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吸一口氣,他走出蝸居了好一陣子的山洞。在他眼前,整片山谷的白雪映著月光,瑩瑩發亮。只有高大的針葉樹為地谷添上一些深紫的陰影。一種異樣的感覺沿著脊椎竄進大腦。

這是那天他差點凍死的晦暗山谷嗎?埃蒙有些驚訝地想著。

雪地裡,貝爾提仍背對著他。老薩滿神色從容地仰望著皎潔的月色,恍若剛剛的衝突不曾存在。

年輕的德萊尼臉上浮出困惑。

「為什麼,貝爾提?我無法理解你的這些舉動。」

「我是你的敵人,總有一天我們必定在戰場上兵戎相見。」

側過頭看了他一眼,老薩滿眼裡織起笑意。

他怡然地向前走去,似乎是真的打算實踐談心散步這個傳統。

 

軋、軋,蹄足在壓進雪地裡的聲音一前一後地響起。

「我的妻子是一名戰士。」在長長的沉默之後,貝爾提開了口,卻說起了毫不相關的話題。

「我的大女兒信仰姆莎,她的蹄子踏在平衡的道路上,我的小女兒則追尋著安莎的光芒……而,身為父親的我,則信仰著元素之道。看起來如此不同,是吧?」

停下腳步,他伸出手握成拳。

「然而……將這些混合在一起,就成為了世界。」

貝爾堤張開手掌,任月光在掌心漂動。

「我們並沒有辦法鑽研所有的道,所以產了生抉擇,然而抉擇並不是分裂,我們從相同的起點離開走上不同的道路,但終有一天會回歸相同的終點。」

看著掌心中的月光,貝爾提的思緒飄遠了。

 

站在貝爾提身後幾步處,埃蒙沒有接話,他覺得對方還有未竟的話語。

不過老薩滿的思緒似乎飄得太遠了,以至於完全陷入了沉思中。直到樹叢上的一捧雪沙啦地跌下,貝爾提似乎才記起了要繼續往下說這件事。

他們再次邁開步伐。

「立場這種事其實也差不多……我見證過戰爭、背叛與盟約,也聽過許多旅人分享他們的故事。」

「時光的流動會改變很多事──一條河道的走向,一棵樹的生死,一座山的高度,還有我們身處的位置……雖然有時候看起來挺像在漩渦裡打轉,不過世界的的確確地改變著。」

他輕笑了聲。

 

突如其來地,埃蒙腦海塵封的記憶角落被揭開了一角。

「我的父母被獸人殺死了,被他們曾經認為的獸人朋友給殺死了。」

歷歷在目的記憶化成語言,逕自流瀉而出。

「而驅使獸人發起戰爭的,則是我們曾經的血緣同胞……」

他的父母與獸人部落的某些成員曾保持著友好關係,然而,在那場慘烈的戰役中,也是他們殺死了他的父母。他們砍下了頭顱,挖出頭骨作為召喚惡魔的媒介。

只因為拒絕了燃燒軍團的邀請,他們變成了流亡者,到哪都逃不了被追獵的命運。

肩上一沉,一隻毛茸茸的大掌拍在他肩上。

貝爾提不知道什麼時候停在他身前。

「但你仍前進著,帶著他們的記憶。」他指向埃蒙胸口。

「他們仍藉由你存在著。」

 

*****

 

繞過了一座矮丘,一小片平坦的雪原隱藏在濃密的樹叢間。

閉上眼,老薩滿傾聽著空氣中的低語。

「這裡是個好地方。」他咧出了一口黃牙。

拾起一根半埋在雪裡的粗樹枝扔給埃蒙,貝爾提自己也從雪裡撿了一根枯枝。

「現在,把你所學的一切通通使出來吧。」伴隨著語尾,貝爾提周身出現微小的電光。

躬身擺出戰鬥的姿態,老薩滿的存在感一瞬間龐大了起來。

只遲疑了一瞬,埃蒙舉起粗枝,斜舉在自己面前。

如果沒有辦法克服的話,這趟旅程就沒有繼續下去的必要了。

斂起了平和的表情,貝爾提的臉上出現一種近乎虔誠的嚴肅。

老薩滿手中的樹枝灌入了冰霜的力量。

繃緊了每一寸肌肉,埃蒙試著接下攻擊。然而在接觸的瞬間,冰霜刺入他握著樹枝的雙手。

忍受著刺骨的痛,埃蒙彎身將粗枝向上掃去,卻因為疼痛而慢了些。

貝爾提從容地偏頭閃過,一個掃腿就將他放倒在地。

 

