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配圖均爲網絡圖片,與文章無關)

  (一)

  昏暗的會見室裏,楊川低垂着頭,任憑那盞久經年月的日光燈在他臉上拉出大片黑暗,消弭了他的表情。沉默像一團霧氣瀰漫在這個看守所最角落的小房間裏,籠罩着他,遮掩着他,讓我看不透他的想法。

  我不知道是什麼把楊川變成這樣的。在初中的時候我曾是他的同桌,那時他渾身充斥着正義感,熱衷於人工智能和心理學之類的生僻玩意,還養了只鸚鵡做寵物。可惜他爲人孤僻,像是一頭容易受驚的小動物,因此除了我這個同桌可以說說話之外,和其他人就沒什麼交流了。拜此所賜,每天下課我都要忍受諸如“如何騙過圖靈測試”或是“九大人格到底合不合理”這種我一點都不感興趣的話題。可看着他眼中像是要冒出光一樣來,我又不忍心打斷他,只能默默忍受着他的長篇大論。

  但無論楊川多麼煩人,我也從沒想過當年的那個一提到夢想就熱血沸騰,立志要當科學家的小男孩會在十年後跟我面對面坐在看守所裏,以辯護律師和犯罪嫌疑人的身份。

  楊川的瘋狂實驗把我高中時的好閨蜜琳琳變成了植物人。

  “夏檸,你能不能幫我做無罪辯護?”沉默許久,楊川開口了。他的聲音中帶着些顫抖,讓我不禁覺得他還是十年前那個容易緊張的羞澀男生。

  “不行,你給琳琳簽署的風險同意書上用詞太模糊了,條例也不清楚,很容易被揪出問題來。而且你本人沒有醫師執業資格,這種文件從法律上講是沒有效力的。”我搖了搖頭,透過柵欄的縫隙看楊川,“現在最好的選擇是做罪輕辯護,就是你先認罪,然後我會你爭取最輕的處罰。”

  “我不認罪,我沒有錯,”楊川擡起頭,一張自信的臉迎着光從黑暗裏浮現出來,嘴角掛着可憎的笑容,“我知道你和阿琳是高中時的好朋友,就算看在她的份上,幫幫我吧。我還有一個證人,只不過她現在不能露面,只要她出庭,就能證明我是無罪的。”

  楊川這個不知好歹的混蛋!聽到楊川依然那麼親密地稱呼琳琳,一股怒火轟地從我胸膛裏躥上來,我真想衝破眼前的柵欄,撕碎後面那張可惡的臉!

  “你還敢提琳琳!你都把她琳害成那個樣子了還有臉笑!雖然我負責爲你辯護,但你這種人渣真應該立馬判死刑!”我氣得直拍桌子,站起身來準備走人。

  “我沒有害阿琳,”楊川又低下頭去,“我沒有害她,真的……爲什麼你們都不相信我呢?”楊川抽噎了起來,大滴大滴的淚珠折射着慘白的燈光碎裂在地板上。我有些心軟了,但剛剛楊川的笑容和他對琳琳做的傷天害理的事是絕對不能容忍的!

  “去死吧,人渣!”我拿起我的包,轉身往會見室的門外走。

  “如果阿琳只是換了一種形態活着,是不是你們就可以原諒我了?”楊川的哽咽從背後跟過來,但拖不住我的腳步。

  我沒有理會楊川,事到如今他竟然還能說出這種不明不白的瘋話來。就算是現在琳琳醒了,從病牀上坐起來了,也抹消不了他的罪孽。我跨過會見室的鐵門,把那個人渣隔絕在深淵的另一頭。

  從看守所裏出來,外面的陽光讓剛剛還身處昏暗環境的我一時睜不開眼。今天是個萬裏無雲的大晴天,秋日的太陽高懸在天上,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我脫下厚重的呢子外套,腦子不自覺回憶起琳琳來。

  琳琳是個像陽光一樣明媚的女孩子,或許現在這種形容已經爛大街了,可她就是有那麼一種魔力,讓見過她的人腦子裏都或多或少地蹦出類似的感想來。然而光看外表肯定沒人想得到琳琳是個需要靠靶向藥和化療才能維持生命的白血病患者,她那一頭迷倒萬千直男的烏黑長髮,也只是一頂假髮而已。

  人們常說當上帝給你關上一扇門的時候,會爲你打開另一扇窗,琳琳也有幸運的地方。在大學的時候她跟我說遇到了自己的真愛,那是個知道她的病情卻不離不棄的羞澀大男孩。那段時間琳琳過得很開心,成天在網上跟我炫耀,就算是去醫院治療也能給我塞上滿滿一嘴的狗糧。當時我還不知道,這個琳琳口中的“羞澀大男孩”就是楊川。

