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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之後的日子,韋隆凱和何兆傑常會課後相約一起喫飯,或是假日時沒課時常會睡到日下三竿,何兆傑都會下來韋隆凱的房間,找他一起去喫早午餐,這樣的生活模式已經成了生活中自然而然的習慣。記得有一次韋隆凱曾經對何兆傑說:

 『兆傑,你如果繫上忙碌,你千萬別顧慮到我這裡,我會自己照顧自己的。而且你也好一陣子沒回去了,上次你媽媽有打電話來宿舍找過你,回去看看媽媽,別讓她擔心。』   

  何兆傑聽了沒有說話,其實韋隆凱知道何兆傑這陣子沒回去,是因為他跟何媽媽有些小冷戰的爭執。他看著何兆傑就好像看到當年的自己,何兆傑冷靜的說:

 『我媽是不是有跟你講些什麼?』

  韋隆凱知道何兆傑的自尊心相當強烈,為了不讓他受到激動,他若無其事的說:

 『沒有啊!你自己的手機關機,你媽都打不通!我打你的手機也是打不進去啊!』

  何兆傑沉默了一會兒,他才開口說:『媽媽希望我假日沒課的時候,可以去她的攤位幫忙,可是我不喜歡在外面吹風,新竹的風很大,我跟我媽說叫她不要那麼累!』

 『爸爸呢?』韋隆凱問。

   何兆傑沒有說話,韋隆凱也大略知道兆傑的狀況,他沒有說什麼,只是拍拍他的肩膀,就沒再繼續問下去。何兆傑的情緒有些低落,韋隆凱向前給他一個擁抱,安撫他的情緒,然後拍拍他的背,韋隆凱說:『雖然我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但是這是成長經歷的過程,家人永遠是你的避風港。你媽媽打來電話,或許她很焦急等待你的回電,你是不是應該回撥個電話,讓她安心?』韋隆凱這麼說,他自己心裡也想起對母親的回應也是像兆傑這樣的方式:『看著兆傑這樣就想到以前的我。』一時之間他又想起韓尚錫了,他的聲音,他的微笑,他的煙草味道都讓他內心翻湧。勾起了在學校天台上的回憶,還有高屏鐵橋的煙火,以及在澄清湖大門前分開的別離,許多許多回憶的湧現。『什麼我在這個時候想起Mango?』韋隆凱內心也有幾許激動:『我對不起Mango,是我自己不夠努力,把我們的未來葬送掉!』他心裡有太多的自責,而今,無法改變的事實,他要學會接受,也或許……在未來的時空裡,他和韓尚錫會不會再續緣?

   韋隆凱自己也知道,他註定大學四年會在這中部的小城鎮唸完他的大學四年,他實在無力再去轉校重考之類的了。他現在只能做的就是,好好的把這大學四年唸完,其它的事以後再說。以他目前的學業狀況還算穩定,也不用再面對升學的壓力,他一直很希望能夠有機會彌補他和韓尚錫約定的夢,他曾經在日記裡寫下這麼一段:『命運,將我倆緊緊綁在一起,如果你是雲,我就是風,你是黑夜,我就是那月光,照亮你心。』是的!如果你是雲,我就是風,你是黑夜,我就是那月光,照亮你心。韋隆凱相信人世間最美的愛情是永生不渝,每天太陽升起的時候,就是我在心裡想你的開始,每天月亮升起的時候,就是我在夢中想你的開始,但願月亮、太陽做為見證,讓我愛你一生一世。這些當年寫的心情告白,他從來沒忘記,記憶依舊深刻!

