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10-28

专访◎记者蓝祖蔚 照片◎David Chen、大块文化提供

遇上比你更了解台湾历史的老外,遇上台语讲得比你还轮转的老外,通常你只会傻笑喊棒!当你知道这群宣称「台北就是我的家」的老外还会唱台语歌,甚至发行过专辑唱片,要把台湾经验唱到世界去,你就会向对方高竖大拇指,由衷致敬!

在台湾已经待了30年的T.C.Lin,不但放弃了美国籍,取了中文名字林道明,拿到台湾身分证,手边有一本中华民国护照,「就旅行来说,这本护照就已够用」。林道明也用「泼猴」为名,设了网站,中文写作的「泼猴的日记」网页上,更大剌剌地选贴了一张中华民国陆军总部发出的退伍令,「我在苗栗大坪顶当的兵,292师,如今营区都拆了,」他在台海飞弹危机时入伍服役,把这段美国大兵不曾面对台湾「魔鬼班长」的菜鸟经历,写成了《台湾馒头美国兵》,在书中还强调:「我把(在台湾)当过兵这件事看成一种荣耀。」

老外聚会唱著玩 感染力惊人

采访林道明是因为他参加了另一位老外David Chen组成的「泥滩地浪人(Muddy Basin Ramblers)」乐团,David的爸妈都是台湾人,但他在美国出生,虽有中文名字陈思铭,却不会讲母语,更不识国字,23岁重回父母台湾故乡后,就不想再回美国了。他们一路从「宝岛卖药秀」,唱到「跳舞时代」,再唱到包含妈祖、槟榔与黑水沟的「擒虎记」,乐团曲风偏向爵士、蓝调还有摇摆,英文、中文和台语的歌词全都难不倒他们,不时混杂使用,流利得很,「初开始,只是一群在台湾的老外聚会时想要唱唱玩玩,但在家唱,肯定会被左邻右舍嫌太吵,只能到新店山上找地方瞎唱,」David笑著说:「台湾多雨,台北曾是泥泞盆地,我们又是浪迹台北的浪人,从2002年开始组团,就自嘲是『Muddy Basin Ramblers(泥滩地浪人)』。」「好玩的是,不管是台湾人或者老外,看见我们的团名,都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林道明说:「好像在问这是什么鬼名字?你们到底会唱些什么东西?」

「泥滩地浪人」的强项特色在于音乐,负责创作音乐及编曲的陈思铭懂得如何用音乐来吸引听众,闻见乐音,就有了让人闻乐起舞的动能,脚随乐动,心随乐舞,只要享受音乐,爱上音乐,就更能去体会歌词中的台湾元素:不管是台语、历史、风俗或日常点滴,就这么自然随著歌声从听众耳中钻进心中,不管你是台湾人或者外国人。

「我常想在,假设爵士或蓝调歌手在爵士乐的年代造访福尔摩沙,会发生什么故事?会如何讨生活?又如何改变台湾的音乐?」因此,陈思铭特别向台湾的流行音乐之父邓雨贤致敬,在「宝岛卖药秀」中,用纯情版的英文歌词「My Heart is light, like the flowers of a spring. My Darling, I can hear you in the breeze. You can feel my love in every drop of rain, in every wave that crashes in the sea.(我心轻盈,如花在春,亲爱的,在微风中我能听见你,在每一滴雨珠中,在每一道拍浪中,你可以发现我的爱)」再现「望春风」的抒情曲风,继而转向悲情版,再唱到变奏版的新诠释,对照日本时期用来招伕征兵的「军歌版」望春风,陈思铭就用活泼多变的音乐风格,开启了这首经典老歌的全新可能。

「泥滩地浪人」的中文名字是知名填词人,现任台北市文化局长钟永丰的译笔,他对「泥滩地浪人」的评介是(他们)「自谦业余,可是技艺恐要让圈内的专业者冒汗」。最典型的实例,就在「跳舞时代」这张专辑中。陈思铭把邓雨贤在1933年写就的这首曲子,融入更活泼的摇摆节奏,除了带有点洋腔台语的原曲重现版本外,另外还有78转、Chamber Remix以及Naughty Swing版,华丽缤纷,唱盘一转,就有如踏进一个大游乐园。

唱活跳舞时代 「比台北人还懂台湾」

「很难想像,1933年的保守台湾会出现这种彻底耍脱苦情曲风的台语歌谣。」陈思铭说:「透过陈君玉的歌词几乎就让我看到了那个年代,在大稻埕出入的『文明女』,如何逍遥又自在地在这种狐步曲风中,男女双双跳舞交友,即时行乐的前卫风情。」林道明补充说:「以前我就催过David唱台语歌曲。毕竟我是台湾的乐团,早晚要做出闽南语的歌曲,一听到说我们要诠释『跳舞时代』时,我简直乐不可支。」David抢著回应说:「不是不做,而是要等到对的时机,我是在乐团成军12年后,感觉对士地的感觉以及对音乐的拿捏都更有把握时,才敢于挑战这首曲子。这12年的酝酿期是绝对必要的,不必刻意用音乐来连结台湾,一切要水到渠成才好。」

坊间流通的「跳舞时代」版本只有当年红伶纯纯演唱的尖音黑胶版本,音质不尽理想,后来亦有白冰冰的翻唱版,风味略嫌呛俗,「泥滩地浪人」的新版问世后,则引来不少外国DJ来电要求授权播送,「音乐就是国际语言,我们的歌能够传到国际,就是让国外的人也能听见/看见台湾文化。」在「泥滩地浪人」的强力放送鼓吹下,学习摇摆舞已成大学校园的最新流行,提到这柳叶成荫的效应,David的脸上带著一丝满意微笑。