「你的前輩是這麼教導你的嗎?」頭頂上傳來老薩滿有些揶揄的笑聲。

埃蒙深吸了口氣,回想著曾有過的那些訓練,一翻身踹向貝爾提。

閃過這一擊,老薩滿露出了笑:「這還像樣點。」

過招拆招,他們一一擋下或是化解對方的試探。然而,只是簡單的肉搏比劃還是不夠。

「感受她,薩滿!」貝爾提大吼,震落了周圍樹林的積雪。

揮動手中結起冰霜的樹枝,老薩滿加快了攻擊的速度。

像是引戰的信號,某種沸騰的東西從埃蒙的脊椎灌入,沿著血管流動到四肢。

「感受她的殘酷、她的溫柔,她的力量!」格擋住埃蒙的攻擊,貝爾提朝埃蒙揮出一發冰霜震擊。

埃蒙閃身避過。不打算給他反應的時間,貝爾提身跟上,手中的樹枝纏上了風元素的力量,每次揮動都帶著風暴的氣息。

貝爾提身上湧動著澎湃的元素之力,閃電化為盾環繞在他周身。

即使只是輕微接觸到電光就讓人手臂發麻。

「你呼吸她,飲用她,嚼食她!她一直都存在!」

腳下雪地的寒冷,空氣裡穿流的風,篝火跳動的溫度,以及食物吞嚥入胃中的飽足,這些感覺相互交錯著浮現──一絲模糊的感知浮現在埃蒙腦海裡,在他的封閉的知覺中撕開了一道裂口。

針刺般的疼痛迎面撲來──貝爾提的攻擊已近在眼前。

「艾澤拉斯現在就在你腳下!接受她,呼喚存在於此的元素!」

電光石火間,嘈雜的聲音在腦海裡爆開!水的、火的、土的、風的,元素們的聲音。

祂們呼喊,要求他呼喚!元素的力量在掌中匯聚、壓縮,迸出一發閃電箭照亮了身前的雪地。

貝爾提平舉樹枝,格開了竄來的閃電箭,卻讓這股力道逼得後退了幾步。

抬頭,他黑褐色的瞳孔裡閃著酣暢的戰意。

感受著元素的流動,埃蒙周身揚起沙石,大地元素在他身周形成了一層護盾。

同時揚手,兩人的圖騰錯落在雪地裡,相互攻擊消失又再次豎立。灌入元素力量的樹枝每次相觸,都會激起力量的強烈碰撞的光芒。

 

元素毫無阻礙的在他身體中流動,埃蒙的攻擊愈來愈快速。

他矮身閃到貝爾提身側,一棍打向貝爾提的頸子。然而這並沒有阻止老薩滿的行動,他舉起左臂硬接是抓住埃蒙揮來的武器。

「還沒結束呢!」在抓住埃蒙的瞬間,貝爾提放開木棍側身轟出一拳。

沒能及時放開武器,沈重的右拳擊中埃蒙的側腹。

他朝後方跌去,在雪地壓出一個深深的人形。躺在雪地上,埃蒙感受體內奔騰的力量,呼吸著冰與雪銳利的寒意。他吐出的熱氣在冷空氣中凝結,而後融入其中。

「就只是這樣,不是嗎?」逆光的剪影掩去了老薩滿的表情,不過從他的急促的呼吸中可以聽得出愉快的情緒。拉起埃蒙,貝爾提拍了拍他的肩,治療了兩人身上的大大小小的傷口。

「感受到了嗎?祂們。」

「嗯。」埃蒙頷首,臉上露出了滿足的神情。

斷掉的連結再次被繫起。他聽得到祂們的低語,看得見祂們的躁動,感受得到祂們的熱切。

沿著雪丘穿過掩藏的樹林,安穩的沉默在他們之間蔓延。

停下腳步,老薩滿舉起毛茸茸的粗壯指頭,指向雪地中一條泥土色的痕跡。

「沿著這條路直行,會到達夜精靈的據點,你的盟友們能提供協助。」

 