  可現在什麼都沒了,楊川那個混蛋把一個正處於大好青春的明媚女子變成了病牀上一個沒有知覺的睡美人,不同的是琳琳不會因爲一個王子的吻就醒來。醫生說琳琳受到了過長時間的強電流刺激,大腦皮層功能幾乎癱瘓,只剩下腦幹尚且正常,可以維持她的生命。而導致琳琳變成植物人的強電流就是楊川腦掃描器發出來的,因此警方以故意傷人造成嚴重後果爲由逮捕了他。

  我覺得警方真應該告他故意殺人。

  (二)

  開庭的時間一天天逼近,縱使心中萬般嫌棄,律師的職業操守也不允許我做出對被辯護人不利的事情,哪怕是消極怠工浪費時間。我一邊考慮證據中的紕漏,一邊思考如何打動陪審團,唯獨沒有再去見楊川,就讓那個混蛋在昏暗的看守所裏腐爛吧。

  很快開庭的日子到了,我不得不再一次見到楊川。在開庭前的商議時間,楊川叫我一定要想辦法把作爲證物的腦掃描器的電源打開,他說只要打開它,就一定能證明他的無辜。無辜?他要是無辜那全天下的殺人犯都能回家過年了,我纔不信他的鬼話。

  可楊川走過法庭的大門時扭過頭來看了我一眼,對我說琳琳就在那裏面。他平靜的臉上透露出懷念與自信,在我的心中激起小小的希望,我甚至暫時忘了他是個人渣,決定信他最後一次。

  庭審中我竭力發揮自己學到的全部技巧,試圖打動陪審團,但在控方鐵錘一般的證據面前,我的巧言舌辯顯得滑稽可笑。我只能提出一些證據中微不足道的疑點,可明眼人都瞧得出來我只是在搞笑,連賣萌都算不上。

  我抱着最後一絲希望,用腦掃描器是否真的能夠發出足夠電流這種牽強的理由,請求檢查作爲證物的腦掃描器。我看着法官不耐煩的臉,祈禱着他能夠同意。

  或許祈禱真的起了作用,法官同意了我的請求。我戴上一次性手套,拿起腦掃描器,找到背面的電源開關按了下去,瞬時一道淡藍色的光芒從腦掃描器的頂端發出,隨後匯聚成了一個人型,是琳琳!

  “這是成功了嗎,阿川?”腦掃描儀中傳出琳琳熟悉的聲音。

  我把腦掃描儀平放到地上,這樣琳琳的投影看起來就和正常人站在那裏一樣了。

  “是啊,成功了。阿琳,好久不見,我好想你。”楊川扒着被告席的護欄探出身去,隔着證物桌注視着琳琳的影像。

  我看了看法官,他似乎不確定眼前到底是一場鬧劇還是別的什麼,可既然他不說話,我自然是樂得看戲。

  “我倒是覺得只過了一瞬間呢,我上一秒還在病房裏,下一秒就瞬移到這了,這裏是劇院嗎?你身後是觀衆席?我怎麼不能轉頭了?”琳琳的聲音中出現了一絲慌張,投影的表情也變化起來。

  “因爲腦掃描器上只安了一個固定的攝像頭。本來是打算成功了就把你移到另一個準備好的設備上去的,結果我電源還沒啓動,就因爲故意傷害罪被抓起來了。現在在審我,我身後其實是法庭的旁聽席……”楊川越說聲音越小,目光一接觸到影像就馬上移開,似乎是害羞了。

  等到兩個人的寒暄一結束,我就馬上搶在控方之前開口,提出將琳琳的投影作爲新證人,控方理所當然地提出反駁,說琳琳的投影不能算作真人。隨後我只能與控方爭論了一個小時投影是否可以作爲證人。我沒有觀察琳琳的表情,我必須爭取讓琳琳作爲證人出席,即使要經過這種可能令她難堪的爭論。

  法官決定臨時休庭來合議此事。幾天後法院通知我琳琳通過了圖靈測試,初步認可她作爲證人出席,同時由於她的可信度比普通的證人要低,所以判決時會從輕考慮她的證詞。

  但這足夠了,我有信心來一次漂亮的翻盤。

  (三)

  其實在見到琳琳的投影后,我對楊川的恨意已經消了大半。琳琳的意識還在,這讓我開心不已,所以我決定去找楊川聊聊,跟他道個歉。

  “你到底是怎麼把琳琳轉移過去的?”還是那個昏暗的小房間,但不同的是我的心情這回充滿了陽光。

  “事實上並不是轉移,而是復現。琳琳不是通過什麼玄學的靈魂附體跑到設備上的,而是通過大量資料構建起來的。我從網絡上下載了琳琳所有的日記和聊天記錄等等數據,然後又掃描了琳琳的表層記憶,就是用那個腦掃描器……”楊川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我,見我回他一個微笑,鬆了口氣,“這樣當琳琳被問到問題的時候,數據庫就會自動查找和問題有關的資料和記憶,然後綜合一下給出答案,這樣就跟琳琳在世時的回答別無二致了。”

  “我說的不是回答問題這方面,我說的是核心的,就那種人格啊類型啊什麼的,單純的一個數據庫怎麼能代替琳琳呢,那可是個活生生的人啊。”我不能理解這種事情,把一個人看成一個簡單的數據庫是不是太違反天理了?

