拒絕的理由。

我家離他家只有十分鐘的路程,路上都有在賣消夜的攤販,不算危險。一下子就答應,好像也不太對,我抱起好玩的心態拒絕他。

「其實,我有事想跟妳討論。」電話那頭,他說得若有其事。

他這人就是這樣,許久未見的颱風夜是要討論什麼?我在心裡暗笑。我當然還是答應他,簡單打扮一下,路途中刻意放慢速度,讓他多著急一些。要女孩家在深夜出門可是要付出代價的。出門前,我猶豫了好久,還是帶兩個保險套,作一下防護措施比較好。

他家是公寓,我搭電梯到五樓,按他們家的電鈴。

他打開門的時間幾乎和我按電鈴的時間一樣,彷彿他在門後等候已久。

我看見客廳是暗的,問他怎麼不開燈。

「要是停電怎麼辦?」他的聲音的理所當然。

「停電就停電呀。」我不以為然,聳肩道。

「如果電又回來怎麼辦?」

「那不是很好?」我熟門熟路地走進客廳,準備開燈。

「別開!」

「你不是有話告訴我?」我被他異常的吼聲嚇到,發現事態不是我想得那樣。

「黑暗中也可以說!妳開試試看!」

這次我真的被他不可理喻的聲音氣到,賭氣地開燈。

燈一開,他先是用手擋眼睛,怒氣沖沖看著我,好像想對我做什麼;後來又忍下來,臉色扭曲,看起來又憤怒又害怕,不知在忌憚什麼地瞪我。

「妳為什麼要這麼做?」他的語氣冷得像冰。

「屋裡視線不良,燈又沒壞,你告訴我為什麼不能開燈?你不是怕黑嗎?」

「我並不怕黑,我只是不想在黑暗裡開燈……」他瞪我一眼,眼神越飄越遠,

「那你到底要我來要做什麼?」

他沒出聲,視線在我周圍移動,考慮什麼似的。

「什麼都不必說。」這下我真的火大,也明白了。我走到門邊重新把平底鞋套回腳上。「我要回家了,再見!」

「喂……可以不要走嗎?」他知道我真的生氣了,語氣緩和許多。

「你想說什麼?分手對吧?那麼久沒見面,我打給你連接都不想接,我早就知道了,那就分吧!」我拎起包包,對他做最虛偽的笑容,走出門外。「省下你說出口的勇氣,不客氣!」

他知道我的個性,沒有追我。我知道這一步遲早要來的。

步出公寓,這時雨大了一些,風也增強許多。這時我在路上看到一隻公狗趴在母狗後準備交配,厭煩之下我拿傘驅趕他們。

「這種鬼天氣還想搞什麼?」

我逼自己不要想太多,盡快回家洗澡,然後狠狠睡一大覺。洗澡的時候,突然停電,沒多久恢復,我的心裡有那麼點不安,然而洗完舒服的熱水澡讓我充滿睏意,直接投入床的懷抱。

入睡前,我才想到男友的臉龐變得清瘦許多,黑眼圈很深,好像有吸毒犯一樣。

該不會是我會錯意?他有什麼隱情?

當時我應該留下來的,為什麼那個當下我沒有冷靜下來?我也說不上為什麼。

結果他死了,死於心臟病的發作。他以前就有這個毛病,過去已經很少發作,沒想到在那個颱風夜又發作了。

他的父母在隔天回家的時候,發現他趴在客廳的沙發下,斷氣許久。

傍晚,他的母親打來的時候,我一時間沒能接受,還以為是玩笑。

「慶賢的筆電有一封寫給妳的信,妳們是不是吵架了?」手機的另一頭,慶賢的母親以平淡的語氣問我。

「伯母,對不起,慶賢是因為我才……對不起……我……」聽到這樣反問,我知道這不可能是玩笑了,眼淚馬上流下來。慶賢會發作八成是因為我的關係,跟他交往兩年的時間,我只知道他有心臟病,卻從未看過他發作,所以沒有很刻意去避免觸發病因的可能。