   正當回憶,何兆傑的聲音把他從回憶裡喚醒,韋隆凱這才意識過來。他怔怔地望著何兆傑,何兆傑疑惑的問:

 『學長,你在想什麼?』

  韋隆凱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回答,又不能把自己內心深處的情感告訴何兆傑,他只是搖搖頭微笑,讓自己的視線轉移到窗外的錫蘭橄欖樹,錫蘭橄欖樹剛綻放開苞,盛開時雪白迷人,令他想起高雄的寶來梅花。

 『學長,其實……』何兆傑欲言又止,他繼續說:『其實我爸爸在我國中時就過世了!』

  韋隆凱聽了相當驚訝,在他眼前的男孩,個性如此早熟,他其實也猜測到何兆傑的家境狀況,對自己而言,雙親健在,他比何兆傑幸福多了。

 『兆傑,我感到遺憾!』

  何兆傑搖搖頭,他沒有說什麼,只是眼裡充滿了憂傷。韋隆凱這一看出所以然,他安慰說:

 『每個人都會面臨生命的存在與消逝,生離死別是個過程,即使生命是脆弱的,都教人徬徨的無處躲藏,所以我們要珍惜當下的每一天。』

   韋隆凱的一句話,深深讓何兆傑心裡有股隱隱的作痛,他非常想念他的父

親,只是當時他的父親走的突然,讓他來不及跟他的父親表達,面對何父的飄然遠去,化作輕煙,帶給他和家人很大的打擊。尤其是何太太,向來以夫為天的她,家中唯一的支柱不在了,這些年何太太堅強的扛起家裡的重擔,面容憔悴不少,想到這裡,何兆傑心頭酸楚,低頭不讓自己的眼淚讓別人看到。韋隆凱望著何兆傑,只是在一旁靜靜的安慰著他,人生有太多的生死離別,他還沒有遇過失去錐心之痛的感受,韋隆凱說:

    『我想伯父生前一定很疼你,你一定是他最疼愛的兒子!』

       是的!他是父親唯一最疼愛的小兒子,即使他和哥哥相差兩歲,他從小就遺傳到母親氣喘的毛病,每當正值交替之際,天氣忽冷忽熱,讓他的氣喘毛病又犯了,何父著急的拿一瓶支氣管擴張劑,上下搖動十下,再接上塑膠延伸管給何兆傑含在口中,讓他慢慢緩和下來,何父對他無微不至的照顧,打從何兆傑有記憶以來,爸爸就是他的大樹,如果沒有父親,他就不會熬到現在。

      『我有家族性遺傳氣喘的毛病,來自我母親,我哥沒有這方面的問題,爸爸對我的關愛更勝過我哥!』

       何兆傑才一說完,他的氣喘毛病又犯了!韋隆凱驚慌失措的說:

      『兆傑,你的藥呢?在哪裡?』

      『背……揹包裡……』何兆傑喘著氣,喫力的說。

      『你等等!我找找!!』韋隆凱手忙腳亂的幫忙找支氣管擴張劑。『找到了!兆傑,快!』韋隆凱把藥瓶遞給何兆傑。

       何兆傑很快的吸了支氣管擴張劑,慢慢的緩和下來。

     『你剛才真的把我嚇了一大跳!』韋隆凱用手拍著胸口。

     『學長,抱歉!讓你看到我狼狽的一面!』何兆傑聲音顫抖。

     『哎呀!』韋隆凱說:『你講這是什麼話?我緊張的心還在蹦蹦挑!』

       好在韋隆凱第一時間將何兆傑的支氣管擴張劑遞給他,這讓他不敢大意!他以前跟韓尚錫在一起時,從來沒有遇過這種事,他頂多隻是跟韓尚錫出遊時,下車幫他買包香煙,這次他認識了兆傑,第一次認知到氣喘這個症狀。

     『兆傑,有沒有好一點?』韋隆凱關心的問。

      何兆傑靜靜的點點頭:

     『學長,真的非常不好意思!』

     『幹嘛這麼見外?』韋隆凱說,他把何兆傑的身子按下在椅子上,試著讓他休息。韋隆凱轉過身子,他要下樓去廚房倒杯熱開水給兆傑喝,他前腳才跨出一步,就怕何兆傑給抓住了他的手,何兆傑把他抓的緊緊的,完全不想放手!韋隆凱的手指感受到何兆傑手裡的溫度,那麼強烈,何兆傑盯著他,一雙懇摯的目光在注視,這讓韋隆凱的目光也停留在何兆傑身上,何兆傑焦灼、急促的說:

     『學長,不要離開我!我不想一個人!』

      韋隆凱怔怔地望著何兆傑,他有點震撼。

     『兆傑……』

     『學長你喜歡我?』

     『啊?』

     『你喜歡我嗎?』

      『兆傑,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你是不是不舒服?』

      『沒有!我很清醒!』

       韋隆凱睜大了眼睛,他耳朵有點發紅起來,他冷靜的說:

     『你一定累了!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何兆傑把韋隆凱拉了過來,他這一拉,讓韋隆凱重心不穩的跌入他的面前,何兆傑上前吻了韋隆凱的嘴脣。

       何兆傑這個動作讓韋隆凱陷入在他那柔軟的紅脣,何兆傑忘形地不能自己,他輾轉吮吻,將舌頭滑入韋隆凱口中激烈的親吻著。韋隆凱被陷入在何兆傑的吻裡,好溫柔,好溫柔。驟然間,韋隆凱腦海裡閃過一個畫面,他和韓尚錫曾經在學校的天台上承諾過諾言,他的初吻獻給了韓尚錫,沒有第二個人能觸碰他的嘴脣,而他的身體本能的掙開了何兆傑,驚跳起來,絕對不能!

       不應該這樣的,不應該這樣的,他和何兆傑之間不應該這樣的逾越,這是不可以的,萬一這件事被傳開來,他和何兆傑都不能在學校立足,更何況是這間宿舍!韋隆凱手壓著額頭,試圖讓自己清醒,他生氣的漲紅了臉,說:

      『兆傑,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何兆傑注視著韋隆凱,他說:

      『我知道,因為我喜歡學長!』

       韋隆凱聽了驚訝,這讓他有些迷亂,他絕對不容許這種事發生:

     『你不可以喜歡我!絕對不可以!』

       絕對不可以,韋隆凱心裡的擔憂,他狠狠的拒絕何兆傑的告白,他不能讓以前的事重演!真的,他這麼的害怕的,他曾經為了韓尚錫而讓自己這三年活在自責的痛苦裡,他把整個世界,全部的愛都給了韓尚錫,他的心容不下第二個人進駐他的內心世界。韋隆凱平靜的說:

    『剛才的事情,我當作沒有發生!』

     何兆傑盯著他說:

    『學長,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

    『我們真的不可能!』韋隆凱搖搖頭:『你是一個充滿陽光的男孩子,你該去交其他的女孩子,你絕對不可以觸碰男生這一塊,否則你會後悔!』

    『難道學長也是這樣?』何兆傑問,他的暗示企圖從中知道解答。

    『你問的太多了!』韋隆凱挽拒回應,他必須煞車,防止他們之間產生任何芥蒂,韋隆凱是相當害怕的,在這裡沒有人知道他的內心世界,他必須偽裝自己,壓抑自己的情感,不讓別人去觸碰他內心世界最脆弱的那塊。

     

        晴朗的週六,韋隆凱和楊博勳以及徐文峯相約在臺中敘舊。他們來到市政府後面的小巷弄,一間名叫『華泰咖啡』咖啡廳敘舊話家常。敘舊喫飯過程中,從楊博勳口中得知有一位穩定交往的女朋友,是他的大學同學,他計劃等畢業後先去服兵役,等退伍後就和女方訂婚,而徐文峯早已計劃打算大學畢業後出國深造攻讀碩士。韋隆凱聽著老同學都在為生涯做規劃,而他卻好像還停留在原地踏步。三人敘舊話家常,聊校園趣事、聊彼此生活近況。楊博勳還是跟以前一樣,楊氏字讀重現江湖:

     『告訴你們,我和我女朋友認識的過程,不是三言兩語所能道盡的,也是三天三夜講不完的,就連巷口的阿貓阿狗都要禮讓我們三分。起初我們誰都不熟對方,偏偏我們航工系就是陽氣太重,所以我們整個繫上僅有一個女的,還落到我們班上,我們班不曉得是不是每個人前輩子燒了不少好香,老天爺才會派一個仙女下凡來安慰我們這些寂寞的心靈!』

