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2017年暑假,我作为北大山鹰社长江第一峡谷科考队的一员来到青海进行考察。原定的考察目的地是玉树藏族自治州曲麻莱县曲麻河乡措池村,这个村子位于格尔木以南的草原上,紧邻长江上游通天河的第一条大峡谷——烟瘴挂大峡谷,海拔4500米。7月13日是我在措池村的第二天,因为高反严重,一早就被接待我们的活佛劝回格尔木修整,住在我们的翻译,索南求培的家里。索南求培一家在2006年响应生态移民的号召,作为第一批移民从措池草原搬到了格尔木南郊的移民村。此后他在格尔木读完了小学和中学,今年22岁的他刚刚高考完,给我们做向导和翻译。7月13日下午,我搭乘一批去措池村做公益的企业家的车回到了格尔木,随后联系到了索南求培的表弟,加洛顿珠。加洛把我送到了索南求培的家里,索南的父亲尼尕和母亲白玛措接待了我。此后的一个星期里,我和他们一家人同吃同住,一边体验他们的生活,一边做一些简单的访谈,直到7月19日下午离开这里。

以下是这一个星期里我努力记录下的一些细节,希望能尽量勾勒出移民村生活的全貌,然而我也深知,用文字描述不出的是一家人对我的热情和善意。在此无以为报,只能从遥远的北京祝福所有照顾过我的人。其中有在措池照顾我的索南、多杰、才青、尕玛周扎活佛以及科考队的队友们;从措池到格尔木照顾我一路的张腾飞大哥以及其他几位我不知道名字的企业家;在格尔木接上我并且一直关心我的加洛;把我当孩子照顾的尼尕和白玛措;把我当兄弟看待的土旦、才旺;虽然不跟我说话但是也没有嫌弃我的卓玛才仁妹妹;把我当家人并且解答了我很多问题的才旦卓玛;一直照顾我,我却叫不出名字的几位长辈;还有所有萍水相逢而给予我帮助的人。对你们说一声衷心的,谢谢你们,嘎真切!

人物简介

尼尕

索南求培的父亲,四十多岁,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年轻时在措池村放牧,2006年带领全家移民到格尔木,最开始生活比较艰难,后来开了一家小商店兼裁缝铺,为了进货经常跑拉萨、西宁等地,是同龄人中相对来说很见多识广的一个。现在的坐骑是辆二手摩托车,正在学车,打算考上驾驶证之后买一辆车。喜欢聊天,性格和善,经常大笑。

白玛措

索南求培的母亲,尼尕的妻子。有时坐镇商店,有时在家里做家务、带孩子,或者在家里做一些裁缝活。跟熟人和孩子在一起时活泼爱笑。

土旦达杰和才旺达杰

土旦达杰,简称土旦,索南求培的弟弟,家里老三,十五岁,在格尔木民族中学上初二,在学校外号土豆。7月15日刚放暑假回家。自称军事迷,喜欢看视频,很懂事的一个孩子,不知道为啥被表姐形容成「熊样」,每天的生活就是看视频、打游戏、写暑假作业、带妹妹。他二哥才旺达杰十七岁,也在格尔木民族中学,和我交流不多,热爱王者荣耀。

卓玛才仁

索南求培的妹妹,家里老四,十岁,在马路对面唐乡移民村的小学上四年级。很活泼,喜欢看电视,经常和妈妈撒娇,喜欢带著一群比自己小的小朋友一起玩,以及偶尔找哥哥玩。感觉她和哥哥们都过著和内地同龄人完全一样的欢快的暑假生活。

才旦卓玛

索南求培的表妹,她爸爸是尼尕的哥哥。十六岁,在格尔木民族中学上高二。学声乐,正在准备艺考,理想是中央民族大学。才旦卓玛很懂事、知道的东西很多、汉语水平优秀,比土旦达杰那个熊表弟确实强不少。她暑假要上声乐的培训班,因此被困在热到融化的格尔木,十分想念草原。

加洛顿珠和索南尼玛

加洛顿珠,简称加洛,是索南求培的表弟和中学同班同学,他爸爸是白玛措的哥哥。加洛高中没有念完,之后当了村子里热腾慈善藏医院的一名医生。印象最深的是加洛开一辆拉风的橙色轿车,乍一看有点坏坏的社会气息,但是其实是个非常真诚善良的人。索南尼玛是他的同事,喜欢戴一顶鸭舌帽,胳膊上有纹身,乍一看也有加洛给人那种感觉,但是人也不错。此人喜欢发票圈,尤其是「早上好」那种无聊票圈。

