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說賈母的丫鬟們

　　琥珀杯傾荷露滑

　　玻璃檻納柳風涼

　　關於丫鬟們，李紈和寶玉、探春等人曾經討論過，在他們的眼中，平兒、鴛鴦、襲人、彩雲都是丫鬟們中的極品。其中鴛鴦便是賈母的首席大丫鬟，襲人原也是賈母的丫鬟，後被送予了寶玉。值得一提的還有紫鵑，原名鸚哥，是賈母身邊的二等丫鬟，送與黛玉之後成了瀟湘館的頂樑柱。由此可見賈母是一個調教丫鬟的高手。賈母身邊的丫鬟各個品貌出衆，聰明伶俐，還能忠心事主。

　　賈母作爲賈府身份最爲尊貴的主子，丫鬟配置陣容堪稱豪華，有八個月例爲一兩銀子的大丫鬟。《紅樓夢》中明確提到名字的有：鴛鴦、鸚鵡、琥珀、珍珠、翡翠、玻璃、瑪瑙。那麼，另外一個是誰呢？姑且存疑。

　　01

　　爲什麼有兩個珍珠？

　　鴛鴦、琥珀是賈母丫鬟中出鏡率最高的。

　　瑪瑙出現在第六十七回，王熙鳳因爲得知了賈璉偷娶尤二姐的事情，氣急敗壞。賈母遣瑪瑙來問鳳姐爲什麼沒去喫晚飯。關於第六十七回的內容是否作者原稿一直存在着爭議。因此賈母是否真的有一個丫鬟叫做瑪瑙，也存在着疑問。

　　玻璃、翡翠出現在第五十九回，宮中老太妃薨，有爵人家入朝隨祭，丫鬟們打點主子所用衣服，提到了賈母的丫鬟”鴛鴦、琥珀、翡翠、玻璃四人都忙着打點賈母之物”。

　　鸚鵡、珍珠出現在第二十九回清虛觀打醮，賈母帶着的丫鬟有鴛鴦、琥珀、鸚鵡、珍珠。《紅樓夢》第三回已經明確交代：“原來這襲人亦是賈母之婢，本名珍珠……素喜襲人心地純良，克盡職任，遂與了寶玉”。很明顯改名爲襲人的珍珠和清虛觀打醮出現的珍珠是兩個人。

　　爲什麼會出現兩個珍珠？有的讀者認爲是作者的疏忽，也有人認爲說賈母將珍珠給了寶玉之後，又補了一個名字爲珍珠的丫鬟。筆者認爲是後者，原因後文再敘。

　　02

　　琥珀——一個容易被忽略的角色

　　鴛鴦絕對是一個光彩照人的形象。李紈說“老太太屋裏，要沒那個鴛鴦如何使得。”惜春笑道：“老太太昨兒還說呢，他比我們還強呢。”平兒道：“那原是個好的，我們那裏比的上他。”

　　事實上，賈母的另一個丫鬟琥珀，也是一個非常可愛的女孩子。除了鴛鴦，琥珀應該是與賈母最親近的，也是最有威信和地位的丫鬟。第三十八回湘雲大開螃蟹宴，那些有頭有臉的丫鬟都受到了邀請，其中鴛鴦、琥珀並列，與平兒、彩雲、彩霞同在受邀之列。看來琥珀也是一個混得不錯的有臉的奴才。

　　琥珀的性格很活潑，伶牙俐齒，說話風趣幽默。鳳姐開鴛鴦的玩笑，琥珀笑道：“鴛丫頭要去了，平丫頭還饒他？你們看看他，沒有喫了兩個螃蟹，倒喝了一碟子醋，他也算不會攬酸了。”看得出琥珀很開朗，愛說愛鬧。從年齡和地位來看，琥珀和鴛鴦、平兒類似，才能如此放得開，無所顧忌地說笑。

　　琥珀和鴛鴦同爲賈母的丫鬟，相處很和睦。賈赦要娶鴛鴦，鴛鴦特意找來琥珀交待：“老太太要問我，只說我病了，沒喫早飯，往園子裏逛逛就來。”鴛鴦和平兒說，我們這十幾個人從小一起長大，關係要好，無話不談，其中就包括琥珀。看樣子琥珀也是家生的奴才，和鴛鴦、襲人等一起長大，因此關係才如此親密無間。