     『那你們就豔福不淺啦!』韋隆凱笑著說。

     『既然這樣,』徐文峯啜了一口綠茶,接著說:『你們繫上不就大暴動了?我大概能夠想像從難民營逃出來的難民,帶著饑餓的模樣乞討!』

     『欸!你這樣說就不對了哦!誰叫我們臺灣只允許男生唸工科,女生一定要去唸商科?這就不公平了嘛!民主的社會不就是主張兩性平等?』楊博勳搬出他的理論,順應時代的潮流。

     『嗯!說的好像頗有道理!』韋隆凱點點頭說。

     『如果真是這樣,』徐文峯笑道:『那我們來看未來的臺灣,會不會產生一位女總統出來?如果到那個時候的臺灣,性別、種族、宗教……都不是問題了!』

     『難道,未來有一天真的會產生一位女總統出來?女性擔任國家元首可不是那麼簡單的!高學歷、高智慧、精通英文,還有國際手腕!』韋隆凱回答。

     『英國女首相柴契爾夫人就號稱鐵娘子,她的外交手腕也不輸給其他國家男性元首!』

     『那這樣以前的武則天、慈禧太后也是治理國家,雖然她們沒有高學歷也不精通外文,但手腕卻是心狠手辣!』

     『等一等,』楊博勳插進來說:『時代不一樣哦!現在可是民選總統,人民選出來的,人民享有投票權,選出心中的總統,這就是「民主」!你們想想看,國民黨執政幾十年,結果今年政黨輪替換民進黨執政,這是以前從來沒有的,也是歷史性的記錄,我想再過十年、二十年,臺灣到那個時候可能會產生女總統也不是不無可能!』

      『啊喲!』韋隆凱詫異的說:『你現在成政治評論家了?這麼熱衷政治?』

     『你對國家大事不關心?民主的社會得來不易,如果沒有那些革命先烈流血犧牲,我們又怎麼能享受這民主的果實?』楊博勳兩手一攤,認真的說。

     『喂!楊博勳,你不走政治這條路太可惜,以你的條件跟熱忱,國家很需要你這個人才!』徐文峯建議的說。

     『免了吧!我還是當個平凡的小市民!』楊博勳搖頭,他拿起叉子,捲起碟子裡的義大利麵條,往嘴裡咀嚼。

     『小蜜蜂,我記得以前你來我家玩的時候,你總會帶你爺爺做的燒餅給我們,爺爺最近好嗎?』韋隆凱說,他喫著小餐包。

     『他爺爺早就退休了!』楊博勳說:『去年他爺爺中風後,燒餅店一度停擺,他爸也不想承接,好在他爺爺收的學徒扛起這個重擔,還滿認真的!對了,前陣子我從楠梓學校出來往左營,正好經過那家速食餐廳……』

     『大頭!』韋隆凱阻止的說:『他已經不在那裡了!』

       楊博勳嘆氣的搖搖頭,徐文峯早就也知道這件事。楊博勳繼續說:『我知道他的事給你打擊很大,』楊博勳啜了一口水,他語重心長的說了下去:『剛開始你們在一起時,我確實很驚訝!我甚至很擔心你們的事有天會曝光,只是你們在對的時間相遇,卻在不對的時間分開!而他終究不是我們這個國家的人!』

     『就算他不是臺灣人,我也可以飛去韓國找他呀!』韋隆凱說,想到這裡他心裡那塊暫時撫平的傷口,又再度的被撥起。『我只是恨自己不夠努力,不夠認真,才會落得聯考失敗的下場!你考上海科大,徐文峯是臺科大,我連最後一間私立的學校都未能上榜!現在我考上國立的學校,卻不是我心中的那所理想學校,Mango已經畢業離開臺灣了!我的夢已經碎了,而你們已經開始規劃將來的路,我卻還在原地踏步……』

