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自己是學文學的,所以初看上野的《厭女症》覺得寫的還是很好的。主要體現在,這本書也可以算上一本大眾讀本了,雖然中間穿插夾雜著很多專業的理論知識,但都在作者的精心安排下和本書中眾多的社會現象有機融合在了一起,讀起來也就不覺得晦澀難懂。而上野也用淺顯易懂的語言深入淺出的闡釋清了何為「厭女症」以及由此概念衍生出的對一系列社會問題的探索和反思。

上野在本書的第一章就給「厭女」症下了明確的定義。在瞭解厭女症之前,首先要了解弗洛伊德對「生的慾望」的解析,他認為,「生的慾望」可以劃分為「自我確認」(identification)和「性慾發泄」(libido cathexis)這兩種。用福柯的話來說,即「成為的慾望」和「擁有的慾望」。而一部男人的歷史,可以理解為為調整「成為的慾望」和「擁有的慾望」二者之間關係的慾望而受苦的歷史。而在兩性關係中,「成為」主要指男性和同性羣體間的同化;「擁有」則是對女性的佔有,而在同化和佔有的過程中,難免會出現一些列問題,而「厭女症「就是這一系列問題下的結果之一。「厭女」顧名思義,就是對女性的厭惡和輕蔑。而厭惡和輕蔑的主體除了男性,也包括了女性本身。男性對女性的輕蔑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對女性本身,二是對特殊同性羣體的憎惡。男人對女性的蔑視由來已久,上到皇室下到普通平民百姓,雖然古代史中有過短暫的幾個時期,人們會「為女兒的誕生而歡呼」,但總體來說,社會大部分還是處在父權制的狀態下。在父權制社會中,男性對女性的期待主要是以自身的主體地位為出發點,繼而去尋找不會威脅到自身地位的女人。這個時候,「對男人來說,女人最重要的功能,是保護他的自尊心,絕不傷害男人的驕傲。」所以,男人開始將女人「他者化」,將女人歸入自己能夠控制的「他者」範疇之中,甚至用支配統治的鐵定法則:「分而治之」(divide and rule),將來自男人定義下的「聖女」和「娼妓」分離支配。「娼妓」是為了方便男人發泄「類似於憤怒「的感情,為了男人的」快樂「而服務而存在的,她們僅被男人視為「性器官」,所以對象是誰倒也無所謂,只要有能夠引起他們性慾的女性特徵的「符號」即可。而「聖女」必須是才德兼備值得尊敬的可以娶回家當妻子的女人,好幫他們傳宗接代,但「快樂」原則,男人一般不會在她們身上尋求(但現代的社會,可能更多的妻子是可以滿足男人對性「快樂」需求的?)但這一劃分,其實是壓抑女性的兩種狀態,無疑都是將女性「他者化」了——聖女們要求「別把我當娼妓」,赤裸裸的歧視娼妓;與此同時,「娼妓」們又懷著自己養活自己的職業女性的驕傲,憫笑「外行女人」對男人的依賴和軟弱,這在某種程度上也挑撥離間了女人。

而男人對特殊同性羣體的憎惡主要源於他們的存在割裂了男人之間所謂的「紐帶」。上文提到過弗洛伊德對「生的慾望」的劃分,社會學學者作田啟一,將這種劃分簡潔的表達為「生的慾望」和「擁有的慾望」,簡單來說,前者主要指孩子和父母中和自己同性的一方的同化,後者主要指孩子對父母中和自己異性一方的渴望。弗洛伊德認為,只有那些把成為的慾望和擁有的慾望成功的分別投向異性雙親身上的人,才能順利地成為異性戀的男人或女人。而同性戀者,就是這兩種慾望的分化失敗了的人,也就是說,男同性戀者就是將「生的慾望」和「擁有的慾望「雙方都指向了同性男人的人。但是, 男性羣體之間的紐帶在上野看來,是「相互認可的性的主體成員之間的紐帶——男性之間相互稱讚對方的主體地位。但同性戀的慾望,會使他們淪為性的客體(被ooxx的一方),喪失他們自身的主體地位,所以他們極力排斥不具男人價值的男人,並將他們從男人集團中驅逐出去。

