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萬物,皆有其靈。』

 

灰暗的一片,漫延至視線遙不可及的彼方。大風雪陰鷙地吹著,冷漠地呼嘯過寒原。

無力地臥在雪堆裡,埃蒙只能看著自己的生命隨著時間慢慢流逝。

對於一個薩滿而言這真是丟臉的結束,他自嘲地想。

風雪不斷的飄落在臉上,這暴烈的力量將他的眼皮壓的無比沉重,一點一滴地奪走他的體溫,讓本來的蒼藍色皮膚又更透明了些。

半陷入昏睡的埃蒙沒有注意到一個靠近的巨大黑影。狂躁的風雪剎那間安靜了下來,模糊間他似乎感覺到身體不由自主的震盪,宛如新生兒蜷曲在父母懷抱裡輕輕的晃動一般。火焚似的乾草氣味陌生卻又安定圍攏著他,某種異樣的安心感油然而生,埃蒙閉上眼陷入沉眠之中。

 

睜開眼,埃蒙看到一簇篝火在眼前閃動著明亮的光芒。腦袋還陣陣地鈍痛著,一段時間之後他終於意識到一個問題,為什麼他會在這?記憶中最後的印象停留在一整片蒼白而凜冽的大地上……腳邊整齊地堆放著幾個行囊,有幾個是他自己的,另一些則陌生的很。他注意到身上蓋的披風有著陌生的氣味,聞起來像乾草灰燼。

篝火跳動著,在這山洞石壁上添了幾許金紅色的光芒。

他嘗試著召喚火元素,希望元素能給他現在的處境一點建議──依舊沒有任何的回應。

 

問題的答案並沒有等待很久,一隻野獸從黑沉沉的暴風雪裡邁進洞窟來,雪花與風像是有意識的旋繞在牠周圍,半透明的黑眼瞳凝視著他,裡面閃著沉靜與和善。

那一刻埃蒙肯定的知道了對方的身分,一個薩滿,遠比自己強大的薩滿。

鬼魂之狼放下口中叼著的雪兔,他的身形逐漸拉長,他的兩隻前掌離開了地面,化成了四隻指頭的手掌,後腳則變形成了蹄子,碩大的頭顱上頂著一對犄角,斗篷下,強壯的軀體有著棕褐色體毛──牛頭人,他的盟友們是這麼稱呼這支種族。

 

由於錯綜複雜的同盟關係,他與眼前的薩滿之間應該算是敵人。然而這個所謂的敵人身上顯然缺乏惡意或是敵意──察覺到埃蒙的視線,他咧出了個粗獷的笑容。

「你醒了?」牛頭人爽朗地問著。然而這陌生的語言只換來埃蒙一臉茫然的神情。

料想中的反應,所以牛頭人也不再多說什麼,只是提起了手上的雪兔屍體,走向埃蒙。

 

看著對方靠近,他下意識地想移動身體,沈重的四肢卻不聽大腦的指揮。

一隻毛茸茸的大掌放到他額上,一股溫暖的力量緩緩地流過身體,帶走了某些沈重的東西。收回手,高大的牛頭人咧出黃牙。

坐起身,德萊尼少年疑惑地望著對方的動作。

提著大約是從行囊裡掏出的小銅鍋,他走出洞外撈了把雪。

從斗篷下,大約是後腰的位置取出一把匕首,他俐落地剁下野兔的四掌,微凍的動物屍體並沒有流出太多血水,趁著肉還有些硬度,他分開野兔的皮肉,掏出內臟。

從腰上繫著的小袋子裡掏出白色與褐色的碎粒抹在處理好的兔肉上,與那張皮革一起放在火堆旁烘烤。

 