工作、经济状况和补贴

工作

尼尕一家现在靠开小商店为生,小商店也兼营裁缝店,订做藏族服饰。小商店生意最好的时候是冬季。这时村子里打工的人都停工回到村子,赚到了一年的钱。而牧区的牧民也到格尔木来卖掉了牛羊,有钱来添置下一年的粮食和衣服。到了冬天,白玛措就会忙著在家做衣服,小商店里也很繁忙。而夏天是赚不到钱的,村子里人少,人手里也没有钱,牧区的人还在草原上放牧。这也是为什么尼尕和白玛措在这几天里经常很悠闲地呆在家里。白玛措偶尔会做一些裁缝活,但不是每天都有干活的时候。

此外,尼尕还兼营手机生意。他赚钱的门道就是从格尔木用比较低的价格买进手机,然后以两倍左右的价格卖给牧区的人。比如苹果5下线时在格尔木卖一千五,他到牧区可以卖三千。最近新出了一款全藏语界面的手机,他也在忙著倒卖赚钱。

经济状况

小商店的收入没有问到,但能看出来尼尕一家在村里过得不算差的。村子里的人多以打工和做生意为生。打工的相对更穷一些。因为牧区下来的移民没有什么技能,打工都是在建筑工地或者铁路上做体力活。尼尕因为比较敢闯荡、见多识广,所以开了家小商店。虽然才旦卓玛评价他「也没闯出个什么样子来」,但她之后也说「吃得饱,穿得暖,就行了呗」。

加洛顿珠一家的经济状况可以做一个参考。加洛当医生,一个月收入一千多。加洛的母亲在洗车店工作,一个月收入两千。加洛的父亲在牧区给私人建筑队打工,收入未知。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在上学的妹妹。尼尕说,加洛他们家就是不算好也不算差。而且从加洛有一辆漂亮的车可以看出生活确实不算差。

这个村子就是的确有一些人过得好,但是更多的人很穷。国家不知道、村里人帮不上忙,有钱的阿卡来了会捐助一些钱,但捐助的钱几天就花光了起不到根本作用。主要还是大部分移民缺乏工作技能和做生意的本钱。

如果和牧区老家对比的话,移民村的生活可能更拮据一些。因为在牧区虽然也挣不了很多钱,但是花销极少。在牧区,有国家配备的太阳能发电系统供电;用水有天然的水源;通信用对讲机,买来后几乎没有开销;食物中除了粮食别的都不用买;衣服每年添置几件;孩子上措池小学也不花钱。在移民村,电、水都要钱买;手机一年要花上千块钱;所有食物要用钱买;上学还要花钱。用尼尕的话说,牧区也有贫困的,但是和城市的贫困不是一种贫困。在牧区,只要有牛羊,没有钱也还可以活下去。在城市,没有钱什么都没有。更重要的还是,城市里没有曾经的牧民们擅长的工作。

补贴

移民之后国家会给移民一定的补贴,但是在尼尕看来,这些补贴远远不够。补贴的政策是只有84年分草场以前出生的牧民享有补贴,老人去世了补贴就取消。尼尕一家就只有他和白玛措两个人,每人每年五千左右,加起来有一万。而尼尕一家七口人的吃穿每年就要花掉七万左右,孩子上学每人每年还要花三千左右。补贴起到的作用并不是很大。

相比之下,马路对面唐乡移民村的补贴要多不少。尼尕一家算是草原大一些的人家,一年有一万的补贴,而唐乡移民村最少的人家一年有三万,草原大一些的有十万以上。尼尕认为两地草原面积和质量都差不多,并不是草原的原因导致了差异,而是两地补贴政策不同。唐乡移民村的移民来自海西州管辖的唐古拉山镇,而尼尕所在的村子的移民来自玉树州曲麻莱县的几个乡。他认为是两个州政策的区别。但尼尕又感觉青海省给的政策应该是相同的,于是就怀疑玉树州在执行上出现了问题。他反复说「玉树这个钱,不正常」。