除了男人之外,女人本身也具有強烈的「厭女症」—對其他女人的排斥和對自我的厭惡。波伏娃認為,「女人不是生來就變成的,而是通過接受『女人的範疇』,通過自認『我,一個女人』而變成的。」這也就是說,女人的自我認識,其實深受社會環境(男權社會)的影響,這個影響可能是決定性的,而並非她們自我的本願。男人知道的,其實只是男人世界和男人在一起時的女人,而並不知道只有女人的場合下,女人又會有怎樣的舉止,但這種落差,女人知道。所以,女人眼中的好女人,不但與男人的視線有偏差,甚至隱含著「不受男人喜歡的」女人安心的惡意評價。舉個例子,在女校文化中,「優秀」女人能夠生存的祕籍只能是讓自己偽裝成「老嫗」的樣子。假如一個女校的班上,有位相貌身材很棒的女生,她會成為班上女生羨慕嫉妒的對象,同時也會被眾人嘲諷欺負,除非她在這個羣體裏扮演讓人恨不起來的笨拙滑稽的天然呆的角色,因為女人「絕不寬恕被男人喜歡的女人」(無論她本人是自覺或是不自覺)。

上野在本書中著重筆墨探討了「東京電力公司女職員被殺」的事件,並以此來闡釋女性對自我厭惡的表現和影響。死者生前為當街攬客的街娼,可當人們知道她的真實身份後,事件一變而成為醜聞。死者畢業於慶應大學,任職於東京電力公司,並在公司裏擔任管理的職位,也就是說,她白天是一流的公司職員,一到晚上就去澀谷當街賣娼。而對此震驚一方的事件,社會各界都對其進行了深度分析。精神科醫生齋藤從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出發,分析道:「她(女職員)因執著而強烈的依戀父親,意欲代替父親承擔家長的責任,做一個男人,這使得她變得憎惡自己的身體,對身體產生一種近似復仇的情緒。而「賣娼」這種自我懲罰,其實也是對母親的懲罰。」 因此,在佐野看來,她的賣娼行為,可以視為對母親和妹妹兩人聯盟的攻擊。自己與亡父合為一體,本應是男人聯盟,身體卻成了障礙。賣娼的行為,既可以欺負母親,又能摧殘自己的身體。而這種女性對自我的厭惡,可以說是「所有生活在近代產業社會中的女性的普遍性情感。」「女人」這個範疇在男權社會裡自始至終都充滿了輕蔑。「女人」的範疇,在自我誕生之前就已經存在,個體從他人那裡接受「你是女人」的指名。而女人在接受那個範疇的時候,同時也接受了那個範疇所承載的歷史負荷——歷史性地厭女症。所以對於女人,厭女症在很大程度上就是指女性對自身的厭惡。這一點,也可以從書中的一個很直觀的句子看出來:「回答對自己容貌有信心的,只有女性的一成,幾乎所有女人都對容貌懷有不滿或不安。不奇怪,因為估價的標準,在男人手中,女人只有被折騰的份兒」。

正如上野所言,這本書對於她來說是不愉快的。同樣,對於讀者,無論男女,尤其是男性,這本書也會帶來不愉快的閱讀體驗,因為書中說論述的,是眾人不願正視的一個現實。但正因為這樣一本書,我們纔可以更好地理解為什麼「喜歡女人「的男人其實蔑視女人,為什麼男人會尋求比自己劣等的女人,以及我們所處的異性戀的秩序的規則是什麼。同時,作者在本書的最後也提出了一個新的思考題,即被社會大眾所忽略的男人的自我厭惡問題,而為「男人指出道路的任務,已經不該由女人來承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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