最爱逛大稻埕,享受那种古今合一风情的林道明补充说:「后来,每次演出前David都问观众,你们听过邓雨贤?听过『望春风』?答案都是肯定的,但是一问到『跳舞时代』,大家都哑口无言了。」这群老外比多数台湾人更懂藏在历史夹页中的传奇歌谣,难怪钟永丰要评论他们「说是老外,然其对台湾的熟悉怕要超过9成台北人」。

「泥滩地浪人」作品中展现的多元音乐性格,就更让人印象深刻,「我们绝对是最常五金行找乐器的乐团!」林道明笑著说:「有人找洗衣板,有人找陶罐,我则是找洗脸盆,那也是当初美国黑人乐团太穷,但是穷则变通,就地取材的一种权宜之计,差别在于黑人用的是铝盆,我只能找到塑胶盆,依旧可以敲出各种不同声响。」

陈思铭寻根 「没在怕海」道移民苦

陈思铭的爸爸是台中人,妈妈台北人,当年只想离台赴美,不料儿子长大后回到台湾,就再也不想走了,David一开始完全不会讲台语,但是回到故乡就要努力学母语,「从歌词中学发音,了解文字意境及语言逻辑最快了。」在台湾一待23年,陈思铭也重新理解了家族的移民历史,「我的高曾祖父8岁时就随家人跨越黑水沟来台,结果遇上台风,吹走了所有家当,被迫卖子偿船票,这种移民血泪,几乎都曾烙印在每个世代的台湾人身上,所以最新专辑「擒虎记」中的「没在怕海」,在钟鼓齐鸣的乐音下,唱出嘶吼悲歌:「点根香,跪下,跪下弯膝,祷告妈祖别让我们葬身于黑水沟里,当海浪转黑变蓝,风则开始嘶吼,没有怕海,因为我崇敬妈祖。」透过类似海员怒目问天的狂吼嗓音,移民血泪悄悄完成了控诉。

「擒虎记」专辑名称来自最早的黑人爵士名曲「老虎散拍(Tiger Rag)」,却被白人乐手抢先一步录成唱片,公然剽窃也掠夺了黑人的智财权,陈思铭阅读过相关史料后,就透过这张专辑来替受到歧视与剥削的弱势歌手翻案。

取材飞碟会事件 诙谐唱出抗议之声

至于诡异离奇的社会事件,同样亦带给陈思铭极多创作灵感。1998年初,台湾「飞碟会」的领袖带著150位高学历的台湾信众到美国德州等待世界末日来临,他们相信上帝届时会驾驶飞碟来接载信徒升天,当时在英文媒体工作的陈思铭目睹此一匪夷所思的邪教事件,于是就写下了「喝啤酒女生与幽浮」,先用诙谐的语气唱出:「她说是,我说不,高华德发誓看到幽浮,我问喝啤酒的女人:『你怎么知道?』她说:『嘘,安静,别声张!』」继而再揶揄:「手戴大钻戒,我们的救世主,他是一切的教授,天父之父,3月25日他将自海中升起。」最后再以:「老板老板你好吗?我要一个蛋饼,不要加辣,这是中文,意思说:太空船会来接我…我说是,你说不,喝啤酒的女人跳上一架幽浮。」留下让人哭笑不得的结尾,「泥滩地浪人」其实是非典型的抗议歌者,「我们希望用幽默与好玩的方式问这些问题,但是没有答案,答案应该让听众自己去填写。」林道明说。

封面设计则是「泥滩地浪人」的另一个吸睛焦点,「宝岛卖药秀」的专辑设计,就把旧日画报上常见的郎中/魔术师造型做为主视觉,切合专辑主题又散发古意趣味,曾在2015年入围美国葛莱美奖最佳设计包装。「跳舞时代」更是直接翻制了黑胶时代的往昔印象,来到「擒虎记」时,民俗趣味更加料了3、4倍,骑虎的神明图案加戴上太空人头罩,还有酒壶与飞碟,不合时宜的混搭趣味,加上鲜艳的色彩运用,让人想多看两眼。这个住台湾,爱台湾,号称最酷的外国人乐团,就用这种模式行销起台湾意象。(「擒虎记」11月正式发行)

  • 泥滩地浪人唱活了邓雨贤的「跳舞时代」,还引来国外DJ争相要求授权播送。(记者蓝祖蔚摄)

    泥滩地浪人唱活了邓雨贤的「跳舞时代」,还引来国外DJ争相要求授权播送。(记者蓝祖蔚摄)

  • 「宝岛卖药秀」专辑用纯情版英文歌词再现「望春风」。(记者蓝祖蔚摄)

    「宝岛卖药秀」专辑用纯情版英文歌词再现「望春风」。(记者蓝祖蔚摄)

  • 这群老外2002年组团「Muddy Basin Ramblers」,由台北市文化局长钟永丰译为「泥滩地浪人」。(记者蓝祖蔚摄)

    这群老外2002年组团「Muddy Basin Ramblers」,由台北市文化局长钟永丰译为「泥滩地浪人」。(记者蓝祖蔚摄)

  • 林道明不只放弃了美国籍,还入伍成为大兵,把这段经历写成了《台湾馒头美国兵》。(大块文化提供)

    林道明不只放弃了美国籍,还入伍成为大兵,把这段经历写成了《台湾馒头美国兵》。(大块文化提供)

  • 泥滩地浪人成军16年,音乐的感染力远播中外,新专辑「擒虎记」11月正式发行。(David Chen提供)

    泥滩地浪人成军16年,音乐的感染力远播中外,新专辑「擒虎记」11月正式发行。(David Chen提供)

  • 泥滩地浪人用台语重唱老歌,要把台湾经验唱到世界去。(David Chen提供)

    泥滩地浪人用台语重唱老歌,要把台湾经验唱到世界去。(David Chen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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