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王求職記

作者:山哈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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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年大街西邊一片平房區保留了上世紀的模樣,窄窄的衚衕,低矮的平房,殘缺的磚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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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我正在一個老房子門口端詳那因久經風雨而斑駁不堪的大門的時候,突然聽到一個細細的聲音:“嗨!早呀您哪!”

我四處一瞧,卻什麼也沒有瞧見,以爲是聽差了,並不未在意,又專心地查看門旁的幾行字,白灰寫的“東茶食衚衕153號”。

這兒原先大概是一大戶人家,您看門楣上有不少雕畫,十分講究,門墩兒雖然很是殘舊但還算別緻,雕刻着一株瑞草(靈芝),傳說常食此物可長生不老,甚至成仙。故而這門墩兒有吉祥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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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要擡腳進去探個究竟,忽又聽得先前那細細的聲音“別看了,跟我走吧!”這聲音是從身後傳來的,一轉身發現一隻白貓神不知鬼不覺地坐在那裏,一邊看着我,一邊用小爪子捋着鬍子。

這不由得使我渾身起了雞皮疙瘩:“這這……那個什麼,你是跟我說話嗎?”

“呵呵,不必驚慌!別以爲你們人類行事天不知地不知,我們只是知而不言吧!你昨兒不是也受了一場驚嚇嗎?”

“昨天?哦,你是說在長巷三條,那條蹲在路中間的大黑狗,我從它身邊走過去的時候,它齜牙咧嘴要從背後追過來,我頓時感覺後脖頸發麻,頭髮都立起來了……你是怎麼知道的?”

“那條大黑狗是我的死冤家,昨天碰巧我坐在房頂剔牙,看了個真切!”

原來這個冷冷清清的衚衕,有那麼多雙眼睛看着呢!“那麼,你有何吩咐,貓先生?”聽了這番話,我已經不太緊張了,反倒覺得十分有趣。

“隨我來吧,我們正準備開一個研討會,聽說你不僅經常轉衚衕,貓狗見的比較多,還曾搞過什麼研究……我是專門奉了貓王的命令,在這裏恭候您的。”

一聽這恭維的話,我又驚又喜,很想看個究竟——有什麼事兒值得衚衕貓要開研討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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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黃祕書。”白貓轉過衚衕口,指着一隻黃貓說。

小黃擡了擡前爪,算是對我這個貴賓的招呼,卻什麼也沒說,就快步往衚衕深處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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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衚衕冷清得很,沒有遇見一個行人。我小心翼翼地隨着白先生(姑且這麼稱呼它),往前走,在衚衕裏轉了好幾個彎兒。

“您稍候。”黃祕書說完徑直跳上衚衕深處的一個平臺,走到了一顆大榆樹下。

我恭恭敬敬地在平臺下站着,突然覺得自己變小了許多,身高和白先生差不多。仰頭看見平臺上有幾隻貓已經落座,在相互確認過眼神後,它們也沒表示出應有的熱情。

“先生,你認得我麼?”頭頂上傳來了一個並不稚嫩的聲音。

我擡頭一看,榆樹叉上蹲坐的一位貓先生,神情嚴峻地俯視着我。

“我想,您一定是這裏的貓王吧?我們見過嗎?”

“我一直住在你的心裏,”貓王淡淡地說,“二十年前的一個夏天,正義路發生了一起血案——幾個放學後的孩子虐待一隻倒在馬路牙邊的草叢中的病貓,你可曾記得?”

“唏!”我倒吸了一口冷氣,因爲當時我正從孩子們身邊走過,目睹了這一切。

“你內心的慈悲並沒有讓你採取行動,你容忍了孩子們的暴行。內疚的種子那一刻種在了你的心田。你不因爲假慈悲而感到羞愧嗎?”

我無言以對,感覺到它們領我到這裏來是接受審判的,所謂研討那只是冠冕堂皇託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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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論壇上的貓們個個怒目圓瞪,我突然間變成了一隻醜陋無比的過街老鼠,無地自容。最不願意看到的是有幾隻貓已經磨爪霍霍,要把我當作他們的獵物了。

“不過呢,今天請你來還是因爲別的事。”黃祕書給貓王恭恭敬敬地遞上了一支菸,貓王深深吸了一口,眯着小眼望着自己吐出來的菸圈慢慢地變大、變淡,爬山榆樹稍,掛在最頂端的一小段樹枝上,然後擡起了眼皮。“你聽說過北新橋一隻金絲貓跳樓自殺的事嗎?”

“據我瞭解,貓有特殊的空中平衡能力,因而有九條命,即便摔下來也死不了呀!爲什麼要自殺?”

“呵呵,這正是我要問你的!如果回答不上來,我們就要給你大刑伺候。”

“貓刑?”

“虧你還法律科班出身,貓刑相當於你們的刑罰,你們歷史上有過各種肉刑,《尚書·呂刑》對原始社會末期的處罰方式作了這樣描述:苗民弗用靈,制以刑,淮作王虐之刑曰法,爰始淫爲劓、刵、諑、黥。我們貓族和苗民的刑罰略有相同,宮刑不必解釋了,隨着司法文明進步,肉刑逐步廢除,改成斷貓爪(甲),拔貓牙了。對於你們人類,最輕的處罰則是扒豬臉。”

“怎麼叫扒豬臉?”