对面村子拿到的补贴多一些,生活也就相应的富裕一些。更重要的是,村民因为有一定的本钱,可以去做生意,就没有人干苦力活挣钱。而这边的村子干苦力活的人还不少。

基础设施

住房

现在尼尕家的住房是政府给建的。然而他们2006年刚移民的时候房子还没有建好,就在格尔木市区租房住。又过了两三年,政府才给盖了移民村的房子。移民村的房子不够大,尼尕家又在院子里加盖了几间彩钢顶的简易房。现在家里有三室两厅、佛堂和厨房。其中中间的卧室住尼尕、白玛措和卓玛才仁;东边的卧室住索南求培,卧室里还有电脑和音响;西边的卧室住土旦达杰和才旺达杰兄弟俩。中间的卧室和东边的卧室之间是客厅,客厅里有沙发、茶几和电视。客厅和中间卧室的南侧是一个加盖的门廊,放著一张长椅一个桌子和冰箱。门廊西边,也就是西边卧室的南侧是一个加盖的空间,里面放著缝纫机、其他裁缝工具和靠墙处的几张小床,我就睡在那里。客厅的西北方向,也就是中间卧室的北侧是一个佛堂,里面不间断地传出播放的念经声,这个屋子一般不打开。

房子里面没有洗手间。院子里有一口水缸,水缸下面有一个水龙头,一家人要洗漱都在那里。厕所则是村子西侧的公共厕所,去上厕所要跨过一条两边长满柽柳的水沟,从水沟开始就能闻到一股恶臭,还有苍蝇飞舞。水沟和青藏公路之间是一片大约百米宽的狭长的荒地,两个公共厕所就在这片荒地上。靠近厕所时更是恐怖,会有成群结队的苍蝇伴著恶臭飞舞。厕所非常难以忍受的结果就是,男人一般直接在荒地上小便,甚至有比较偷懒的会在水沟那里解决。而这应该是让环境更加恶劣。总之,公共厕所的条件急需改善。

房子里的家具来历并不相同。缝纫机和其他电器是在格尔木买的。炉子是在曲麻莱买的。据说是因为那里的炉子质量好,而格尔木的质量不好不耐用。茶几和沙发是原木的,购自那曲。尼尕说格尔木的木头是假的木头,不结实。后来我在才旦卓玛家发现这两样家具是同款的,才知道这些家具是移民们一起从那曲的一家家具店买的。原因也不完全是质量问题。一方面,在那曲卖家具的也是藏族,大家沟通更容易,以前在草原也是从那曲买家具;另一方面,这种藏式的家具只有西藏那边可以买到,在格尔木,因为没有藏族原住民,所以并没有经营藏式家具的店铺。

教育

很多人决定移民的一个重要原因是格尔木的教育资源好于牧区。村里孩子的教育基本上从小学开始到高中结束,也有部分孩子高中就不读书了,开始工作挣钱。小学在唐乡移民村的小学上,那是格尔木唯一一所教授藏文的小学。初中和高中则是在格尔木民族中学,是格尔木唯一一所教授藏文的中学。

医疗

移民村的医疗主要依靠村子里的热腾慈善藏医院。医院是一个曲麻莱县巴干乡的阿卡(僧人)捐了七八百万建设的。现任院长就是那个阿卡的妹妹。建这个医院的原因是格尔木还没有一家藏医院,其他的医院甚至没有人会说藏语。对于很多汉语水平不高的移民来说,去这些医院根本无法看病。现在这家也是格尔木唯一的藏医院。加洛是这家医院的医生,他今年只有二十一岁,是高中没有上完就辍学了,来到这家医院,接受了一两年的培训就上岗了。

藏医院还会组织一些公益活动,比如给移民村的村民捐赠冬衣、组织植树活动等。

饮食

7月13日

晚六点半,加洛和索南尼玛带我在格尔木市中心吃祁记手工面片。我点了一盘最便宜的13块钱的炒面片,加洛和索南尼玛之前吃过了,打了三碗咸味的免费汤,买了三杯冰可乐。

晚七点半,到尼尕家里。尼尕和白玛措用没有加牛奶的茶和一盆小吃招待我。茶分两种,一种是奶茶,另一种是不加牛奶的茶,但是感觉和平时喝的绿茶不太一样。

后来问了才旦卓玛,这两种茶用的都是藏茶,也就是砖茶。这里也有汉茶,就是我们平时喝的各种茶,但是大人不喜欢喝,喝得很少。但是才旦卓玛很喜欢汉茶,她喜欢买各种各样的茶,尝一尝是什么味道。她还很向往汉族的茶文化,有点不满地说:「在家里喝茶,那就是大口大口地喝呗。」