看著埃蒙望向遠方的側臉,貝爾提輕輕地笑了聲。

「如果我的小兒子還在的話,或許就跟你差不多大……他選擇了跟我一樣的道。」

一抹幽暗的神色在他眼中閃過,似乎匯聚了太多的回憶而顯得沉重。

埃蒙轉過頭,認真地端詳著貝爾提的表情。

「不過,雖然話題說到了我死去的兒子,但我真正想說的是可能性這件事……」老薩滿黑褐色的瞳孔望向德萊尼少年,「即使微渺,但卻仍存在著能夠改變的可能性。」

「我在我孩子的身上感受到過這種存在,而在你身上,我也感覺到了同樣的東西。」

「你的兒子因為什麼死去?」

撫過鬍鬚辮上的銅環,貝爾提的神情有了一刻的凝滯。

「關於死亡這件事……原因都長得差不多。」他的聲音很輕,在清澈的空氣裡卻顯得太過清晰。

「如果我們願意更了解彼此一些,那麼未來世界是不是就能再次迎來平和的可能性。」

「在很多時候,我們選擇。在更多的時候,我們別無選擇。」

望著月亮,貝爾提呼出一口氣。明亮的月色下,白色的嘆息很快地消散。

「我所做的,也只是在能選擇時,選擇相信你所帶來的可能性。」

「元素們告訴我,你來自於遙遠的界域,經過了遠的驚人的旅途來到這。」

「那邊的世界,與這邊的世界因為黑暗之門而聯繫起來,而曾威脅那個世界的存在,也將慢慢地滲透了我們腳下的土地。不論是哪一方,這都是我們必須面對的未來。」

貝爾提深褐色的眼睛深深地看近他靈魂底。

「如果未來,你還能選擇的話……記得,傾聽你心中的聲音。」

 

*****

 

粉金色的朝陽從洞口撒入,冬泉谷難得的晴日,明亮、平和。

然而埃蒙聽的到,另一場風暴正在形成的聲音。

洞穴裡已經沒有了老薩滿的身影,遊走在大陸上,慣於旅行的種族也慣於應付離別。

該離開這裡了,他曾蜷縮過的臥鋪邊,只剩下篝火焦黑的痕跡。

一把帶著皮鞘的小刀靜靜地落在那。它擺在他看得見的地方,是指定給年輕薩滿的禮物。

把小刀收入斗篷中,埃蒙背起整理好的行囊,向著外頭的谷地邁出腳步。

或許,這只是老貝爾提漫長漫遊中的一點小插曲,然而對於年輕的埃蒙而言,這是一個新篇章的開始。繼續旅途吧,好好去認識這個新世界。他想著,回頭在與前輩們分享這片土地的故事。

世間萬物,皆有其靈──這是由破碎者諾伯多交給他們的,薩滿之道的起點。但現在,這句話中又多了更多的意義:不論從哪開始,不論選擇了什麼道路,終有一天萬物都會回歸相同的終點。

撲通、撲通──他聽到了,心跳的節奏。與元素們的聲音一起,覆蓋群山、海洋,跨越大地,包覆著所有生命的歌……現在,他在其中。

埃蒙輕快地哼起來,和著這首歌。

活著這件事情,很難去預計會遇到甚麼事情。生命永遠都處在抗爭中,只差別再於對抗的是誰,曾經的同胞變成了敵人,而敵人也可能轉身化為戰友──暴烈的獸人毀滅了他的童年,然而作為獸人盟友的牛頭人卻給了他來到這世界的第一份邀請。世界就是如此混沌,誰知道呢?

至於很多年以後,埃蒙與貝爾提在大地神殿並肩防守的日子,那又是另一段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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