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夏小憂

記得幾年前,我剛剛開始做財務,應聘到一傢俬營企業從出納開始做起,因爲我大學學的專業並非會計,畢業之後才轉行,除了一張新鮮出爐的會計從業資格證之外,算是徹徹底底的小白。

這傢俬營企業最可怕的地方在於,管理混亂,權責不分,明明招聘我入職的是老闆,報道開始指手畫腳的卻是老闆娘,而真正懂財務方面的其實只有老闆的女兒,但是老闆娘卻喜歡各種掌權,不但要時不時來考我下財務方面的知識,還常常會找理由雞蛋裏面挑骨頭。

好在她女兒是個還算明事理的小姐姐,加上我也不笨,工作進展的還挺順利,唯一讓我鬱悶的是,無償加班一直是同事間心照不宣的事情,業務員們每天有事情要拖到很晚才走,沒事也一樣,剛開始的時候,每天我都被迫跟着待到很晚,事情做完了也得眼巴巴等着。

辦公室的幾個女孩無一不是如此,大眼瞪小眼,卻又都敢怒不敢言,直到有一天我終於坐不住了,找跟老闆娘說,我事情做完了要下班了,還不準備交賬的業務員就明天再來交吧,說完便收拾東西下班了。

那算是我跟老闆孃的第一次正面交鋒,之後因爲這事她沒少找我茬,工作上抓不住小辮子,就沒事找事,今天問你今天怎麼去銀行那麼久啊,明天又問辦公桌上怎麼這麼亂啊......因爲捍衛了自己的正當權益,就成了她的眼中釘、肉中刺。

在這樣的人眼中,你工作做得再怎麼漂亮,能力再強,該隨大流加班耗時間的時候就得耗着,不然就是異類,是漠視規則的壞分子,有罪,而且罪不可恕。

不“懂”遊戲規則的人,大概都有罪

看荒謬派作家加繆的《局外人》時,我忍不住回想起這段有點可笑、又有點荒謬的職場經歷,其實直到後來我辭職離開,倒也沒有受太大的委屈,一來我的工作態度和能力大家有目共睹;二來老闆的女兒很信任我,她媽找事兒的時候常常會替我支她走;三來我確實也沒什麼小辮子可揪;所以那之後我一直都我行我素、準時下班,別人愛加班愛混日子,都跟我無關。

很多人總喜歡把加班和勤奮劃上等號,可其實,真正有格局的老闆,從不會喜歡那些光加班不出成績的“好”員工,他們只會把目光鎖定在結果上,至於加不加班,那都是浮雲。

但這些都不足以掩蓋一個可怕的社會現狀:當大多數人都在做某件事的時候,如果你提出異議,就容易成爲標新立異的異類,成爲大家眼中的怪人,這羣人只恨不能羣起而攻之。

《局外人》裏的小職員默爾索,因一起殺人案被法庭指控,在案件調查的過程中,默爾索因爲沒有在母親的葬禮上哭泣,便成了他人口中的冷血動物,泯滅人性、窮兇極惡的歹人,最後更是基於這樣的舉證,被判處了死刑。

不“懂”遊戲規則的人,大概都有罪

據默爾索回憶,他和母親在生前關係就很一般,說不上感情深厚,但也沒有多糟糕,母親曾經和他共同生活過一段時間,但是那段時間,默爾索下班回來,母親總是默默看着他,也不說話,就那麼盯着他看,母子倆都挺悶得慌。加上默爾索工作繁忙,薪水又薄弱,沒時間照顧母親,也承擔不了這樣的負擔,養老院成了母親最好的去處,況且那裏有跟她同齡的老人,也有專門的人照料,在默爾索看來,送母親去養老院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

而之所以在母親的葬禮上沒有哭泣,一來自己連續工作了很多天,聽到母親去世的消息立馬趕了過來,車馬勞頓,太累了而已;二是在他看來,人必有一死,當死亡無限接近的時候,他覺得媽媽應該會感覺解脫,所以沒有人有權利爲她哭泣,作爲兒子的他也一樣。當然,這第二點,是他後來被判處死刑後纔有的感悟。

“一定要在親人喪禮上哭泣”,聽上去好像是一件不容置疑的規則,可哭泣就能代表發自內心的哀悼嗎?那個哭的最傷心的,可能是生前最狼心狗肺的,哭泣不過是做給外人看的把戲;那個看似無情、冷血、不掉一滴眼淚的人,也可能心裏早就下起了滂沱大雨,比如《都挺好》裏的蘇明玉,一個人張羅完母親的身後事,出錢又出力,她不掉一滴眼淚,就代表真的不難過嗎?如果說蘇明成對於母親的離世,是惋惜少了避風港的難過,那麼對明玉而言,則是徹底喪失了被母親愛的可能性的難過,這樣的難過,一點不比蘇明成的難過少分毫。

在《局外人》中,加繆虛構了默爾索這樣一個生活在底層的小人物,通過他的悲慘經歷暗諷一些荒謬的遊戲規則,默爾索這個人物他既不是英雄也算不上懦夫,他只是一個人,一個真正的人,一個不被遊戲規則所容的局外人。

“我怎麼都行”是默爾索的口頭禪,在他看來,無論如何,生活都是一樣的,我們從來都不能改變生活。聽起來挺“喪”的,但子非魚又豈能知曉魚的快樂呢?我們都不是默爾索,他對生活的追求、對痛失親人的表達方式,我們又怎麼能夠感同身受?既然不能感同身受,又有什麼資格橫加指責?

不“懂”遊戲規則的人,大概都有罪

通過默爾索這樣一個人物的視角,讓我們看到荒誕人生的本來面目,比如,他在塞萊特斯飯館喫飯遇到的那個“奇怪”的小女人,她從走進餐館到喫完飯離開,整個過程焦慮而忙碌,動作精準得像是機器人一般,當然,這個女人絕不是個例,她是日常生活中一個標準意義上的“正常人”,她通過這種忙碌掩飾靈魂的蒼白空虛,用這種忙碌僞裝人生的全部意義。

加繆筆下的默爾索,是那個“衆人皆醉我獨醒”的清醒者,他發現了這些看似最正常的日常行爲中的極度不正常,於是他主動脫離這些“正常人”,冷眼旁觀這些所謂的正常人該遵循的遊戲規則,試圖讓自己在這樣的遊戲之外遊離,不被“傳染”。

可默爾索不知道的是,正因爲他的不妥協,他的“不正常”行徑,讓那些遊戲規則的極度推崇者憤怒,他們認爲他不遵守規則,是整個規則體系的破壞者,他必須被系幹掉。在他們眼裏,所有不懂遊戲規則的人,都有罪,都該被剷除。

《局外人》是一個虛構的故事,更是加繆在探索到一些生活的真相後,試圖通過默爾索向世界發出的吶喊,他想要呼喚更多的人去探尋生命的意義,直到在荒誕的世界中建立起新的生活態度,無論遭遇何種挫折與艱辛,都始終在肩上扛住“荒誕”的巨石,最終向着幸福之路邁進。

他人即地獄,《局外人》進一步佐證了這種荒謬。大概只有讓越來越多的人意識到這種荒謬,默爾索式的悲劇纔會越來越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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