　　琥珀很細心，心地善良，會照顧人。劉姥姥二進大觀園來到瀟湘館，因爲甬路窄狹，劉姥姥讓出路來與賈母衆人走，自己卻赾土地。琥珀拉着他說道：“姥姥，你上來走，仔細蒼苔滑了。”在平時，經常是琥珀服侍在賈母的身邊，幫她捶腿，捶背。

　　琥珀深受賈母的信任。鳳姐潑醋，賈母令琥珀去傳話：“你出去告訴平兒，就說我的話：我知道他受了委曲，明兒我叫鳳姐兒替他賠不是。今兒是他主子的好日子，不許他胡鬧。”非常有意思的一個安排發生在“慧紫鵑情辭試莽玉”一節，紫鵑開玩笑說林妹妹要回蘇州去，寶玉就瘋魔了，一把抓住紫鵑死活不讓她走。賈母只好讓紫鵑服侍病中的寶玉，派自己的丫鬟琥珀去伺候林黛玉。

　　賈母爲什麼會安排琥珀去伺候林黛玉呢？說明賈母對黛玉的疼愛，更說明瞭賈母對於琥珀的信任。當然這樣的安排也無例外地蘊含着作者的小心機，讓讀者揣摩到弦外之音。

　　賈寶玉和林黛玉之間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但是二人之間吵吵鬧鬧也是常事，不能不說是賈母的一塊心病。只要兩人和好如初，賈母就會跟着開心，二人一鬧彆扭，賈母也跟着着急、傷心。清虛觀打醮寶黛鬧了矛盾，賈母尚且食不甘味，淌眼抹淚的說不是冤家不聚頭，何況這一次如此嚴重呢？賈寶玉大病一場，病因又是自己最疼愛的外孫女林黛玉，賈母一定心急如焚。在這種情況下，一定要派一個細心周到又絕對可靠的丫鬟來伺候林黛玉。由此可見琥珀在賈母心中的重要性。

　　值得玩味的是，賈母的丫鬟珍珠送給了賈寶玉，琥珀送給了林黛玉。而珍珠相對長久地留在了寶玉身邊，琥珀只是暫時性地服侍林黛玉之後，仍然回到了賈母那裏。琥珀和珍珠雖然名字相對應，都是賈母的丫鬟，卻各爲其主，是不是也和賈寶玉、林黛玉之間相愛相殺，最終分離的結局相呼應呢？

　　03

　　賈母丫鬟的一個命名特點

　　衆所周知，《紅樓夢》中的人物名字詩情畫意，而且含義雋永。丫鬟的名字常常詞性詞義兩兩相對，例如黛玉的丫鬟紫鵑、雪雁；寶玉的丫鬟襲人、媚人等等。賈母的這些丫鬟名字中，鴛鴦和鸚鵡對應，翡翠和瑪瑙對應，珍珠和琥珀對應。那麼，玻璃和誰對應呢？筆者猜是瑠璃。

　　試想一下，賈母送出了一個珍珠，自己身邊仍然有一個珍珠；送出了鸚哥，身邊有一個鸚鵡；賈母身邊有一個玻璃，賈寶玉仍然將自己喜愛的芳官改名做玻璃。爲什麼這麼多重複性名字都出現在賈母的丫鬟們之中呢？是疏忽得很巧合，還是別有深意，我很願意相信是後者。因此和玻璃相對應的一個丫鬟叫做瑠璃似乎也並不那麼突兀了。

　　賈母這些丫鬟的名字，不但像《紅樓夢》其他人物一樣對於主人的命運到了預示的作用，而且以賈母丫鬟具有重複性的命名特點，起到了一詠三嘆，反覆強調的作用。這也略可解釋爲什麼有兩個珍珠的疑問了吧！

　　04

　　賈母丫鬟的名字都別具深意

　　鴛鴦和鸚鵡：象徵着愛情幻滅，預示了紅樓女人的悲劇命運。

　　鴛鴦織就欲雙飛，春波碧草，曉寒深處，相對浴紅衣。鴛鴦古往今來都是愛情的象徵，《紅樓夢》中的鴛鴦卻上演了一段誓絕鴛鴦偶的故事。鴛鴦爲了逃脫賈赦的魔爪，矢志一生不嫁。一個名字爲鴛鴦的女孩卻與愛情無緣，是不是頗具有反差效果呢？

