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此篇已出刊,收录于《Glide》一刊。






骤醒。

 

望著已蒙上了层夜色的天花板,情绪一时之间还未能冷却,耳边依稀可闻墙上时钟滴答作响著,听得黑子不由细数,同时也做了几个深呼吸后,脑袋里头的鼓噪紊乱才终于止声。

适才的梦真实得让他近乎分辨不清,黑子忖度,兴许是出于恰好,更或许是他浅意识所反映出的难以介怀。

可无论何者,终究也只是个梦罢了。

虽说如此,但一时之间他也没了入睡的欲望,终究还是从柔软的床褥里头探出身躯,起身饮水以解适才的喉间的干渴。

初秋的夜晚稍凉,尽管明显感觉得到温度微冷,黑子倒也无心回房多加衣物,仅是随意地披了件衬衣,任著光裸的脚板踏在地板上,任其冰冷。

也许只是潜意识地希望有个人能够在身旁叨念自己这陋习,黑子调侃,可事实上,不过是他个人的无法释怀。

望著窗外寂静的夜景,忽然很想找个人叙旧。转念一想,他便从裤袋里头翻出了手机,指腹点开了通讯录,随意浏览著里头内存的号码,直到停留于那不似自己作称的署名后,看得黑子不由苦笑,抿了口冷水,情绪不由泛涩。

让他不由想起,不久前才接到桃井来电通知聚餐时间及地点,彼此小叙了近来概况,正确来说是单方面地被对方询问著,而自己只是顺著来人的题句作答罢了。

当中也从桃井的话语捕捉得到其他人的近况,像是青峰在协寻失物之余,也顺道侦破了几起偷窃案件;绿间先前几天占卜结果不甚理想,还为此苦恼至直接告假在家;赤司则是前几日赢得棋赛,再次卫冕名人的头衔;紫原的话,黑子前几日才收到了对方寄来的糕点,倒也知悉那人最近正苦思新品制作。

「哲君呢?」桃井忽然的问句让黑子先是怔忡了几秒,旋即才应答著很好两字。

「你跟小黄的回答一样,真让人不知道是真是假。」对方的话语听得黑子不由抿唇,却又只能沉默以对,细细聆听著来人的叙述句意,捕捉著大概几词的字眼知道那人跟自己一样,一词不错轻描淡写。

想及于此,黑子不自觉地沉吐呼吸,伸手打开了落地窗,走至阳台,任由冷凉的气温侵袭著四肢,让他接连打了几个冷颤,却无心制止自己这似自虐的行为。望著远方几处灯火许久后,视线又回到了手机萤幕上所停留的那栏人名,终究还是打住了想望。

就似拥抱黑夜般,半倚著花台,望著蒙蒙夜景,说是发楞,也似回忆。

直到嗅见空气中的浅淡香气,让他油然感到熟悉,黑子才缓回过神,望著夜风吹拂的方向,只见隔壁阳台上骤现的一缕微光,让他这才想起前阵子才听房东说隔壁搬来了新的住户,目前正于某家航空公司服务,但兴许是彼此时间搭不上,他至今未能见过邻居一面,也不曾作个礼貌拜访。

有过一阵子的念头,但随著时日一长,想也只是想而已。

徐徐夜风吹得他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随闻一段铃声突兀地划开周遭静谧,黑子不由颤了下,旋即将手机从裤袋里头拿出,就见萤幕显示一则新短讯。黑子随意瞥了眼时间,凌晨四点多,介于黑夜与天明两者,不前不后的时间点。

可这时候除了广告讯息之外,还会有谁这时间传简讯给自己,黑子试想,倒也没想出个可能人选,直接点开了视窗,望著那栏寄件者名称,怔神许久。

晚风鼓噪著他的耳膜,也同时吹乱了他的思绪。

舌尖只尝一抹血味,恍然发觉适才一时情绪全然涌上心房,让他不觉地咬破了唇,落得尽是失措。

点开了短讯后,仅见几句用字精简,依稀可见经时光洗炼出的有所成长,黑子忽地有点怀念起那时还少不经事的彼此,眼里所见便是世界。

看著几字遣词,要他注意最近天冷注意保暖,看得黑子不由失笑。久未连络,所来却是这么一封叮咛嘱咐,让他蓦地有种既视感,仿佛他们之间未曾疏离,谁也未曾离去。

可事实上,他总是在夜不成眠的时候独自一人拥抱著黑夜,直到天明。

直到一曙微光乍现于天际时,他才眨了眨酸涩的眼,关上了手机萤幕上的讯息视窗,披著一身冰冷,回房蜷进了床褥里头,任著倦意带他徜徉眠梦。

而他丝毫未觉,除了低温之外,身上也沾染了一缕不属于自己的冷香。

 

