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牀上閉目養神的卡爾頓享受著這段時間以來難得的寧靜。

每日循環播放的電視總算被關閉了——當然,那些貪生怕死的人是不可能冒著風險只為回收一臺電視,所以那臺電視還是礙事地留在原地——取而代之的是一本被獄警從牢房特殊設置的底層窗口送進來的書籍,那是之前他曾向獄警要過的幾本書之一,上頭的封膜還未被拆開,只有在送進來前為了他拆封方便而由獄警小心劃開的一個小口。

卡爾頓拿起書本拆封,並將卸除的封膜隨手扔在牀邊的垃圾桶裡,這纔打開書頁細細地讀了起來。

久違的閱讀像是枯旱的沙漠裡難得可貴的綠洲,卡爾頓特別珍惜地品味著書本中的一字一句,在乏味冰冷的牢獄裡,除了獄警與自己的身體健康之外,實在沒有什麼新穎的事物能夠勾起他的興趣,就連與精神科醫師幾乎是一問一答的會面時間也顯得十分珍貴,更別說是給自己帶來大量訊息的艾迪布洛克了。

儘管對方直到最後都沒有明確說出打算商量的是什麼,從他的每個反應中也足夠讓卡爾頓猜測出現實狀況,包含現在才收到的這本書與被莫名關閉的電視也是。

但那些並不是與布洛克會面所獲得的訊息中最珍貴的。

自從半年前開始,他再也沒有接收過任何關於暴亂的訊息,這半年來的監獄生活對他的心理也多少產生了影響。很偶爾地,卡爾頓會懷疑那些精神科醫師所言並不如他所堅信的那般是個誤解,或許共生體真的是自己想像出來的,而那些對獄友們的殺戮也全是由他一人完成。

真相與他人誤解的界線經過一次又一次的療程而模糊。身體交由共生體掌控時彷彿置身事外的視角、透過暴亂感受到的所有氣味與觸感也隨著時間過去而開始變得不太真切。

就如同當初他在火箭爆炸中所感受到的痛楚,彷彿一場真實得幾乎要吞噬他的夢境,瀕死的恐懼也逐漸被淹沒在時間的長河裡。有時候他甚至懷疑自己是否真的經歷過那場劫難,被關在監獄裡面對枯燥平淡的生活讓他的感覺變得遲鈍,他的記憶、感受都不再可靠,缺乏大腦沒有受到誤導的證據使得卡爾頓無法避免地懷疑起他堅信不移的一切。這十分難得的情緒波動逐漸爬上心頭,卡爾頓不由得考慮自己的精神問題,他必須重新建立真實與謊言的界線,而建立界線的關鍵則是在他記憶中與自己有著共同經驗的艾迪布洛克。

會面結果讓他很滿意。那曾經被他視為麻煩人物的布洛克十分派上用場,不僅將他對自己的疑惑一掃而空,甚至順帶幫助他瞭解了監獄外的狀況。而且令卡爾頓意外的是,艾迪布洛克竟然會違背想成為正義使者的理念,打算與他曾經認為十惡不赦的自己談合作。

只可惜他並沒有合作的興趣。卡爾頓自認為劫後餘生的自己已經失去了當初建立生命基金會的熱情,也不再是會為了理念奉獻出一切的心境。他曾以先知自詡,正因為自己洞悉了能夠帶領人類走向更好未來的方法,無論需要多麼骯髒的手法他都願意身先士卒地去做,將自身定位為帶領全人類逃離滅絕的摩西。

然而那場火箭的爆炸讓他喪失了這樣的使命感,即便繼任的執行長採取更加殘暴的方法為人類貢獻也無所謂,可被取代的先知者並無法繼續帶領著人類前行。事實上這只是人類的一個進程,他只是個具有帶領資格的前行者,既然火箭爆炸遏止了他,又受人擺布待在這個與世隔絕的地方等死,與其焦躁不安地束手無策,他更寧願自己能夠在人生最後的時段裡伺機而動。