小吃有两种,一种是饼,一种是油条。尼尕和白玛措称呼油条和饼,汉语都叫「馍馍」,藏语都叫「果拉」。后来经土旦达杰介绍,油条的做法是用普通的小麦面粉像馒头一样揉,然后切成三角形,放进油里炸,但他也没有亲自做过。茶用瓷杯盛,小吃用一个红色的塑料盆盛。小吃是冰的,平时套上塑料袋放在冰箱里。我最开始以为是晚饭,所以吃了比较多。

晚十点半,大概是吃晚饭?总之这一顿看起来最正式。白玛措炒了一盘菜,是白菜炒牦牛肉。然后端给我一碗米饭。吃完一碗后,白玛措把碗拿走,没想到竟然又添了一碗饭。她和尼尕一直在说「吃吃吃,饱饱的吃」。于是我就吃撑了。吃饭时,尼尕和白玛措没有吃,应该是吃过了,但卓玛才仁面前有一碗饭,不过她没怎么吃。

7月14日

早九点,白玛措见我起床后,准备了奶茶和昨天那盆小吃放在桌上。尼尕已经出门了,她和卓玛才仁很快也出门了,出门前卓玛才仁还哭闹了一阵,不过应该没有大事。当时以为小吃就是他们日常的早餐,但是之后事实证明并不是。

中午十二点半,在尼尕家的小商店的里屋吃午饭。午饭是青椒炒牦牛肉和米饭。吃饭的人多,青椒炒牛肉分装了两盘。总共有五六个人一起在这里吃饭,包括我、尼尕、白玛措、店里一些帮忙的亲戚。当天停水,所以碗放著没有洗。听尼尕说停水并不是经常的。

后来和尼尕确认,得知店里面做饭的一个年纪比较大的妇女是白玛措的姐姐(我才不会说看长相我已经猜到了)。然后一个经常来往的帅气的男子是白玛措的弟弟。还有一个身材瘦削的年轻妈妈,是白玛措的嫂子。她家那个调皮捣蛋的小男孩也是小商店里经常出没的身影。再加上加洛的爸爸,感觉白玛措兄弟姐妹好多。尼尕也说,白玛措兄弟姐妹多,总共有十个。上述这些亲戚,除了小男孩和加洛的爸爸(未曾谋面),按尼尕的话说,就是随便拉来干活的嘛。有这些亲戚一起经营小商店,他们两口子也可以经常在家里休息、陪陪孩子。

下午四点半,从格尔木转完一圈回家,扑面而来肉饼的香味。桌上放著一个盆,里面是一张刚出锅的牦牛肉饼(就跟算好了我会这时候回家一样)。肉饼很烫,不同于前两天冰镇油条的画风。白玛措看我难以下口,掰下来一块递给我。同时白玛措自己也在吃。

同时当然少不了各种茶。家里人只要见到我茶杯空了就会满上。每天听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茶喝不喝」,后来尼尕教会我之后就用藏语说「家通」,即「喝茶」。

晚八点半,吃晚饭。之前和尼尕坐在院子里聊天,然后白玛措一个电话打过来,叫我们去小商店里吃饭。他先进屋叫了卓玛才仁,卓玛才仁自己跑过去了,然后把摩托车推出来,把我带过去。吃的还是中午的青椒炒牦牛肉加米饭。

7月15日

早八点半,起床后吃了白玛措给我准备的糌粑。最开始只是桌上摆了半碗青稞粉和一块黄黄的酥油。白玛措看到我起床过来,就倒上了奶茶。奶茶装载普通的不锈钢烧水壶里,倒的时候经过一个塑料的滤勺,好过滤掉茶叶。之后她递给我一个小铁勺。用勺子把碗里的东西拌匀就可以吃了。后来问了土旦达杰,里面还放了白糖。同样是问了土旦达杰,他说早饭有的时候吃糌粑,有的时候吃油条,糌粑吃得多一些。而且后来发现二者也经常同时出现在餐桌上,都吃一点。

