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我看了《天堂電影院》。

週日下午,Elio以請我喫他做蘋果蛋糕剩下的蘋果片為由把我騙到了客廳。一整個下午我都在用我的電腦訂一週以後從H回到B的火車票和汽車票,從搜索再到訂票,用了我兩三個小時。那一天陽光明媚, Hed的大女兒在陽臺上小睡。之後幹了什麼我已經記不清了,我和Ellio坐在餐桌邊看各種Youtube視頻,還玩了好幾個小時的遊戲,直到最後一點陽光消失,Hed回到家,把女兒送到電車站。直到我們決定要看一部電影的時候已經十一點了。我拒絕了他要看一部黑幽默電影的提議。他說我當然也可以選,當然也可以拒絕。於是不知道怎麼的在搜索預告片的時候,我挑中了《天堂電影院》。那時他餓了,在廚房找喫的,我在網上搜羅義大利語原版配法語字幕。但是最後還是隻找到了法語配音的版本。這一點還是得遷就他。

一開始在餐廳,是他一邊喫我們一邊看,後來,在Hed洗完澡熄了燈後,我們決定轉移陣地。Ellio有時讓人覺得幼稚,他會不知道從哪裡跑出來嚇人,有時又讓人覺得十分深沉,他會安安靜靜地好幾天都不開一個玩笑。他一臉壞笑,又嚴肅地問我是要在沙發上看電影還是去他房間,還說我說了算。我沒有回答,而是直接抱著電腦準備去他的房間,連同著我的紅酒和酒杯一起。

他的房間一片漆黑,窗戶大開。氣溫至少比客廳低兩三度。我和他說我冷,他抱著他的電腦進到房間來。他放下電腦和我說:「我想我這兒可以找點什麼(穿的)給你。」 說完從衣櫃裏拿出了一件駝色的針織開衫想要給我。那時我雙手正抱著滿滿的東西,根本沒有辦法接過來。他一件一件地把我手上的東西小心地拿走,然後把衣服遞給了我,一邊說:「這個很暖和,應該沒問題。」 那件針織衫真的很暖和,面料極其得溫和,它的味道,有一種讓人可以立刻傾倒在內的誘惑。我小心的套上。他已經細心地從我房間拿來了我電腦的充電線和一大堆客廳的枕頭。我關了窗,他插上了插頭,他鋪了牀,我關了燈。

我很喜歡坐在Ellio牀上看電影。原因幾乎和他本人沒什麼關係。他的牀很軟,而且比我的大很多、高很多。不過的確每次一到晚上就很冷,上一次我裹著一條毯子看到睡著。

《天堂電影院》極致地表現出了電影人對於電影這一藝術形式的萬種情懷。有一種對於藝術的熱愛,就像是擁有自己的軀體,猶如電影就是身體的一部分,真正的無法割捨。怎麼能不愛電影。像「The Purple Rose of Cairo」的主人公,在電影院裏,我們逃離著世事,隔絕著自己,面對著自己赤裸的心靈。像《天堂電影院》裏的小主人公,在電影院裏我們找到最觸及心靈的快樂。他年幼時的電影院,像無數被剪下的吻戲膠片,讓人困惑、讓人無奈、讓人空虛。活過這一輩子,我們遇到我們愛的人,那個沒有辦法躲過的劫。我們路過愛著我們的人,無數的離別悲歡。

除了中途去洗手間和喝茶,我一直沉浸在這電影的音樂裏。Ellio會溫柔地抓一抓我的手肘,問說為什麼我會冷,而他卻越來越熱。(我選擇相信這是一個單純的問題)

一生中,我們被情感和挫折變故左右著,即使記得自己對電影的愛,但那也像一個離開家的孩子,更多的是遠走高飛的野心, 而不是家中的那份炙熱。走過了好遠的路,回到了故鄉,猛然發現,原來愛著我們的人已經離我們遠去,我們愛著的人也早已依偎在別人的身邊。除了追憶,我們什麼都不能做。就連寄託著一切童年夢想和青春故事的電影院,也載入了故鄉的史冊,永遠成為了過去。

在電影院被炸毀的那一刻,我感到心靈的第一擊,一種失去回憶的感覺。後來,Salvator回到了羅馬,在現代影院中放映老師留給他的那一卷之前被剪掉的吻戲的膠片。我的悲傷單純是因為沒有任何圓滿感。是一種單純的無奈悲傷。的確,真正的圓滿結局,真正的絕對浪漫,真正的奮不顧身,只存在於卷卷膠片之中。有什麼可追求的呢,我們只是在創造一個個烏託邦故事 ,重現一個個出格的夢境。我對自己的現實有著那些非現實的戲劇性操縱,只不過是在玩一個電影人常常迷失其中的遊戲。我過著自己的生活,也靜靜地觀察著鏡頭中矯揉造作的我、嘲笑著我。

如果我一個人坐在電腦屏幕前,也許我會任由眼淚席捲而來。然而,我僅默默地留下眼淚,默默擦著鼻涕。從餘光裏我看得到也沉浸其中的Ellio,時不時用手指擦摸著眼窩。他蜷縮在電腦前,像一隻安逸的柴犬。

看著電影結尾那串好的刪減吻戲,我頓悟著,也塌陷著。

片尾卡司結束了之後,我們在一片黑暗中。他對我說:「C』est bien.」 幾乎是在耳語,「 Très très bien.」 他能這麼說,我很高興。

在黑暗中,我脫下他的針織衫,疊好,放到他面前,向他道謝。我捧著電腦回到房間。已經是凌晨三點。在黑暗中擦著鼻涕。那一晚,我是流著淚睡著的。

The Purple Rose of Cairo (US, Woody Allen, 19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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