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來一口氣唸完它的全名，《朝花夕誓——於離別之朝束起約定之花》。

再深呼吸一次，唸完它的英文名《Let Us Adorn the Morning of Farewells with Promised Flowers》。

為乜名字那麼長？

因為它講述了一個關於時間的故事。

一、永生——於無限長的生命體會無限深的痛苦

故事背景是這樣的：在世界的盡頭，住着一羣被稱為“離別一族”的古老民族，他們擁有着長壽之血和永生不老的面容……

似乎這是最受世人羨慕的環境設定了，長！生！不！老！啊！

心心念念蓬萊仙丹的秦皇漢武，冒着被金箍棒打死的風險也要嚥下三無食品唐僧肉的妖怪們，無數奪寶電影裏冒險追尋長生法器的大反派們……他們的畢生追求也不過如此。

然而，“永生”這回事情究竟是福是禍呢？

很多電影都在探討這個問題，有的浮於表面，有的卻沉至內心：

1、《暮光之城》

《暮光之城》中的吸血鬼與本片中的離別一族非常相似，雜居於人類中的他們必須不停的更換居住地，以避免因為容顏不老被鄰居察覺。同樣的原因，他們不能與人類相愛，因為這段愛情註定會因為雙方壽命的巨大差異而以悲劇告終。

《暮光之城》並沒有揭開這層傷疤並直刺至心靈，而僅將這種奇幻設定運用至吸血鬼、人類與狼人之間的三角戀關系中，充其量是一根放大虐戀故事淚點的橡皮筋，張得再開也終須縮回來打上一個愛心結，並以大團圓結局收場。至於探討“永生”的哲學命題，這類青春題材影片幾乎不會去觸碰。

2、《今夜在浪漫劇場》

前段時間上映的《今夜在浪漫劇場》，一個小編劇愛上了黑白老電影裏的女神，而“公主”從幕布上走了下來並進入他的人生。這段奇幻愛情故事的設定是“公主”擁有永生體質，但不能與人類觸碰，否則便會灰飛煙滅。

這場相戀註定是糾結而充滿痛苦的，女方會目睹男方日益蒼老而自己卻永葆青春，男方會永遠承受拖累女方的心靈包袱。雙方不願分離就必須謹守不能擁抱與牽手的詛咒，何其痛苦，又何其無奈。

因為影片整體的溫情基調，故事只能停留在“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的淺層狀態，對於違背生老病死這一上帝法則的“永生”之罪未予深層次追罰，故此它可以感動我，但無法讓我看到內在的普世價值。

3、《金剛狼》

再來看看《金剛狼》，同樣擁有永生能力的狼叔，在17年工作經歷中的前16年都在兢兢業業的展示他那不衰的容顏與永葆活力的胸大肌。“永生”作為了一種變種人超能力的外化符號刻在了狼叔的臉上與觀眾的心裏，似乎狼叔永不變老，也永無煩惱。

事實是這樣麼？狼叔在曲終謝幕的《金剛狼3》裏表露了自己的心跡，不論是肉體上還是精神上，他早已疲憊……內心裏，他希望放棄自己的超能力，成為一名正常人。年老的他，只求一死，和老校長X教授一起乘着“逐日號”駛向那大海與生命的盡頭。

愛人與朋友不斷離去後那種生不如死的麻木，在洛根那垂垂老矣的臉上表露無遺。死亡是一種解脫，“永生”的符咒卒之解除，他自由了……

《金剛狼3》用一種極端的方式探討了個體生命存在的價值，是追求永生的戰無不勝更重要，還是追尋死亡來臨時的坦蕩無懼更可貴？

生命短暫的我們也許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前者，而經歷了永生之苦的狼叔卻義無反顧的選擇了後者……

4、《本傑明·巴頓奇事》

嚴格來說，它並不是一個關於“永生”的故事，但它卻異曲同工的展現了一個關於時間與生命錯位的寓言。

年齡逆轉如同時間倒流一般是一種奇幻設定，本傑明·巴頓用他那極具傳奇色彩的一生告訴我們，不僅是“長生不老”，即便是“越活越年輕”這樣普普通通的祝酒詞，也許會給對方帶來詛咒般的悲催人生。