问过尼尕,酥油主要从牧区的亲戚那里买,而牛奶因为保质期比较短,就从格尔木的超市买。蔬菜,也来自格尔木的市场。

中午十二点,去小商店吃午饭。两道菜一碗米饭。最开始端上来的菜是西葫芦炒牦牛肉。之后又端上来一盘炒鸡蛋,小商店里吃饭也是,还有亲戚们一起吃。

下午五六点,在家里的电脑房(大概也是索南的房间),土旦达杰和卓玛才仁都在床上看视频,又端上来了那盆小吃,吃了一点。

晚九点半,吃晚饭。之前我在电脑房里试图装一个藏文输入法,然后卓玛才仁在旁边的床上玩手机。一个电话打过来给她,说了几句之后卓玛才仁让我接,里面的人叫我去小商店吃饭了。但是我出门之后,卓玛才仁却在屋里接著玩手机,我一度误以为小家伙不吃不喝要辟谷了。到了小商店里,土旦达杰和亲戚们已经在了。吃面片(类似之前在纳木错吃的那一顿,应该就是藏面),尼尕他们称呼这个,汉语就是「面」,藏语是「阔」。碗里就是面、汤和牦牛肉。开始吃之后,土旦达杰告诉我放一些辣子更好吃。桌上是一罐川南豆豉。他挖了几勺放进面里,我也挖了一勺。真的很好吃,原来无味的面突然有了滋味。旁边亲戚家的小男孩拿著一包零食,土旦达杰说那个是三无产品,五毛钱,就是这里的辣条。

吃饭时,土旦达杰跟我提到牧区直接生肉晒干的肉干,放牧的人带著,饿了就吃一些。

回家之后,卓玛才仁见到土旦达杰就闹了几句,原来她让土旦达杰帮她带饭了,但是土旦达杰给忘记了。

7月16日

早九点,早饭,糌粑。今天奶茶放少了一点,最后有些剩下的干青稞面在碗底。

桌上有昨天孩子们吃剩的零食,内地也很常见的膨化食品。后一天还在桌上发现了槟榔的包装,才旦卓玛后来告诉我,这是她买的。她走在街上,看著很多商店写著「内有槟榔」,就想槟榔一定很好吃,于是买来尝尝。结果发现一点也不好吃。回家后,她本来是想捉弄土旦达杰,骗他说这个很好吃,结果土旦达杰吃得美滋滋,说就是很好吃。才旺达杰也说槟榔很好吃,还说他们同学有很多吃槟榔的,并且说桶装的比袋装的更好吃。

中午十一点,尼尕开了一罐雪花啤酒,边喝边抱怨天太热,啤酒都不好喝了。之后,尼尕带我去格尔木市去买东西。

中午十二点半,尼尕问我吃菜还是吃面。「吃菜」就是吃米饭和炒菜的意思。我说吃面。于是我们来到了熟悉的,祁记手工面片。没错,就是加洛第一天带我吃得那一家,在格尔木市中心的八一路。尼尕点了两盘加肉的炒面片,一盘二十块钱。之后尼尕又去接了一碗免费汤,这次和加洛接的不一样,尼尕叫它「酸汤」,其实就是西北常见的浆水。在草原上没有这种东西,尼尕是到了格尔木才学会吃的。桌上还有一碟蒜,我问尼尕吃不吃。尼尕说只有在吃肉的时候才吃一些。草原上长葱,但是不长蒜,蒜需要从外面带去。

饭后跟著尼尕去买肉,就在我们出发前采购的那家菜市场。卖牛羊肉和卖猪肉的是单独的两个区域。牛羊肉区域清一色的穆斯林,不敢确定是回族还是撒拉族。尼尕买了七斤牦牛肉,每斤二十二,总共一百五十四。尼尕说一般他们都买亲戚从牧区直接拉来的肉,但是夏天牛羊没有膘的时候,牧区并不会拉肉来卖,这时就要从市场买肉。从市场买肉要更贵一些。从牧区买一头牛是四千块钱,可以吃一个半月。冬天的时候杀一头牛、十四五只羊,就足够过冬了。后来尼尕又提到,在草原上吃肉多,吃菜少,所以一只羊三四天就吃完了,移民之后吃菜多,吃肉少,一只羊可以吃十天。最后还有个关于买肉的有趣的信息,就是卖给藏族的牛肉二十二一斤,但是卖给汉族的可以涨到三十,原因是藏族来自牧区,比汉族更加懂行。而且,卖贵了人家还可以直接不买了去牧区自己买。