      『你別再把自己糾結在過去裡!楊博勳感到無奈,事情已經過了三年光景,他看著韋隆凱還沒有走出這段糾結,他說:『我知道我們怎麼勸你都沒有用,但是我只想跟你說,你未來的路還很長,等到時機成熟了,你再去找他也不遲啊!』

      『大頭,謝謝你的關心!』韋隆凱回應,他知道楊博勳一直以來都是關心他的,他也感謝風雨路上還有好朋友陪伴,使他不孤獨。

       聊到最後,時間也相當晚了,他們都還要到火車站買車票,徐文峯要回臺北,楊博勳最遠,回到高雄都已經是半夜了。由於假日搭火車乘客眾多,往高雄的自強和莒光都已經客滿,楊博勳最後只好改搭客運回高雄。好不容易大家都買好車票,徐文峯最早搭車,他已經先搭火車回臺北了,韋隆凱陪楊博勳到客運站等車。

      『前陣子我去你家,我聽你媽媽說,奶奶的狀況很不好!』楊博勳說。

      『嗯,她在信裡有告訴我!』

      『我知道你還在生你媽的氣,但畢竟她是長輩,她非常的關心你!』

      『我不需要她的關心!我會把自己照顧的很好!』

      『我知道你還在賭氣,只是想跟你說,你媽跟我聊了很多,但我始終沒有把你跟學長的事說出來!我曾經答應保守這個祕密!』

      『大頭謝謝你!保守這個祕密!』

      『別客氣!』楊博勳回答:『我希望你找個時間回家一趟,奶奶非常的想你!』

      『嗯,我知道了!』韋隆凱點頭說。『我會找個時間回去的!』

      『要回高雄記得打通電話給我,我再去車站接你!』

       開往高雄的客運已經停靠出口站,楊博勳準備上車,他回頭跟韋隆凱道別,直到車子開走了,韋隆凱往火車站月臺走去。
     

       抵達目的地,出了車站,迎接的是冷清清的夜,畢竟它只是一個小山城,沒有大城市的繁榮與喧囂。韋隆凱走到寄車場去領車,拿票根遞給店家,付完寄車費,發動機車騎往宿舍方向騎去。騎在路上,馬路並不大條,只有寒風霧雨的陪伴。原先他從高雄大城市初來到這個小城鎮唸書,當時他不習慣這個小城鎮,連鬧區都不大,中正路和光復路只要花五分鐘就可以逛完,當時的他甚至懷疑,自己的條件只能落在這個小地方念書?但畢竟考上也算是國立的,就得好好唸完這四年,而他的臺北夢,早就離他好遠好遠……之前韋隆凱有一次放假回高雄,一出車站,他的視野突然開闊起來,畢竟高雄是兩百多萬人口的第二大城,也是他成長的地方,高雄有十條寬大筆直的大馬路,這些道路的路名和其他縣市大有不同。以高雄地理區域從南到北,以一至十的數字次序命名,南端一心路至北端十全路,如此特殊路名,就算外地來高雄旅行也不會迷路。

       韋隆凱深夜騎車在這個小城鎮路上,感受到寒風刺骨的感覺,這座小鎮入夜後就開始冷颼颼的,他一直不習慣這麼冷的天氣。騎到一半,肚子開始咕嚕咕嚕叫,今天和楊博勳他們在臺中喫下午茶後,他看手錶的時間,都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他在一家小麵攤停了下來,才剛點菜就聽見隔壁班的同學阿正在叫他,韋隆凱和阿正寒喧了幾句,直到老闆娘喊他,他付了錢,向阿正道別,拎著外帶的肉羹飯離開。這座小鎮賣的東西不多,都是一些民生小喫攤飯或早餐店,他想到以前在家裡時,有喫有喝不用他來張羅,而現在,他想念奶奶的酸辣湯,還有奶奶包的水餃……而奶奶這半年罹患開放性肺結核,被園藝的工人傳染到肺結核,被隔離住院治療,狀況一直很不好,楊博勳說的沒錯,他是該找個時間回去探視奶奶。