「妳不用自責,這一切純屬意外,我跟他爸都能接受。我是要問妳,妳要不要來看看他筆電裡寫給妳的信?」

我答應她,也希望可以過去幫忙後事。到慶賢家的時候,他家來了一些人,每個人都表情都顯得哀慟。她的母親招呼我,要我去慶賢的房間看。

「伯母,如果有我需要幫忙的地方……」

「沒關係。」慶賢的母親勉強一笑,眼睛沒有直視我。也許她還是有一絲怨懟我的心情,沒能撫平。

我到慶賢的房間裡,他的房間如常。我看到他的書桌還擺著一本我以前在他床上看的書,忍不住哽咽起來。

我強迫自己停止悲傷,收起眼淚,把注意力移到桌上的筆電。我打開以後,桌面有一個寫給我的WORD檔。WORD檔沒有儲存到最後,只有編輯到一半的紀錄。

寶貝:

我很後悔剛剛對妳大小聲,這是我不對,我向妳道歉,對不起。

現在風雨已經變大許多,妳現在大概已經在家了吧?希望妳已經在家裡。

我要告訴妳,我會這樣害怕是有原因的,這是藏在我心中很久的秘密。

其實在我唸國中的時候,我們家不在這裡,是某個社區大樓。每一棟距離都很接近的關係,我當時的房間,可以看到對面的房間。

我對面的房間,住著一位女大學生,她長得很漂亮,五官很深,有點像原住民,也有點像外國人。我這樣說希望妳不要生氣,她曾是我暗戀的對象。

那時候,我常常把我的窗簾拉下來,藉著縫偷看她。她用電腦的樣子,她看書的樣子,她講手機的樣子,都深深刻在我腦海裡,我連睡夢中都會夢到她。

她有幾個男朋友,也常帶男友回家,我不免也看到他們親熱的畫面。年輕人血氣方剛,妳知道的。

她會抽菸,常常穿著小可愛,打開窗戶吞雲吐霧。有時她會看到我這邊來,我老是覺得,她好像已經發現我一直都在看她。

不過我知道這是我的幻想,我從細縫看出去,她怎麼會察覺?

帶著這樣的想法,每當她看向我這邊的時候,躲在窗廉後的我並不迴避,我假裝我們正用眼神交流,心照不宣。

一年多過去,某一天,正巧我父母出國玩,我正在盤算要不要去朋友家住個幾天。不過,想到月考將近,考差的話一定會被我父親罵,只好硬著頭皮,在房間唸書。

唸累了,我就看對面的她。

那時是晚上,我看到她剛回到家,燈沒多久才亮。她還是習慣把身上的行頭一股腦兒丟到床上,只留身上的內衣去浴室梳洗。

沒想到,我竟看到有陌生人走進來。仔細一看,我認出他是她曾交往過的男朋友,不是現任的。

只見他手上拿著水果刀,躡手躡腳,往浴室前進。

我開始感到呼吸困難。

她大概已經察覺到有人進屋,裹著浴巾出來,兩人相視不到一秒,房間馬上一暗。

我完全不知道怎麼回事。回想起來,那大概是她的緩兵之計。

我很緊張,不知該如何是好,我隱約可以看到房裡有兩個人影在拉扯。

房間一亮,她全身浴血,粉色的浴巾染成暗紅色。

她背對兇手,頭手伸出窗外,想求救。

她叫不出來,因為我看到她的喉嚨已經被劃上一刀,她是一手抵著脖子,一手伸出窗外。

然後,她看向我這邊。

難道她知道嗎?她是在向我求救嗎?

我不知道,只覺得心臟開始抗議,我冷汗直冒,跌跌撞撞地找藥吃,讓自己鎮定下來。我告訴自己看錯了,這是幻覺,決定去買晚餐吃。

可惜是真的,因為那是轟動一時的分手殺人事件。她的前男友因為不甘被她甩,憤而痛下殺手。警方很快就破獲,逮捕兇手歸案。

後來她的表情一直在我腦海裡揮之不去。我更無法接受在黑暗中突然開燈之後,她那蒼白的臉孔與胴體在我面前

 

信到這邊就結束了,結束得很突兀。

是這個時候心臟病發作嗎?

我查一下編輯時間,大概是停電的時候。到電力恢復不到五分鐘。

我倒抽一口涼氣。

難道……

我還在思考的同時,房間的燈滅了,只剩下筆電螢幕的光。

游標自己移動,一個字一個字地出現。

謝謝妳

我寒毛豎起,不敢把頭轉過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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