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裡有一條蟲」,喫早餐的時候我跟奶奶說。她眼皮也不抬:「我知道」。

我想說的是,不僅僅是客廳的這扇木門,兩個房間裏厚重的木門也統統都有一條蟲,但我還是繼續夾了一片蘿蔔乾,就著暖洋洋的粥。

家裡的木門請別人刷過一次,用成熟穩重的褚紅,一絲不苟的填滿每一條肉眼可見的裂隙,宣紙拓上兩旁的字,再用細細的筆跡勾勒出字體的形狀,一邊是「長春」,一邊是「厚福」。這個工程大概需要好幾周時間,半夜從房間望出,兩扇棺材似的大門,讓人不得不相信,同一棵紮根於泥土之下的大樹,推開可以看見鮮活的世界,合上可以躺在死亡旁邊。我常常忍到天明也不肯半夜爬起來上廁所,就帶著脹痛的肚子胡思亂想了一陣再艱難地睡去,夢裡還偶爾被棕紅色的矩形物和流水般的爽快觸感驚醒。

然後不知何時那幾扇嶄新的門,開始用一把生鏽的螺絲刀緩慢的穿過自己貧瘠的木頭,很慢,但聲音很響。那個聲音電閃雷鳴地讓我想起了一條白白胖胖的木蟲,從一顆晶瑩剔透的蟲卵,到鑽出來觸鬚的身體,它舒服地搖晃著自己的腦袋,身上好似有著一層乳白色的漆,日夜不停地張開布滿牙齒的嘴巴,牙齒間滿是晶瑩的連絲和整齊的木屑。一旦想起來,我就開始堅信這條木蟲的存在,它不知疲倦地嚼著一首歡快的歌,身後是一串黑色的洞。

昨天同桌問我:「快畢業了,你以後想做什麼」,「想當白領啊」,搞不懂的數學,連三角函數都開始讓人看不懂了。

「什麼,白領?」

「對啊,那種穿著高跟鞋噠噠噠噠,然後英文噼裏啪啦的女強人。」

「你想多了吧,最多就是給精英拿文件的助理……」

「快看這個答案對不對,死了這道題都講過兩遍了還不懂。」

這條越長越大的白色身影,它身上的褶皺開始變得晶瑩透亮,可以看到汁水在皮膚底層亂七八糟地流動著,它移動越來越緩慢了,粗糙的被啃咬出來的洞壁有規律地大力摩擦它的皮膚,偶爾小小的凹陷是在某個尖尖的角落。我不知道該跟誰說,真的有一條木蟲在門裡,它從一顆卵開始就在了,它在裡面如此之久,從這棵還沒做成木門的樹開始,它從一縷空氣一滴雨水開始。它和其他所有黏糊糊的蟲類一樣噁心,但是現在它快要憋死了,門裡沒有空氣,它一直往前啃食著木頭,除此之外無事可做。

春天慢慢走過去,死灰色的薄荷突然挺直了腰,交叉著雙手站在陽臺上,任憑逐漸發燙的日光拉開自己綠色的縫隙,將熱度灌進去,葉片清脆地作響。

在窸窸窣窣的雜亂中,大家爭先恐後地把所有的「解」先寫上,這一天數學卷的答題卡和窗外的大蟬一樣令人心煩。遠處的操場上空空如也,因為之前有人停了輛車,莫名反光引燃了周圍的樹;現在的樹紛紛抬起胳膊,整齊劃一地擦去空氣中好似存在的汗水,太陽在一點鐘的方向,打著燈籠。

而那裡只剩下一張半透明的薄片,汁水四濺的時候,不知道是在考數學還是英語,反正我一回到家,我就知道,木蟲死了。或者不應該是「死」,它只是在我的腦海里被那某一處的尖角戳中,漲的雪白的身體一瞬間化作軟癱的一片,苦杏仁味的液體左右滲入壓得緊實的木縫中,它只是成為一個影像,除此之外它也無事可做。

給奶奶遞過粥,她抬起頭:「這幾天門裡那蟲倒是不叫了,我還想去阿通那裡拿葯呢,整晚吵到睡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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