巢湖往事：回到散兵山棚灣（14）

作者：夏長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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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小山村，就像是個一個圓點，無論夏祚發怎麼撲騰，都是在圍繞着這個圓點在轉圈，跑的越遠，時間越久，這個圓點對他的引力就越大，那無形的引力總是牢牢的栓住他的身體和神經，在一個不經意間就能將它拖回這個他出生之地的圓點來。

村口那兩棵巨大的楓楊樹，依然呆立在那裏，此時剛剛發出新芽，枝條最頂端才偶爾見一兩片成型的嫩嫩的葉片。他擡頭看了一眼這兩棵樹，枝條上剛剛抽出嫩綠的樹芽，稀稀拉拉的，也如同這土地和土地上的人民一般，營養不良。不遠處傳過來男人門聊天說話的聲音，轉過頭順着有聲響的方向看去，那是土地廟的所在。

農耕社會，人們習慣用聲音來傳遞信息，嗓門大小關係到信息傳遞的範圍和效率，世世代代的，人們都養成了大嗓門說話的習慣。更有“理直則氣壯，理虧則勢弱。”這樣深入人心的理論依據，大嗓門的習慣，在不知不覺中就融入到人們的生活中，甚至血液當中。以至於很多年後，他們的子孫外出，常常一開口就被識別出來是來自農村的，而且是來自山區的農村。山棚灣的男人們喜歡扎堆的在土地廟前聚，這裏是他們休閒，議事的好去處。大大嗓門常常讓裏的很遠的人都能聽到。

土地能生五穀，是農民的“衣食父母”，所以人們祭祀土地。因爲這兩位神仙，神格不高，所以廟堂也多簡陋，廟堂內只設一龕位，供奉的神像也多製作簡陋。一般用一塊用方石板浮雕上土地公公和奶奶的像，土地公公和奶奶都是保持合袖正坐的姿勢，面容和藹又慈祥，永遠帶着微笑，石材寬不過兩尺。山棚灣村民多是石匠師傅，山上都是上好的青石，這座土地廟的兩位神仙確實與別處不同，村裏的匠人們到山挑選的上好兩塊整塊的青石，細細的雕刻的土地公公和土地奶奶全身像，還塗上了色彩。廟門上一副對聯“日昍晶✱通天下，月朋✱朤鎮乾坤”，總是叫來往的人忍不住研究一番，卻又總是琢磨不透。那幾個個古古怪怪的字，貌似硬是生拉硬拽湊在一起。可是放在這聯子裏面，上聯十日，下聯十月，又很恰當。合在一起十日十月，天地乾坤盡在其中，一點都不過分。

山村裏的人們本就讀書少，常常懶得去研究那些個虛的東西。有好事的師傅，在廟前立幾個石墩，用幾塊大石板鋪在石墩上，做成一個大石臺子，總有2米寬，4米多長。可坐，可躺，供人們在石臺前休息，聊天。又再石臺上刻下各種棋盤，人們總是樂於圍在一起，三子棋，老貓棋，茅缸棋，象棋，五子棋，圍棋，瓦瓦子。“要想好，老帶小”，這裏就是大人小孩天然的的娛樂場。

現在正是最農閒的日子，男人們無聊就聚在這廟前曬太陽，下棋，聊天。真是看棋人的比下棋的人多。最中間的老貓棋盤圍着的人最多。棋盤就刻在廟前面的大石臺上。一個三角形△的尖尖立在內有16個小方格的正方形□上，那三角形就是兩隻老貓的窩，正方形的底下整齊的排列12只小貓。老貓可以通過喫掉小貓來取勝，而小貓只能靠圍困老貓取勝。

雖然只是民間不登大雅的小把戲，對手卻也還是要使出各種策略和技巧才能取勝。小貓要設法組成包圍圈，圍捕老貓，老貓則要盡力衝破包圍，喫掉小貓。都是鄉間打發時間的遊戲而已，沒有許多規矩和斯文。所以當棋盤兩邊的對手在思索破敵之際時，或者盤面陷入僵局時，各路“軍師”們就總是按奈不住的要指點着出謀劃策了，性子急一點的，索性就直接上手。那寬大的石臺上，七八個張嘴呱唧呱唧，十幾隻手橫插豎舞，還有數不清的吐沫子在空中亂飛着，可謂熱鬧到了極點。高潮過後，隨着棋盤上勝負局面的顯現，勝者自然得意洋洋，敗者則打着棋局官司憤憤不平，膽敢有叫囂着“棋輸棋盤在，輸了再從頭來”的，一定會被數落一頓，然後趕下臺，換上新的對手，在老貓和小貓的廝殺中一遍又一遍的重複着山民們的怡然自得。

除了老貓棋，三子棋也是人氣頗高的一個。棋盤是由三個同心的正方形組成，在將頂點和邊中分點連接起來，盤面上便有了二十條有三個點的線段。雙方各執九枚旗子，在棋盤上落子，先佔得三點一線就叫“成龍”，每成一條龍，就可喫掉對方一顆子。輸贏以一方將另一方的棋子悶死不能動，或者喫光爲判。但是一方的子被喫到只剩三顆時，又有“三顆子滿盤飛，兩顆夾喫，一顆挑喫”的規矩，而且一條線不允許一方成兩次龍，所以這三子棋，重策略，考記性，喜歡玩的人這棋的人自然與老貓棋那幫人不同，多是些度過些書，識得些字的“土秀才”們。

他們一邊小心的調動着手裏的棋子，一邊關注着對方的意圖，還要把那些總結出來的口訣，默默的在心裏不停的翻來覆去的默唸着，最難得是是要記住自己已經在哪些線上成過龍了，不能被對方罰棋也要記住對方已經在哪些線上成過龍，謹防對手耍賴。所以他們這邊的棋盤常常是安靜的。下棋的，看棋的都表現出與與老貓棋那邊截然不同的“素養”與“清高”。不過偶爾也會例外，也會爲了一顆關鍵的棋子，而將那裝出來的斯文，摔在一邊，爲了一時的輸贏爭個不休。這個時候，老虎棋的觀衆們就常常看熱鬧一般，嘻嘻哈哈的你一言我一語的摻和進來。

當然作爲大衆娛樂場所，這裏也有小孩子們的一席之地。土圍棋和茅缸棋就是專門爲小孩子們設計的。贏了的一方總是會興奮的喊着“哦——贏着哦！你掉進茅缸裏去着哦……”一遍遍的重複的喊着，愉快的奔跑，打轉。這個時候整個大石臺周圍，整個土地廟前的歡鬧程度到達頂點。

夏祚發這次回村裏，和往日是不同的。人靠衣裝，這次他一身乾淨利落的新衣裳，手裏還有幾塊錢，不再是逃難，也不是因爲無飯可討，所以心理上他是充滿了自豪和自信的。三步並兩走向那個消息集散地。村子裏現在人人都知道他在日本人的場子裏面服務，見到他過來，突然一個大嗓門吆喝起來：“喲——，大少爺回來啦！”也不知道是打心眼裏喜歡，還是嘲諷。（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