  “你這就是就是典型的一般人對於人格的誤解。確實諸如九型人格等測試可以幫助人們認清自己的行爲模式,但這只是一個籠統的概括。一般人習慣把人格當成是人思維中類似核心或者地基一類的基礎,而記憶和經驗都依附在人格上,沒了人格就會垮塌。”楊川在空氣中比劃着,“但其實不是這樣的。人的思維就其本身而言並沒有什麼核心,只是靠大量的記憶互相支撐形成的,就像一張立體的網。我們可以來設想一下,如果把你大腦中所有的記憶清除,你會變成什麼樣子?”

  “估計什麼都不會幹了吧,可是我的人格依然在啊,正常的東西還是能感受到啊。比如你不能打我,你要打我我就揍你。”我揮揮拳頭,楊川縮了一下,看得我心裏直樂。

  “不,你不會揍我的,因爲你什麼經驗都沒有,對於人際關係以及社會常識毫無所覺。你的報復心還沒有形成,也不知道我打你是一種欺辱行爲,甚至不能理解什麼叫做屈辱。你只可能遵從生物本能行動,要麼逃跑,要麼撲上來撓我或者咬我,但絕對不會揍我。”楊川瞪我一眼,我回他一個挑事的微笑,他馬上又軟了下去。

  “你說的有點道理,什麼都不知道,經驗行動之類的也就無從談起了。”

  “對,那麼這個時候你有所謂的人格嗎?沒有。你沒有喜好,沒有厭惡,沒有所謂的情商愛商,也不能跟人交流,你所有的想法都只出自你的生物本能,人格這個概念自然也不適用了。”楊川露出了和初中一樣的興奮神情,我看到他眼裏冒出以前那種的光芒。

  “那我們平常所說的人格是什麼?還有那些人格測試測出來的結果是什麼?照你這麼說不全成了騙人的東西了?”楊川激起了我的好奇心,這種有悖常識的事情最容易引起求知慾。

  “倒也不是,你想想如果大腦一直訪問所有記憶的話又累速度又慢,很明顯不划算啊,所以人會將相似的記憶歸納起來,形成一個快捷通道,每次調取已經歸納好的結果就可以了。比如有意識的歸納就是我們所說的學習,沒意識的歸納就形成了習慣一類的東西。”楊川用食指在桌子上畫着大概只有他自己能看見的圖,“比如一個人怕水,乍看起來像是所謂人格中根深蒂固的一部分,但我們都知道這一般只是童年陰影造成的,所以我們不把怕水放到人格里。那往外拓展一下,人們常說的內向外向跟怕水其實差不多,不過是哪邊受到的鼓勵越多,人就會往哪邊傾斜,最後形成內向和外向。雖然外面看着是有一個核心在決定人的行動,但其實根源上講還是記憶的總結。”

  “也就是說人格其實只是觀察上的一個假象?”這結論可真是太古怪了,我不太相信。

  “可以這麼說,但不可否認在一定精度下人格確實能很方便地描述一個人,所以人格這種說法也不能叫做騙人。”

  “那說句不吉利的,我們那啥以後……也能這樣?”

  “是的,只要你想,就可以用這種方式一直活着,直到永生!”楊川猛地站起來,眼睛裏的光驟然增強,然後被警衛按着坐了回去。

  “你管這叫永生?”這什麼鬼想法?我以前怎麼沒看出來楊川是這麼個怪人。

  “只要不斷電,你的意識就能一直運行下去,這不叫永生叫什麼?”楊川露出苦悶的神情。他從初中起就這樣,只要別人不理解他的奇怪思維他就會撇嘴。

  “是是是,你就在這撇嘴玩吧,我去找琳琳商量一下證詞。”跟楊川鬼扯解決不了問題,我站起身準備離開。

  “幫我帶個好。”楊川在我出門的時候大喊。

  “得嘞,自個兒歇着吧您。哦對了,你的無罪判決我包了。”我邁過鐵門,心情和上一次來簡直是天壤之別。

  未完待續,敬請期待下週週末科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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