晚七点半,一觉醒来,惊觉时间之晚,门外依旧暴晒的天气却让人想起身处九点才吃晚饭的西部时光。白玛措从冰箱里端出了两个盆子,一个盆还是熟悉的油条兄,另一个盆,竟然是大块大块的牦牛肉和一把镌著「大河家」三个字的上好肉刀。大概是在我呼呼大睡的时候,白玛措已经把肉煮熟,又冻进了冰箱。切了一块瘦肉下来,冰冰的,但是口感极嫩,肉味也很香。又切了一块肥肉下来,冰冰的……怎么还有冰碴儿?这大概就是我第一次吃冰镇牛肉的感受。我吃肉的时候,家里的一只猫和一只狗就凑了过来。猫不停地「喵」「喵」叫著,狗则是一边摇尾巴一边充满期待地看著我。我喂了它们几口,果然,息事宁人失败,这俩更加期待了,索性不管它们了。之后土旦达杰过来,我问他要不要分一些给猫和狗,他说不用,给它们喝牛奶就好。我这才少了些许吃独食的愧疚。之后土旦达杰再回来时,问我还吃不吃,我说不吃了,他就把牛肉又端回了冰箱,说「放在这里就让猫狗给吃掉了」。

晚九点半,按照惯例去小商店吃饭。晚饭也照例是面片,面片里也照例放上川南豆豉。可能祁记手工面片就是与藏族的面片最为接近的食物。上次和尼尕从店里出来,服务员用藏语说「才绒」,就是「再见」的意思。看来藏族顾客颇多,他们才被要求学习简单的藏语。

饭后跟土旦达杰和卓玛才仁一起回家,卓玛才仁路上冲进一家小商店,买了一个冰淇淋出来一起走。土旦达杰在路上说,藏族人每个藏历十五不吃肉。

晚十一点,尼尕回家了,今天他不太对劲,话很多。后来说他跟人喝了三十二罐雪花啤酒,一人十六罐。想起下午他说过,藏族人喝酒和汉族人一样地喝,但是蒙古人不一样,蒙古人能喝。

7月17日

早九点,一碗糌粑下肚。土旦达杰兄弟俩十点才起来,他们倒了茶,然后吃油条。我问他们平时吃什么当早饭,他们说,有时候吃油条,有时候吃糌粑。

上午才旦卓玛来家里,几个孩子一起吃零食。她玩了一会之后来跟我套近乎,递给我的见面礼是一袋饼干。就是她特别喜欢喝汉茶,前文有提到。她还说学校里的羊肉不好吃,有一股味道,不如家里的肉好吃。

中午十二点半,继续到小商店里吃饭。今天比较丰盛,是白菜和西葫芦一起炒牦牛肉,还有一盘炒鸡蛋。主食还是米饭。可能是因为兄弟俩都在家里吃,就稍微丰盛了一些?(多了一个蔬菜也是多啊)

下午还是喝茶、吃油条,与之前一样。

晚九点半,去小商店里吃晚饭,还是面片。问了土旦达杰学校里的饮食,早饭都是包子之类的,午饭都是炒菜和米饭,晚饭小学是面,中学是炒菜米饭。

7月18日

早九点,吃早饭。今天不太一样,装馍馍的塑料盆上面多了四个白馒头。听尼尕说是为我特意准备的,因为我说过我们那里主食吃馒头。还有一碗酥油茶。就是杯子里一块酥油,再倒上茶,茶里没有牛奶。经我测试,馒头蘸酥油茶非常好吃。后来在遥远的循化,被藏族老奶奶邀请进家里喝茶,才知道这正是藏族人的一种吃法。那个老奶奶教我用一杯热茶或热水化开酥油,让酥油变成一层漂在水面上的油膜,然后拿发面的馍馍蘸著吃,酥油就会顺著孔隙渗进面的深处,极为美味。严格来说这并不能算酥油茶,只能说是一种酥油的吃法。

中午饭时间内容照旧,按下不表。下午四点,突然被才旦卓玛拉去她家,说要请我吃饭。吃饭之前,先喝了一杯酸奶。才旦卓玛说是她家在牧区的亲戚寄来的。和牧区的酸奶一样,都是酸酸的,看自己口味拌白糖吃。才旦卓玛的菜也是炒牦牛肉,然后就著米饭吃。所以我大概是一天吃了两顿午饭。还好晚饭还有几个小时才吃。晚饭也依然是面片汤,依然是放川南豆豉。