 

只瞥黄濑趴伏于桌小寐的模样,让方从藏书区借阅资料回座的黑子看得不禁莞尔,心忖著明明是对方邀自己做考前温习,可现在却睡得可香甜,真不知道黄濑起初所言那句「小黑子可以顺便教我不会的地方嘛。」是否只是个玩笑罢了。

虽然更让他不解的莫过于彼此就读学校不同,对方怎么就不找同班同学或同队学长们帮忙。尽管有向对方提过,但只得黄濑浅笑应答著「小黑子,不方便吗?」的话语。不做正面回复,反倒巧妙地将话题带往其他方向,混淆了他的视听。

仔细想来,类似的情形似乎也不下百次,黑子思忖。打从中学时候在球队担任对方的教育员后,认识对方越多,就越能观察得到那人的小习惯;对于自己无法做出相应的解释时,就会将话题拐偏至他处,又或者只是笑而不答。

黑子还记得很清楚,在还未随二军与驹木中学进行练习赛,对方还未完全认同自己之前,他曾在球队练习结束之后,看见黄濑流连于街头球场上自主练习著投篮技巧。

他没有向前试问,只是伫立于一旁看著那人被夕日晕染得微红的侧脸,让他不自觉地看得怔忡,直到在喝完手中那杯融冰得彻底的香草奶昔,吸吮的声响突兀且刺耳地划破了当时一景的静然。

就见黄濑将已被汗水溽湿的浏海向后拨弄了几许,捕捉得到对方见到他时,神情稍带愕然,可也仅只转瞬间的情绪,黑子暗忖。看著黄濑抿了抿唇,似乎正想著该怎么反应才算妥当,即听对方一声招呼,依稀可听那人声嗓间的试探意味。

黄濑这般举止看得他油然莞尔,莫名的。

黑子心想,在升上一军,随后成为正选的过程中,难免招致他人非议,同侪间的流言蜚语倒也不是初尝,同时也感受得到有心人所为恶意,但或许是幸与青峰搭档的原因,更也许是慑于赤司的言词,种种行为终究止于台面底下而已。

而非如黄濑那般直白的表现,虽说或许多少出于对方甫入部不久的原因。屡屡见到那人鲜明的种种反应,让黑子不由腹诽,该说果然是模特儿吗。

「黄濑君,要喝饮料吗?」黑子如是说道,就见黄濑神情一怔,楞应了声,看得他不禁抿弯唇线,顾自至一旁的自动贩卖机投币购买饮料,随后趁对方不注意时,将冷饮瓶身贴在对方背颈上,吓得正稍作休息的黄濑明显颤了下,惊呼出声:「唔哇!」

「……抱歉。」声嗓平淡,却隐不住夹杂于里的笑意,「请你的。」

只见黄濑不明所以地稍偏著头,倒也没有拒绝他的饮料,讷讷应了声谢谢,许久后才开口问著,「为什么会想打篮球?」

「没有特别的原因,就只是喜欢而已。」没试想过对方会出此一问,黑子耸了耸肩,「我以为黄濑君会问我,是怎么成为正规球员的?」

即瞥黄濑扯了扯略显僵滞的唇角,眼神间稍纵即逝的不自在,就闻那人随后陈述「我啊,起初入部是因为看到小青峰的篮球,看起来好像很有趣才选择开始打篮球的,其实还说不上是很喜欢篮球。」

听著黄濑叨叨絮絮地说著关于憧憬青峰高超的球技,黑子并未作声,只在偶时来人投递视线时才作应答,逐渐淡忘对方适才目光转瞬所带的尴尬之情。

而后,在结束随二军与他校的练习赛后,黄濑态度上的转变,更是让他明显观察到这点习惯;总在青峰调侃他今昔表现大不同时,那人总是一抹浅笑,未多作解释地将话题给带开:「小青峰,来一对一啦,这次我不会再输了。」

端详想来,对方还真不如外在所见那般简单可明,黑子忖度,就如黄濑初次当时来到诚凛时的发言,让他油然怔神,在闻旁人试问他们之间是否如对方所言的那般亲密时,他仅是浅淡应答:「关系一般般罢了。」