如果有任何離開這裡的機會,他會把握住的。

卡爾頓輕輕地翻過書頁,左手捧著的封面上清晰的印了「沉默的羔羊」幾個大字。

 

直到卡爾頓幾乎要將收到的「沉默的羔羊」看完的那個晚上,看書看得倦了的卡爾頓將沒闔上的書本面朝下地放在胸口躺下,緩緩地閉起雙眼休息。

朦朧中,他彷彿聽見了與會客室相接的那扇防爆門被打開的聲音,雜沓的腳步聲圍繞著自己,冰冷的金屬物抵上自己的腦門,一聲沉悶的槍響在他面前炸開,等他睜開眼睛時,一面銀灰色的盾牌擋在他面前,低沉嘶啞的聲音從他腦內響起:「該起來了,卡爾頓。

很快地,那面銀灰色的盾牌退進卡爾頓體內,還有些倦意的卡爾頓困擾地揉了揉眉心,還沒等他反應身體便不由自主地動了起來,他先是快速地坐起身,一腳踏在旁邊的牆上使勁一蹬,閃過了不速之客揮來的匕首,擦肩而過的風壓讓他清醒許多,他藉著牢房外的燈光概略地以視線掃過室內,確認了不速之客的人數後快速地翻身而起,「暴亂,你還在等什麼?」

食物太多了,我在考慮該從何下手。」銀灰色的腦袋逐漸在他肩頭凝聚,神情看上去欣喜若狂,卻穩穩地接下了對方不斷朝著卡爾頓射來的子彈,「為我決定一下。

「從射手開始?」卡爾頓小心地記住書的頁數,方纔的行動中他完全沒忘記這本書的存在,還好好地將書拿在手裡,他可是剛看到這本書最精采的部分,纔不想因為幾個不速之客就中斷了他閱讀的興致,「不過,不能留活口。」

當然。」暴亂笑咧了嘴,唾液沿著尖銳森冷的利齒流下,「收好你的書。

話剛落,銀灰色的黏液便迅速地包裹卡爾頓全身,高出不速之客半個身軀的怪物橫在防爆門前堵住了去路,轟然大響在暴亂身後響起,防爆門應聲關上,這時他才發現了牢房外的另個黑衣人,想必是負責在外頭預防任務失敗的保險,大概是見情勢不對就把門關上了。

噢、真可憐。」暴亂憐憫地看著面前的幾人,「你們被拋棄了。

被關在牢裡的幾人開始瘋狂地攻擊著面前的怪物,暴亂就像是被一羣孩子們惡作劇的成人,靜靜地等著對方的攻擊結束。等持槍者再也沒有擊發任何子彈,只剩下空槍後不斷扣下扳機的聲音後,他才悠閒地掐住那人的頸子將其提起,張開血盆大口將其腦袋一口吞下。

在牢房外的那人看見牢房內的情景被嚇得不由得後退了幾步,正當他想逃跑的瞬間,雙腳便被什麼纏住硬生生地絆倒在地,他還想掙扎卻反而被不斷地向後拉去,雙腳被惡狠狠地拽入狹小的送餐口。要知道那樣的大小僅能提供一個餐盤送入,而這個可憐的人類自然是無法順利地由那般窄小的開口被抓進牢房內,至少在正常的形體狀態下不行。

暴亂用分化出的觸手凝聚出薄刃,一點一點地片下那人的腿肉,好將他盡可能地拉進牢房裡防止他逃跑。等他將牢房內的幾人分食乾淨後,才將注意力放回那個腿部只剩下少許肌肉組織與白骨的男人身上。