今天又问了才旦卓玛学校里的饮食。她说食堂里是汉族的厨师,会做猪肉和羊肉,猪肉为主,她不爱吃猪肉但有同学爱吃。羊肉虽然好一点,但做得不好吃。她自己喜欢去清真饭馆吃羊肉,因为回族人做羊肉好吃。

此外,她还提到一个习俗,就是每年春天有一个月有的同学会吃素。应该是佛祖生日所在的那一个月,但是细节她也不清楚。

节日、庆典与娱乐

新年

在移民村,最盛大的节日是藏历新年,其时间要么与春节相同,要么差一两天。过年的方式是买很多年货,主要是饮料和零食,摆上一大桌。初一要穿新衣服。初一那天一家人一起在家里过年,吃吃喝喝,唱歌跳舞。初二开始会到各家串门拜年。初三初四村里会有文艺演出,参与者有村民,也有从牧区下来的熟人亲戚。大家互相都认识,基本属于自娱自乐的性质。村里过年不放鞭炮,但是可以远观格尔木市区的烟花。女孩子在一起玩的时候不太喝酒,一般是猜拳然后喝饮料,才旦卓玛有一次喝到真的喝不下了,她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男孩子在一起喝酒的多一些,年轻人一般喝啤酒,上了年纪的人会喝点白酒。

关于年货,才旦卓玛总觉得买得太多很浪费,上次他们家过年饮料就买了两千块钱的。而牧区的人下来买的年货更多,都是把车开到批发市场去,直接装车往回拉。在牧区过年的话,因为相距太远,就只会各家分别过,而不会全村一起过年。

婚礼

我住在格尔木的这几天里,加洛刚好去曲麻莱县城参加了一个朋友的婚礼,于是有机会问到这里婚礼的习俗。其实现在他们的婚礼和汉族已经差不多了,尼尕他们村里的人就会在格尔木找一家大饭店,叫上好多人一起吃饭,也会有塞红包的环节。红包一千两千的有,几百块的也有。没钱的也会塞一百多块。

法会

法会是不定期的一种宗教活动,会有一个流动的堪布来到这个村子,地点就在村子南边的大经堂。开法会时堪布坐在中间的高台上,下面是他的秘书。几十名村民沿著墙根坐著,宽敞的经堂里还是很空旷。念经时村民会拿著转经筒跟著堪布一起念,讲经时就是堪布讲解,村民听。时间是早上九点到中午十二点以及下午两点半到六点。参与者主要是老人、妇女和小孩子。小孩子一般是被家长带去的。几乎见不到年轻人,尤其是年轻男性。我在才旦卓玛家吃饭的那天就是法会的日子,她的母亲去参加了,大概下午五六点才回家。而才旦卓玛和弟弟就在家里呆著。

演出

演出指的其实是马路对面唐乡移民村的文艺演出。我在的那几天里刚好有一次,是才旦卓玛去看了,跟我转述的。她说那里有很多中年妇女在舞台上跳舞,那些中年妇女跳得还特别好。台下应该是一些领导在观看。不过这个村子里似乎没有类似的活动。

此外,才旦卓玛还谈及那边的歌舞风格。她说唐乡移民村的来源在接近西藏那曲的地方,歌舞也带有那曲的风格,相比这里的康巴风格,更加辽阔悠扬一些。

娱乐

没有发现村里的大人有什么娱乐活动,尼尕和白玛措在工作之余主要就是聊天和玩手机,似乎并不喜欢看电视。

小孩的娱乐活动则跟内地很像。卓玛才仁那个年纪的小孩会聚在一起做游戏,有很多是过家家类型的。他们也会看电视,会看《熊出没》和《楚乔传》等。土旦达杰有时会坐在电脑前刷电视剧,有时会拿手机看网上的视频,有时会打游戏。他不太喜欢体育运动,更喜欢宅在家里看视频。土旦达杰是个军事迷,看的军事类视频非常多。才旺达杰的娱乐更加单一。几乎每次看到他都是在打王者荣耀。有时他来吃饭,还会打完一盘王者荣耀再动筷子。他和土旦达杰兄弟俩有时会玩游戏到后半夜才睡觉。