他们的关系说不上是最好,但较真说来还算是可以。黑子试想,当然,那是在他退部之前,队友们的才能还未开花的时候。

若那时他们没有放弃团队合作,或许自己当初就不会选择退部一途,更不会让他一度厌恶著篮球,下意识地逃开与篮球有关的任何人事物,就如黄濑后来那声试问中所用的消失一词。

漫想的思绪稍止,黑子抿了抿唇,望著对方伏案,任著微风吹得浏海散乱的姿态,不禁探指轻拢著那人的金灿发丝,将其拨弄整齐。

眼瞥黄濑端正的五官,看得黑子不住腹诽,大概只有不说话的时候才像个模特,不过似乎也只有与之关系熟稔才会有这般困扰就是。

指腹不由勾摹著对方的轮廓,黑子依稀可感自己的指尖微颤著,即便已然轻柔掠过。

直到动作滞于那人的唇时,柔软微凉的触感让黑子不禁稍施点压,不自觉地倾身向前,距离贴近地近乎吻上,在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举动后,黑子倏地睁圆了眼,不住愕然于自己适才的举止。

倏地起身走离座位,将身影隐入众多书架间,视线流连于架上书籍,看似正浏览藏书,可却藏不住思绪里的慌乱无措。

这算是好奇,也不该作此念头,黑子心忖。待情绪冷静沉淀了好阵子后,意识到所怀念头似乎不如所想那般单纯时,他想,他是没救了。

也才发觉,对于黄濑,用一词昔日队友已不足够形容得贴切,以朋友作称似乎过于隐诲,而是更多的──难以言明。

黑子苦笑,终究还是栽上了,大概是因为那人嘴边总叨念著喜欢,而让他不自觉地、感染了这般情绪。

在回到座位时,只见黄濑似方醒不久,半撑著下颔望著窗外,看得黑子蓦地感到心悸,对于自己方才的越矩行为,他仍不免怀著一抹忐忑,可为的是行为失礼一事,还是只字片语难作解释的异样情感,黑子不由苦笑,他想,没有个准则可循。

诚如那人口中的那句喜欢,他也从来不清楚究竟是出于认真,还是不过玩笑一个。

只知道,他是多么不愿正视这问题,仿佛深怕事情不如所想那般,最后期盼落了空,就如当时以为自己可以改变那逐步解离的团队关系,最终却选择退部一途的曾经。

犹记当时,在抽掉置物柜所夹的那纸名条时,他的目光直盯著上头的著称许久。

唇线不由微抿,也稍稍抿开了所怀苦涩。试想了很多,仍旧无力改变所遇情况。只能在离开之际,再次环视著部室摆设,最后将手中的纸条给揉成团,丢入了一旁的垃圾桶,然后不带任何留恋地离去,可却不住地想念起还不过年余的之前──在他们的团队还未分崩解离前。

来人忽然一声低唤拉回了他的漫想,只见黄濑笑得轻浅,让黑子不由一怔,依稀可听那人的一词呢软,倾诉著喜欢一词。

 

「小黑子,我喜欢你。」

 

而后──、一道熟悉铃声躁动著耳膜,倏地惊醒了正徜徉睡梦中的黑子。

任由手机顾自震响著,黑子倒也没有探手拿取查探的打算,只是从被褥直伸出手,朝著天花板摊开手掌,而后握拳,来回反复的动作让他仅能抓住空气中所存的那缕涩然,难取踏实。

他想,大概是一个人太久了,寂寞得让他开始胡思乱想。

思绪不由回溯于先前聚会一景,那人所言微醺,让他也不由藉著几分醉意,失笑应许著来人的话语:「如果下次聚会时,我们都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交往对象的话,那我们就在一起吧。」

话语方落,就见那双鸢色笑得温柔,看得黑子不觉莞尔。

「下次见。」只听黄濑声嗓低缓,即觉对方探手轻拥的动作,依稀可辨那人稍带紊乱的吐息。

而后,他就鲜少收到对方的联系,除了聚会后那封写著「忘记将围巾还给小黑子了,下次见面的时候再还给你。」的短讯外,关于黄濑的消息都只是从他人话语间辗转得知。

并非倾听那人亲口陈述。

黑子油然莞尔,他想,很多事情其实早已不言而明,只是自己从未正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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