        回到宿舍,韋隆凱開了大門,把機車停進一旁的車庫,一進門就看見林庭君和沈湘怡在客廳看電視,林庭君見到他,她小聲的喊:

      『學長!』

       韋隆凱點頭微笑,電視正播著『還珠格格』,電視片段在播眾人繼續往南方逃亡,來到郊外被黑衣人追殺的畫面,韋隆凱看這部電視劇紅透兩岸三地大江南北,他笑著說:

     『庭君,妳怎麼了?是看電視看到累?連講話都變的這麼薄弱?』

       林庭君面有難色,她顫抖的說:

      『不是的,學長,因為……因為……』

      『因為有人不知道怎麼了?回來好像喫了炸藥,氣沖沖的上樓,然後砰的一聲關上門!』沈湘怡忍不住開口說。

      『誰?發生什麼事了?』韋隆凱問。

      『我也不知道,兆傑一回來就氣沖沖的上樓,我也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他關門好大聲,我跟湘怡都嚇壞了!』

      『好,我等一下上去了解狀況!』

       韋隆凱在廚房裡喫完了晚餐,他把碗洗好後上樓至何兆傑的房間,他看著門縫燈亮著,輕敲了房門:

      『兆傑,你在嗎?』

       房門的喇叭鎖開了,但何兆傑並沒有開門。

       韋隆凱自行打開了何兆傑的房門,他見何兆傑在電腦桌前看影片。

      『你怎麼了?我聽說你一回來就生氣的上樓,發生什麼事?』韋隆凱關心的說。

      『問你自己!』

      『我?問我自己?我做了什麼讓你不開心的事?』

      『我都看見了!』

      『看見什麼?』

      『你在跟一個男生聊天,有說有笑的!』

      『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有頭沒尾的!』

      『我看見你在麵店跟一個男生聊的非常開心,我可沒認錯人!』

      『啊?你看到我?那你為什麼不叫我?』

       『如果我叫你,豈不破壞了你們聊天的氣氛!』

      『什麼跟什麼?搞了半天,你在誤會我跟阿正的關係?』韋隆凱聽了整個傻眼,他愕然的說。

      『難道不是?』何兆傑冷哼著。

       韋隆凱生氣,漲紅了臉:

      『你還真是無聊!遇到隔璧班的同學也有事?那是不是連問路的人也有問題?』

      『對!就連是你跟路人講話,我都會覺得你們有關係,我就是不喜歡別人跟你有進一步的接觸,連講一兩句我都會覺得不自在!』

      『兆傑,你太誇張了!你這樣讓我覺得可怕!』

       何兆傑閉了閉眼睛,心裡有陣劇痛,他咬牙的說:

     『如果你認為我可怕?那之前傷害你的人就不可怕?』

     『你懂什麼?你對我的過去又瞭解多少?他至少不會像你這麼無理取鬧!』韋隆凱惱怒的打斷何兆傑的話。

       何兆傑聽了沒有說話,韋隆凱這一席話給何兆傑當頭喝棒!是的,他不瞭解韋隆凱的過去,他本以為只要他的真心就能感化韋隆凱那冰冷的心,但他還是白費了。好一會兒,何兆傑才冷靜的說:

      『抱歉!學長,我做事太衝動了!』

    韋隆凱望著何兆傑,他低沉的說:

   『兆傑,有些事,我不能告訴你!每個人都有不願提起的傷口!』

   『那就讓我來治療你的傷口。』何兆傑喊。

   『沒有用的,你不懂!這傷口實在太深太深了!』韋隆凱搖搖頭說。

    何兆傑大大一震,他從椅子裡站了起來:

   『學長,就算傷口再深,也需要有藥來治療!』

   『沒有用的!』韋隆凱低著頭靠著牆壁,不讓何兆傑看見他的悲傷。

    何兆傑看著韋隆凱的背影,他知道無論他怎麼說,韋隆凱不會把過去的故事告訴他的。他真的很想幫韋隆凱,一個讓他很在乎的人,他很想幫韋隆凱從痛苦的深淵裡拉起來。

   『學長,我很抱歉,我讓你挑起過去的傷口……』何兆傑說:『你說的沒錯,每個人都有不願提起的傷口,我知道我現在沒有資格瞭解你的過去,但我只想跟你說,如果哪一天你想找個窗口喧洩,我這裡的窗口為你而開。』