“我們註定要失去我們所愛的人，要不然我們怎麼知道他們對我們有多麼的重要。”

看着心愛之人垂垂老去，自己卻依舊活力，這是一種無能為力；

看着心愛之人青春無限，自己卻日漸體衰，這是一種力不從心。

兩人能夠攜手同行的黃金歲月就只有那麼短短的幾年，彷彿兩條直線，經歷了短暫的相交後便會漸行漸遠……

它很奇幻麼？

我們的人生裏，命中註定般路過無法相守之人不也正是如此？

請珍惜那短暫的相遇、相知與相處，因為此後……也許便是，無能為力。

5、《朝花夕誓》

以上影片或多或少都基於“永生”而來，故事各有千秋，哲學意義卻高下立分。

回到本片《朝花夕誓》，它明顯沒有聚焦發揮“永生”所能帶來的故事沖擊力，卻反其道而行用極度鬆散的敘事結構，蜻蜓點水般平述主角們的心理歷程，將故事線拉長至幾代人，有意減弱角色間的情感沖突。

這種看似“淡如水”的表達方式會讓一些習慣於快節奏敘事的觀眾極度不適，因為影片的確太含蓄、太溫吞，甚至羞於讓主角聲嘶力竭吶喊出內心的痛苦，而總是以欲言又止的方式形散神至。

而對於另一些心性不那麼急的觀眾來說，也許這種淺白的方式恰恰很對胃口。淡淡的，細細的，如經紗一般溫軟而綿長的娓娓道來，給大家多一些時間欣賞如壁紙一般唯美的每一幀畫面……也許，這纔是導演想要給予觀眾的。

“愛，會讓你變成孤身一人……”

長老對瑪奇亞說出的這一句臺詞，是本片的戲眼，“永生”的痛苦因此而生。

這很容易理解，就像我們養貓養狗，一旦愛上便會因為它們的壽命遠遠短於人類而不得不面臨離別的痛苦，繼而陷入孤獨所帶來的悲傷。

然而，影片僅僅只想表達至此麼？

其實不然。《朝花夕誓》並沒有觸及太多的愛情線，而是用寶貴的篇幅去鋪排一個關於母愛親情的故事，不僅僅為了呈現離別之苦，更深的卻恰是為了從密密麻麻的痛苦之織中釐出那一絲絲的愉悅之線。

二、離別——於無限深的痛苦體會無限廣的釋然

故事的奇幻之處源於“永生”，但它的普世之處卻在於“離別”。

這兩個字是每個人一生一世之中都無可迴避的，或朋友，或家人；或短暫的離別，或永恆的相隔……

愛一個人，養育一個人，不是為了與他（她）離別，而是為了與他（她）一起體察溫暖與愛，即便最終無法和他（她）相守、到老，或不能看着他（她）成長、老去，這份溫暖與愛也會繼續傳遞下去……這纔是情感的意義所在。

養育他（她）吧，讓他（她）將來能夠去愛上誰；

離別他（她）吧，讓自己無怨無悔走過坦蕩的人生。

影片的末尾，瑪奇亞回顧了她與養子相處的點點滴滴，在她未來漫長的人生裏這也許只是短暫的一小段，但在她的心中卻是初為人母的所有。她體會到了作為母親的責任與愛，也感受到了兒子的依戀與不捨。

站在那一望無際的蒲公英花田裡，瑪奇亞驀然回首，她向已經逝去的兒子艾利爾道歉，她違背了誓約，承諾“媽媽不會再哭”的她卒之還是哭了出來……

淚水隨着漫天的蒲公英飛向遠方，瑪奇亞卒之釋然了。她無悔自己的人生，她用自己在人間的體察解除了“愛，會讓你變成孤身一人”的詛咒。

愛，原來是如此的美麗！即便是無可避免的離別，亦是這美麗的一部分啊！

就像那漫天飛舞的蒲公英，合在一起是美麗的，彼此離別後各自飛向遠方同樣亦是美麗的……

我們又未嘗不是那“離別一族”，送走人間種種別離，送走世間種種變遷。

逝者如斯，時光永不止步，我們會再度與人萍水相逢，相識相知，一同編織我們的人生……

作者：阿獠（動畫影評俱樂部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