望著老薩滿哼著奇怪的曲調做著這些事,直到肉類的香氣竄進鼻腔,埃蒙這才感受到胃中空虛的感覺。牛頭人把半隻烤好的野兔撕成小條。

忍不住飢餓的感覺,埃蒙正要伸手去拿,然而對方卻按住了他的手搖搖頭,一翻手就把兔肉條全扔進鍋裡,他卻只能對著鍋子乾瞪眼。

一會,鍋裡傳出了另一種味道──煮軟的硬麵包,雖然看起來糊糊爛爛,不過對於餓了幾天的人而言,這樣的食物正適合有些虛弱的腸胃。

老薩滿遞來一支木刻湯匙。

接過湯匙,顧不得燙,埃蒙迫不及待地挖起一匙麵包糊塞進嘴裡,在燙口的熱氣中,麥子、肉與草藥的香味在舌間匯合。一會,小半鍋兔肉麵包糊通通都近了他的胃裡,埃蒙滿足地放下湯匙。

飽足之後,沈甸甸的睏意馬上籠罩了思考,雖然理智上告訴自己要維持警戒,但昏沈的腦袋不一會就讓他墜入睡眠中。

朦朧間,老薩滿低聲咕噥了一個詞。

埃蒙猜測那陌生音節代表著,晚安。

 

*****

 

位在卡林多大陸北方,冬泉谷的雪像是怎麼也下不完。看著洞外不斷落下的雪,年輕的德萊尼回想著上一次見到德拉諾的雪是多久以前的事。而老薩滿仍哼著他奇怪的曲調。通常他會白天出去尋覓些吃的或是用具,晚上才回洞裡休息。埃蒙猜測他應該是去過了附近聚落。

牛頭人薩滿──貝爾提算是非常熱衷交流的人,至少就這幾天下來,他說話的時間遠多於安靜的時間。拜這幾天的閒聊所賜,這次埃蒙倒是多少聽懂了一些詞彙。

 

長久的文明累積下,所有的埃雷達爾都擅長學習新的語言。

這樣的天賦能讓他們快速地與其他文明交流。

 

「貝爾提,為什麼救我?」這是埃蒙能把托倫語說流暢後的第一個完整句子──僅僅花了一週。

在德萊尼少年第三次詢問這個問題的時候,正在處理野果的牛頭人暫停下了手上的動作,皺著眉似乎第一次思考這件事,但也或許只是在煩惱該怎麼使用最簡單的詞彙表答。

「你還只是孩子。」老薩滿伸出他毛茸茸的手指,指了指德萊尼少年。

「幼崽。」他強調似地用了這個詞彙。

「我已經是戰士了。」他不服氣地反駁。

眨眨眼,貝爾提猜想他大概事想表達已經不是孩子這件事。

搔搔頭,「元素們說,你需要一些幫助。」

這句話讓埃蒙一愣。

「那麼,他們為什麼不回應?」他有些抱怨似地問,酸溜溜的語氣換來貝爾提一陣笑聲。

在大笑之餘,他完成了手邊的工作,把剝去了厚殼的野果放在身前的皮袋上。

 

「你沒有放開心呼喚。」想了想,他補充「沒有用對的方式呼喚。」

「元素存在,宇宙皆然。」埃蒙並不認同他的判斷。

早在來到艾澤拉斯之前,他便跟著諾柏多學習薩滿的元素之道,而在那些訓練中,破碎者與眾多的前輩們也確切地承認他有著與元素打交道的天賦。

「元素雖然充斥在所有地方,但這邊跟那邊不一樣……你必須先接受這邊。」

難得地說了一串長長的句子,貝爾提指了指兩人坐著的岩地。

埃蒙不解地看著他。來到艾澤拉斯之後,他沒有留在艾克索達,而是選擇踏出那座島,便是希望能夠了解他們即將要面對的挑戰。

「你,還沒有把這裡當成是你的世界。」老薩滿直接看進他藍色的眼底。

聽懂了這句話,德萊尼少年沉默了下來。

對這片土地而言,他們是外來者。更正確來說,對這整個星球而言他們都是外來者。

早在數千年前,德萊尼真正的故鄉阿古斯在燃燒軍團的侵略下四分五裂。他們的不足成為了流亡者,在宇宙裡四處躲藏,希冀能找到一個安靜的角落生活。

他們在德拉諾定居了下來,而埃蒙則是那時出生的孩子。

但燃燒軍團仍然找到了偏遠的淨土。八年,長長的八年,獸人咆嘯像是仍在耳邊。即使贏得了戰爭的勝利,他們卻不得不再次啟程。隨著費倫大人與同胞搭乘飛船離開了德拉諾的家園,降落在艾澤拉斯這陌生的地域。