    何兆傑的話一字一句,都讓韋隆凱胸口在翻騰。

   『學長,』何兆傑望著他說:『你是我最在乎的人!』

    韋隆凱慢慢的抬起頭來,轉身望著何兆傑。

   『我們都有傷口,不管傷口有多深,我相信,我們都會保護對方的傷口。』何兆傑柔聲的說。

     韋隆凱最後沒能壓抑自己的情緒,他潰堤了,何兆傑上前抱住了他,把他抱的好緊好緊,輕撫韋隆凱的頭,安撫他的情緒。這一夜無比漫長,安靜的連窗外的風聲都可以清楚的聽見。

       一星期後,韋隆凱平時下課後都有在打工,他在中區一帶名叫『復活物語』的服飾店打工,是他的朋友劉瑩瑩介紹的,老闆娘魏雯芳對工讀生也滿照顧的。

韋隆凱剛招呼完客人,剛賣掉一套衣服,他在櫥窗裡給人體模特兒換裝,突然有一輛機車騎士停在店門前,那位騎士脫下了安全帽,原來是何兆傑,他手裡拎著飲料,抬高聲音的嚷嚷:

      『學長,你看我帶什麼來給你?我買了你最愛喝的桂花釀茶!』

        韋隆凱有點意外,他把人體模特兒的衣服給換好後,從櫥窗裡出來,他喊:

       『兆傑,你什麼有空過來?』

       『我剛跟小澎湖和滿天星他們去喫飯,想說你在附近打工,就順便買杯飲料給你,你喫過飯了嗎?』

      『我同事跑去買了!』

      『哦!這麼晚才喫啊?』何兆傑詫異。『現在都快八點了耶!』

      『我剛忙完一個客人,根本走不開!你不知道服飾店不好做,每天都要面對不同的客人!』

      『我知道!』何兆傑說,他把飲料遞給韋隆凱,韋隆凱接過飲料,搬了一張折疊椅子給他坐。

       何兆傑環顧四周的陳設,他說:

      『這裡的人穿衣服好像都很保守,都沒有Levi’s或Lee的牛仔褲!我買衣服都要回新竹買不然就是跑去臺北!』

      『這裡不是臺北哦!這裡的民風比較純樸啦!』韋隆凱解釋的說。『我曾經拿八百九十元的商品給客人,最後她給我挑四百九十元的,我還不是照樣賣她!顧客至上啊!』

     『學長,我很佩服你要在這裡生活待四年!』何兆傑豎起大姆指,讚許的說。

      『你自己還不是一樣,也是要唸四年!』

      韋隆凱把吸管戳進飲料的封膜,吸了一口桂花釀茶,後來韋隆凱的同事買了晚餐回來,何兆傑讓他專心喫飯,先離開服飾店回宿舍了。

      十點整打烊的時間,韋隆凱關上了招牌燈,他正在整理後續工作,手機突然響了,他拿起手機看螢幕來電顯示的號碼,是韋太太打來的電話,他有點猶豫要不要接聽,最後他還是接聽了:

     『喂!』

     『是隆凱嗎?』

     『嗯!』

     『我打這通電話來,你等一下去車站買票回家一趟!』韋太太在電話裡的語氣相當異常,她哽咽說:『奶奶病危!迅速返家一趟!我剛打給你在臺北的大哥了!』

       韋隆凱聽了腦袋瞬間空白,他不敢相信這晴天霹靂的消息,他匆忙的關上了店舖鐵門,然後打了電話給老闆娘請假,又匆忙的騎車趕回宿舍,回到房間隨手帶了一兩件衣服放進揹包,他跑到兆傑的房間,敲了房門,門開了,韋隆凱焦灼的說:

      『兆傑,我有事必須趕回家一趟!你幫我跟我的班導請個假!我奶奶病危……』

     『啊……怎麼會這樣?』何兆傑驚訝,他安慰的說:『學長,你要堅強!學校的事我會幫你處理!』

      『謝謝你!麻煩你了!』韋隆凱致謝,他穿上了外套,匆匆下樓去。

       一路上,韋隆凱騎著機車趕到火車站,由於時間相當晚了,南下的火車沒有行駛,他只好改搭客運回高雄。

       好不容易買到回高雄的車票,他上了車,開往高速公路方向駛去,韋隆凱在車上一路祈禱:『奶奶您要等我!我還有好多好多話要跟您說,奶奶……』,韋隆凱心裡祈禱著,直到客運要準備上高速公路交流道,他的手機電話響了,是韋太太打來的,電話那方帶著哽塞著,語不成聲的說:

     『隆凱,奶奶剛剛……已經過逝了,你到高雄直接去殯儀館,我跟你爸在處理你奶奶的後事,等一下……葬儀社的人要來接你奶奶移到殯儀館去……』

      韋太太掛斷了電話,韋隆凱愣住了,一向最疼愛她的奶奶已經撤手人寰,韋隆凱悲切的,他把外套蓋住了他的臉,在外套裡流淚痛哭,不讓車上的人看到他的哀傷。

     『奶奶……您怎麼可以不等我?我還有好多好多的話要跟您說,您怎麼就這樣離開了……』

       無論心裡怎麼吶喊,奶奶已經不會回來了,逝者已矣!

       車子剛經過雲林路段,韋隆凱好不容易平復了自己的心情,他看著手機上的時間,已經凌晨十二點半了,楊博勳不曉得睡了沒?他撥打了楊博勳的手機號碼,電話那方已經通了,楊博勳的聲音:

      『喂!』

      『大頭,是我!』韋隆凱壓抑情緒:『你睡了嗎?』

      『還沒,怎麼了?』

      『我現在人在高速公路上,我知道時間很晚了!我想麻煩你可不可以來車站接我?』

       『你現在在高速公路上?』

       『剛剛我媽打電話來,奶奶已經過世了!』

       『啊?你說什麼?』

       『兄弟,抱歉!這個時候打擾你……』

      『哎呀!你講這是什麼話?』楊博勳在電話那方說:『你現在到哪個路段了?』

       『快到嘉義了!』

       『好!那你快到臺南時,打通電話給我,我就準備出來接你!』

       『嗯,好的!大頭謝謝你!』

        客運抵達高雄車站,楊博勳開他父親的轎車出來,他剛考上汽車駕照不久,韋隆凱坐上楊博勳的車,車子開往殯儀館方向駛去。

        直到車子抵達殯儀館,韋隆凱突然說:

       『大頭,你送我到這裡就好!你就不要開進去了!』

       『沒關係,我不忌諱!』

        楊博勳把駛進了殯儀館,韋隆凱下了車,他一看見C廳靈堂放置奶奶的遺照,他激動的跪了下來,爬進靈堂前,滿臉淚水:

       『奶奶,孫子不孝!一直沒有回來看您!奶奶……』

        韋太太見到韋隆凱的身影,她在一旁拭淚,楊博勳上前致意:

        『伯母,請節哀保重!』

        『謝謝!這麼晚了還給你麻煩!』

        『別這麼說!應該的!』楊博勳也強忍悲傷:『奶奶以前也照顧我們很多!』

          楊博勳在靈堂前給奶奶上香後,韋太太後來有叮囑他,地方習俗就簡略道別的話,楊博勳點頭明白,他點頭示意先行離開。

        韋隆凱跪在奶奶靈堂前,整整跪了一夜沒有起來。

        奶奶火化後,安葬在臺南郊外一間禪寺,長眠於此,享壽七十二歲。

       『奶奶!』韋隆凱望著奶奶的骨灰被安放在一個小櫃子內,他望著奶奶的相片說:『我要回學校了!下一次再來看您的時候是過年了!希望您也要保祐家裡的每一個人都平安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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