　　鸚鵡是人們最喜歡養的一種鳥，古人常常借物抒情，通過詠歎鸚鵡訴說自己的孤單、苦悶和對親人，對愛人的思念之情。例如“玉箸雙垂，只是金籠鸚鵡知”；“惆悵玉籠鸚鵡，單棲無伴侶”等等。《紅樓夢》裏林黛玉的窗前就有一隻鸚鵡，也具有如是的意境。

　　賈母身邊的鴛鴦和鸚鵡暗示着林黛玉和賈寶玉之間的愛情，看似青梅竹馬，郎才女貌，最終勞燕分飛，各自孤單。

　　這就是賈母身邊有了一個丫鬟鸚鵡，又有一個二等丫鬟叫做鸚哥，並且把鸚哥送給林黛玉的原因吧。我們看到了賈母身邊的鸚鵡，就想到林黛玉身邊的鸚哥，想到了寶黛愛情的悲劇。

　　當然，我們還可以從寶黛愛情看開去，看到《紅樓夢》裏所有女人的悲劇。還記得在清虛觀打醮的時候，賈母說起自己的丈夫，痛不欲生，那深深的思念溢於言表。《紅樓夢》就是一部天下女人的悲劇集，她們關於青春，關於愛情，關於婚姻等等的期望，最終都不能得償所願。每個人的人生都充滿了缺憾，無一完美。

　　珍珠和琥珀對應：象徵着賈家得來不易的功名富貴。

　　珍珠是產在珍珠貝類和珠母貝類軟體動物體內，由於內分泌作用而生成的。琥珀也是一種透明的生物化石，是樹脂滴落，掩埋在地下千萬年才形成的。珍珠和琥珀都是由極尋常的東西，經過漫長的時間的洗禮，完成了質的飛躍，獲得了珍貴的的價值。這正如賈府的發跡史，就像賴嬤嬤說的熬了兩三輩子才掙出來如今的一份家業。無論賴嬤嬤的言辭，還是焦大的牢騷，都側面揭示了而寧榮二公創業的艱辛。“勳業有光昭日月，功名無間及兒孫”，賈府今日的富貴來之不易，可後世子孫們卻不知道珍惜。

　　前文說過珍珠送給了寶玉，琥珀服侍過黛玉。賈母曾經說過自己這麼多兒孫只有寶玉長得最像他爺爺。賈寶玉也是在《紅樓夢》中明確作爲家族繼承人，如果賈寶玉和林黛玉成就姻緣，二人將擔起振興家族的重任。只可惜這不過是黃粱一夢，隨着寶黛愛情的破滅，賈寶玉也遁入空門，賈家瞬間樹倒猢猻散了。

　　翡翠、瑪瑙，玻璃和瑠璃：象徵繁華易逝，富貴轉眼成空的家族命運。

　　翡翠、瑪瑙都是極其珍貴的礦石。寶玉爲探春送荔枝，用的是一隻白色纏絲瑪瑙碟子；李紈爲賈母等採摘戴的菊花，放在一隻大的荷葉式翡翠盤子中。在賈府這樣精緻而講究的人家裏，翡翠、瑪瑙也不過是平常物件。

　　玻璃由於當時燒製水平有限，屬於進口物資，非常稀有而珍貴。賈寶玉曾經將芳官的名字改作玻璃，取極其珍愛之意。瑠璃則起源於中國，是用各種顏色爲原料，高溫燒製而成的。瑠璃製品流光溢彩，晶瑩剔透，《紅樓夢》將雪後的大觀園比作琉璃世界。

　　無論翡翠、瑪瑙，還是玻璃和瑠璃都是極其珍貴的，做成飾品或者器皿，盡顯富貴豪奢之氣。但是它們同時都是極容易破碎的物品。晴雯說過“先時連那麼樣的玻璃缸、瑪瑙碗不知弄壞了多少”。 月滿則虧，水滿則溢，賈家的富貴便如這珍貴的翡翠瑪瑙，玻璃瑠璃，看起來光華奪目，一不小心就會碎爲齏粉，沒有挽救的餘地。

　　翡翠樓邊懸玉鏡

　　珍珠簾外掛冰盤

　　如此，賈母的八大丫鬟分別是：鴛鴦、鸚鵡；琥珀、珍珠；翡翠、瑪瑙；玻璃、瑠璃。而且無論從命名原則上還是名字蘊含的寓意上，都別具一格，引人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