 

「你的雙親呢?」貝爾提問。

他的父母並沒能搭上飛船。年輕薩滿眼裡露出一絲受傷的信號。

他盡量不去想著這件事,只有偶爾,那些沸騰的情緒會撐開上頭的蓋子漫溢出來。

但老薩滿的問題直接地把他壓得嚴實的蓋子揭開來,審視裡頭沸騰的東西。

轉過身,他背對著牛頭人躺下。

「晚安。」貝爾提輕柔的咕噥。

 

埃蒙其實沒有閉上眼睛。

篝火劈啪響著,火光在岩壁上跳動,凹凸的陰影化成一群又一群跳舞的人。

他還記得曾經有一次,他和父母到薩塔斯參加慶典,人群黑壓壓地塞滿城市的每個角落,那是多麼美好的記憶。然後,他們來了,再次找到了隱蔽的居所。

如煮沸的毒藥一般,燃燒軍團的鮮血滲入獸人甚至德萊尼的血液中,讓他們的靈魂破碎、腐敗,再也無法的到聖光的眷寵。

他的父母,也在那場戰爭中失去性命……抬手撫上側腹的舊傷疤,隔著衣服感受到掌下即使收口仍然猙獰的疤痕。儘管自己活了下來,卻再也感受不到聖光的溫暖......靈魂的死去莫過於此。

那時,諾伯多出現在他們面前,破碎者帶來的薩滿之道讓他感受到了希望。

 

但……為什麼?離開了艾克索達的範圍後,他與元素的聯繫就變得不穩定,離的愈遠聯繫愈弱。

為什麼只有他遇到了這樣的事情?折返的念頭也曾在埃蒙腦海浮出,只是馬上就被他抹去。

他不能在這裡停下,他們已經不止一次失去了家園,其他的前輩們也在努力地了解這個他們

但現在,連元素都棄他而去的現在……自己還有繼續下去的意義嗎?

曾經環繞在身旁的元素們連一絲氣息也沒有。

篝火劈啪地燃燒著,沒有回答他的疑問。

 

*****

 

是夜。風雪終於有了稍歇的跡象。

看著篝火邊蜷縮的異族少年,從角尖到蹄子,貝爾提感受得到某種灰暗的東西正在吞噬他。元素們環繞在埃蒙周圍呼喚著他,然而那一層灰暗的東西阻隔了他與元素的聯繫──那是來自過去的傷痕與惡魔的陰影混合而成的東西。

雖然來自不同的世界,然而他從元素那知道,眼前的少年也是個薩滿。他並不知道眼前年輕的異族少年,經歷過了多少難以忍受的痛楚。但,這並不是他能介入的事情,做為一個老邁的薩滿,他知道有些事情只能靠生靈自己跨越過那道門檻。而自己所能做的,便是提供吃食與溫暖,滿足生命最基本的需求,能吃東西就代表肉體裡的靈魂還想活著,這便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或許也是因為他還想活著,元素們才會喚住他的腳步。

凝望著少年倔強卻脆弱的背影,貝爾提想起了那天的情景。冬泉谷的雪總是下得厚重,沉沉地掩埋了一切跡象。若不是元素的聲音,他不會注意到雪地裡不一樣的一抹色彩。

當時,他並不是沒有猶豫。畢竟他能感受到異族身上糾纏著陳舊的惡魔氣息,況且……雖然做為一個不問世事的旅者很久了,但貝爾提並不是不知道自己與他的同盟之間,還有各種難以梳解的新仇舊恨,隨者時間繼續地扭結堆疊。即便今日自己救了他,或許反而會讓少年陷入更不利的險境。

然而,他也無法移動自己的腳步就這樣離去。貝爾提的心底起一種無以名狀的渾沌。

『不知道如何做的話,就問問心吧。』破開思緒,導師低沉的聲音在腦海想起。

站在雪地裡,貝爾提閉上了眼睛,沉進了心靈的最深處。

元素們感受到了他的提問,從而做出了反應,輕柔的風吹起,包裹住他們。

睜開眼睛的同時,貝爾提找到了那個答案──雪散了開來,露出異族年輕的臉龐。

 