交出遙控器,我就饒你不死。」暴亂透過強化玻璃窗俯視著牢房外趴在地上痛苦哀號的男人,「還有……告訴我是誰派你們來的。

「殺了我!」出乎意料地,這個作為保險的男人有點骨氣,「別想從我這裡獲得任何訊息,你這個怪物!」

你想怎麼想是你的自由。」暴亂無所謂地露出可惜的表情,隨即用自己的黏液爬上那人的背脊,逐漸滲入他的後頸,獲取了他想要的資訊後,露出駭人的笑容,從那個可憐的人類手中輕而易舉地拿起能夠控制牢房房門的遙控器,帶著惡意地在他面前按下。

男人絕望的神情讓暴亂十分滿意,選擇了最乾淨俐落的方式給了他痛快。

將不速之客盡數解決的暴亂悠閒地回到卡爾頓體內,僅露出一顆腦袋在他身側,像想到什麼似地回過頭:「我沒想過你會因為見不到我就懷疑起自身的記憶。

「人類的大腦是不可信的。」卡爾頓看著滿地的鮮血殘渣停滯了一會兒,才跨過被暴亂啃了一半丟棄的頭顱走出防爆門來到空無一人的會客室,他環顧四周,見角落的一面牆大敞著,漫步走了過去,「但認真來說,我真的很想念能這樣與你談話的日子。」

為了讓你能夠盡可能長久地活下去,那是必要的做法。」暴亂舔去嘴角的血漬,儘管他清楚自己已經從剛才那些人類獲得了足夠的養分,但過久未進食的狀態讓他還是對於進食有些渴望,「即便是現在,你也還是我唯一認為能夠共事的不二人選。

「我一無所有,暴亂。」卡爾頓走出會客室,面對看不見盡頭的長廊,他不由得停下了腳步,「如果那只是場面話,我想我得再提醒你一次……這條由你救回的性命,你隨時都能再次奪走。」

我沒有做白工的興趣。」暴亂說著,瞪了卡爾頓一眼,「別總是讓我興起處理你大腦構造的念頭。

「我還有什麼利用價值?」卡爾頓重新踏出步伐,過去的習慣始終影響著他,即便身穿囚衣、赤足地走在監獄的長廊裡,也還是如同他在生命基金會時那般優雅,「告訴我,我想試著拾回遺失的熱情。」

不需要,卡爾頓。」暴亂笑咧了嘴,「你不需要。

回到生命基金會以後,那些遺失的一切都會回來的。」卡爾頓看著身側的共生體夥伴,不由得露出困惑的微笑,暴亂對於他的期望似乎有著自信,然而他根本不清楚那從何而來。

「我不認為我們能夠安然無恙地回到原有的位置上。」卡爾頓想著他入獄前的媒體採訪與法院的裁決,這是不可能會成功的,如果硬是回到生命基金會會引起民眾的抵抗,政府大概也不會坐視不管……

你為什麼總是要以人類的角度思考?」暴亂來到卡爾頓的面前,迫使他停下腳步,「我們不需要在意這些由人類定義的規則。

「你的意思是……」卡爾頓的臉上逐漸露出恍然大悟的微笑,原來這纔是他之所以失去企圖與野心的主因,他太在意人類的規則了,卻忘了現在的自己所能辦到的事情。

見宿主理解了自己的意思,暴亂為卡爾頓讓出了路,「我們能辦到任何事,卡爾頓。別忘了這點。

「的確。」卡爾頓來到長廊盡頭的柵門前,看著門外因為他的到來而喫驚的獄警,眼底的野心死灰復燃,「是時候……奪回本屬於我們的一切了。」

這纔是我看中的宿主。」暴亂嘉許地湊近卡爾頓的耳邊,伸出長舌在他臉上舔了一口,「讓我們……完成未完成的目標吧。

在獄警反應過來之前,暴亂率先以利刃攔截了可憐獄警未發出的聲音,以觸手勾起他腰際的鑰匙,替卡爾頓打開限制住他們自由的大門。

卡爾頓站在大敞著的柵門門口,靜靜地將手裡那本「沉默的羔羊」扔進獄警的垃圾桶後,邁出腳步走出監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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