“毀容唄!對於臭要面子的人類而言這比凌遲還難受。”

“好吧!既然如此,我還是如實回答你們的問題。不過我希望,你們方纔那番普法似乎有逼供的嫌疑。”

對於我的抗議,貓王卻不拿正眼看我,歪着腦袋等待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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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新橋一帶衚衕也不少,如果貓選擇自殺應該不是隻衚衕里長大的貓。我推測,“應該是住在高樓的貓。既然是高樓的貓,那一定是寵物貓,既然是寵物貓,那一定是被寵愛到極致的貓……”

我試着講下去,偷偷觀察貓王的反應,發現它耳朵豎得老高,知道它並不反對我的意見。

“那一定是一隻生活安逸,不知不覺中發胖,叢微胖到巨胖,企圖減肥卻屢試屢敗,企圖跳出窗戶尋找自由,卻總是被禁閉的貓……”

我又窺視了一下貓王,發現它垂下了高貴的頭,似乎有些憂傷。

“一隻愛美的貓,一隻愛自由的貓,一隻失業後被寵愛的貓,並不能找到真正的幸福,於是鬱鬱寡歡,每天到萬籟俱靜夜晚,便哀嚎不斷,難以自已,最終選擇了在霧霾天消失的第一個開窗戶的清晨,一躍而下……在從二十層樓自由落體的過程中,它感受到了久違的失重的快感,它沒有也不想展示空中平衡的技能,哪怕是它的本能,而是望着湛藍的天空中那顆可以作爲屏保的月亮,任憑耳邊呼呼的作響的風聲,一直墜下去、墜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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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說了!”貓王終於哽咽地說。

“你下去吧,我以爲只有我們能在房檐屋頂窺視你們的生活,揣摩人類的思想,未曾想,你也有我們貓族的思維和視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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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於憂患,死於安樂。被寵物或是一些貓畢生追求的生活方式,但是安逸之後便沒有了捕鼠的職責與勇氣,更沒有自由了。您說的是不是這個意思?”

貓王並沒有馬上回答我的這個問題,而是輕輕摔了一下頭,大概是甩掉幾滴眼淚,以在人類面前掩飾住多愁善感的一面。

“那麼,你對故宮貓如何看?”它換了個話題。

“故宮貓據說具有皇族血統,身份比較高貴,而且經常出入於慈寧宮,可謂貴族貓。網傳這些貓性情乖巧,不避生人,且經常與遊客打鬧,悠哉遊哉。表面上看,也是養尊處優的那一類,其實它們看守皇宮的責任很大,但凡有鼠輩噬咬雕樑畫棟及一切大小古物,都難逃失職瀆職的罪責。”

“非常同意您的觀點!其實我們衚衕貓也有自己的責任,雖然我們沒有故宮貓那麼網紅,更沒有鰲拜那樣誇張的網名,但是我們也是守土有責。譬如也是搞網格化管理,每月有考覈,逮着多少隻耗子還要公開排名,壓力山大。”

“各衚衕口不是已經撒了毒鼠強嗎?你們忙嗎?每個月有逮幾隻耗子的任務?”

“其實我們現在的處境十分尷尬,由於有了人爲的干預,現在我們已經人浮於事了,你看看,我們這麼大一支隊伍,現在都成爲流浪貓了。”

“流浪又如何?您方纔講到人類歷史上的刑罰侃侃而談,居然引用了《尚書》的章節,可謂學富五車,立馬讓我想到最近上海徐彙區有一個流浪大師,四書五經張口就來,不是很有學問嗎?”

“學問?學問不是擺給人看的,更不是招引美女圍觀的。真正的學問得學以致用,我們的學問必須用在爲民除害上。”

“不過呢,正如那位大師所說,流浪也是一種生活……”

“說得輕巧,流浪是一種無奈的選擇,不瞞您說,我就是從國子監畢業的。我們空有一身才華、武藝,何嘗不想打拼一番建功立業呢?整日遊手好閒,接受好心人的施捨,生活似乎有着落了,但是尊嚴在哪裏?——我已經半個月沒有洗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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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貓王暗自神傷的樣子,我的憐憫之心又生起來。

“貓先生,其實在低谷時讀讀《陋室銘》或者《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這些書是可以療傷的,至少心情會好一點兒吧!您這不是在臥薪嚐膽嗎?成事在天,謀事在貓。二十年前我欠你一個人情,今兒個我倒想幫幫您。”我說。

“此話怎講?”

“離您這兒不遠不是天壇公園嗎?這幾天正在招聘和組建職業滅鼠隊,缺一個正科級隊長,您不妨如去試試。碰巧我認得他們的園長,可以遞個話兒。”

“這年頭信息比銀子還重要。咱貓王靠真本事吃飯,何況學歷向東不低,關係就不走了吧!哦,對了,待遇如何,有月考覈嗎?年底獎金多少?”

“管住不管吃,每月捕鼠六十隻——這是全市平均捕鼠數,遠比朝陽海淀這幾個大區少多了。乾的好,每月獎勵一條錦鯉。”

“誰在這裏胡噴呀!”

我們正說得熱鬧,只見院子裏走出來一位大哥,蓬頭垢面衣衫襤褸,雖有乞丐形卻一副帝王相——“這不是網紅流浪大師嗎!怎麼跑京城喂貓來了?”

“唉!自從一不小心成了網紅,我的安寧日子就一去不復返嘍!”大師停了一下,瞪大眼珠問:“剛纔好像聽誰說天壇公園招人,需要我這樣的國學大師嗎?”

他看我們不語,意識到自己也被網民忽悠到溝裏去了,有些不好意思,“哪裏什麼大師,呵呵,撿垃圾也行,我有三輛三輪車,都可以貢獻出來……只是你不要再官宣了,美篇我、微信最好都別發,紅得發紫接下來必定會死得很慘,我真地想靜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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