有人、有人,元素的呼喚將他從沉思中拉了回來。

不遠處,一個陌生的氣息快速地接近。

看了眼仍然蜷縮的少年,他撥開了燃燒的柴薪,抓了一捧雪潑上去。

拍拍手上的雪,老薩滿起身走出洞外。

 

冷,埃蒙從睡眠中睜開眼睛。

篝火已經熄滅了有一會,一片黑暗中,銀白色的光芒淺淺地探進洞口。

洞外傳來隱隱約約的談話聲。

是獸人語!德萊尼少年繃緊了神經。他太放鬆了!畢竟是敵人,他可能只是想要從自己身上套取情報才會讓自己活著!埃蒙有些懊悔自己怎麼會這麼輕易地相信敵人。

他爬起身,隨手抓起牛頭人放在篝火旁的小刀,緩慢地,安靜地移動到洞口。

月光下,牛頭人與一個騎著狼的獸人法師正在交談,隱約能聽到守衛和城鎮等字眼。

似乎是感受到了視線,獸人銳利的視線朝著洞穴射來。但由於明亮的月光,使得洞穴陰影看起來更加黑暗,德萊尼少年縮入陰影中,掩藏自己的身形。

 

「怎麼了嗎?」貝爾提和善地問著不久之前路過這的獸人法師。

「洞穴裡有什麼?」獸人掀了掀鼻子,沒有移開視線。

「我在路上撿到的孩子,我打算把他帶回城鎮安置。」

獸人轉過深黃色的眼睛審視著他,老薩滿仍和善地笑著。

「哈、哈嚏!」一聲噴嚏在寂靜的雪夜裡響起,獸人粗魯地擰了擰鼻子。

「沒事的話快去城鎮去吧,出鎮的時候守衛那邊說下一場暴風雪快來了。」

「會的,感謝你的好意。」

獸人法師一聲呼喝,灰狼拉開四爪踩著月光飛奔而去。

 

望著獸人的背影遠去,老薩滿站在那好一會才轉身回到洞穴。

他緩慢地走向篝火的位置,蹲下身打算再把熄滅的購火重新燃起。

然而在火星亮起的那一刻,一股衝擊的力道撞上他的後背!有什麼勒住他的脖子,突如其來的窒息感讓他覺得所有的血液都往腦袋上衝!

眼角瞥見利刃的反光──剎那,電光環繞在牛頭人身周,彈開了他身上的桎梏。

德萊尼少年落地一滾,即使渾身被電的發麻,埃蒙仍用力反手將小刀扔出。貝爾提一偏頭,帶著冰霜之力的刀刃冰冷地沿著頸子劃過,鏘啷一聲落在堅硬的岩地上。

血腥味在冷空氣中飄散,一會便讓寒意凍住了。

甩手放出一個石甲圖騰,老薩滿看著半跪在地面粗喘著氣的德萊尼少年,眼裡出現詫異的神色。

「……看來你好得差不多了。」

在埃蒙警戒的神色中,貝爾提收起圖騰,抬起手治療脖子上的傷口。

搔了搔脖頸上已經結痂的傷口,貝爾提思索了一下。

「我想,我們之中有了一點誤會……」他捋了捋編成了辮子的鬍鬚,撫過上頭串著的銅環。

「就我族的習慣來說,這個時候應該出去來個談心散步。」

貝爾提抬步向洞外走了出去,把整個後背顯露在埃蒙眼前。

撿起小刀,德萊尼少年緊盯著眼前的牛頭人。只需要瞄準脊椎,就可以讓他失去戰力!

但他心底隱約地感受到,這是對方請求信任的信號。

是真?是假?那個獸人可能還在附近,他們可能會合後回來收拾自己。

要相信?不相信?隨著牛頭人前進的步伐,他的機會逐漸在流失。

他應該立刻決定,但腦袋裡的卻像是颳起了風暴一般,思緒混亂的糾纏

「不知道怎麼做的時候,就問問心吧。」老薩滿的聲音在洞外響起。

好一會,德萊尼少年握緊了刀柄又鬆開。

最終,小刀被收回了鞘中。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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