值得一提的是,孩子们的娱乐活动几乎都用到汉语。甚至卓玛才仁和她的小伙伴过家家时都会说一些汉语。更不用说看电视、打游戏,几乎全部是汉语。

人际关系

亲戚关系

从我的观察来看,亲戚关系在这里还是很重要的。平时经常来尼尕家里的和经常在小商店出没的,全部是亲戚。包括白玛措的哥哥、嫂子、姐姐、弟弟,还有尼尕的侄女才旦卓玛和才旦卓玛的小侄女。相比之下,村里的其他人出现得就很少,从来没见过来串门的邻居。而且这些亲戚因为经常往来,几乎都给人以家人的感觉,到家里随意坐卧也不太讲究。最后一天我打算给尼尕一家拍一张合影,但是早上白玛措的姐姐去参加村里的大扫除了,尼尕就说中午再拍,可以看出亲戚之间的关系是很亲密的,互相都像家人一样看待。而且我发现亲戚比较倾向于住在附近,比如尼尕的哥哥和白玛措的弟弟都住在尼尕家旁边。

同学关系

前文介绍过教育的情况。唐乡移民村的小学是格尔木唯一一所教授藏文的小学。格尔木民族中学则是格尔木唯一一所教授藏文的中学。这样的结果是大部分孩子从小学开始就是同学,到高中就是十二年的同学,也造就了他们非常亲密的关系。用才旦卓玛的话说,小学一二年级还打架,到后来,大家都是兄弟姐妹,都不好意思打架了。唐乡移民村的孩子也和这里的孩子上同样的学校。两个村子的孩子从小一起上学,也会很熟,并不会存在很深的鸿沟。到高考时,这个村子的考生要去玉树州考试,而对面村子的考生因为是海西州的户口,所以就在格尔木考试。于是玉树州的孩子们约好了坐一辆车一起去,而海西州的孩子们会说,你们都走了,最后几天我们可怎么过啊。大概关系就是亲密如此。

邻里关系

虽然我在这里没有见过邻居来串门,但是据尼尕说村民之间基本都认识。尼尕在出门时,见到熟人都会打招呼说几句话,以及他可以准确地说出哪几家是汉藏通婚的家庭。藏历新年时,全村会一起庆祝,按才旦卓玛的说法也是,除了几个牧区下来的,大家基本都认识。就在我在村子里的几天,就有大扫除和法会两个集体活动,能看出村里的移民虽然来自不同的乡,但是住在一起之后还是凝聚成了一个整体。

民族关系

在格尔木,没有本地的藏族居民,藏族都来自生态移民,聚居在南郊的两个移民村。藏族人有一部分做生意,还有一部分打工。蒙古族居住在西北郊区,那里有牧场,他们以放牧为业,牲畜有羊和骆驼。格尔木的回族主要从事第三产业,经商或者经营餐饮业。去草原收购牛羊、屠宰牛羊、贩卖皮毛和牛羊肉是回族的垄断行业。回族也有一定的聚居区,在格尔木城区的几个特定的街区,尼尕说了几个地名,但是我没有分辨出来他说的是哪个。而汉族则是在工商业的各个部门都有分布。撒拉族和回族很像,尼尕表示根本分不清。

具体到移民村来看,藏族还是形成了一个比较封闭的社区。全村共有两户藏汉通婚的人家和一户汉族人家,没有回族。村里还有一个慈善藏医院,专门为藏族人服务。往来于城区和移民村之间的4路公交车到了移民村附近时就都是藏族乘客了。不过只要离开村子,村民就必须和汉族和回族接触。格尔木没有专门的藏餐厅,我两次跟著下馆子都是在同一家清真面馆。商场里卖东西的和计程车司机也都是回族和汉族,没有藏族,这些也促使村民跟其他民族接触。

比较有趣的一种关系是回族(由于分不清回族和撒拉族,暂且统称为回族)与藏族的关系。从书本上知道,回族因为居住地靠近藏族,一直以来在汉藏贸易中发挥重要作用,和汉族相比,回族在青藏高原做生意更加游刃有余。有几个简单的例子可以印证这种说法。有一天我和尼尕在市区等公交车,旁边一个带小孩的男人和尼尕聊天,他们说的是藏语。后来尼尕才告诉我其实那个男人是民和县的回族。才旦卓玛说有一次她在一家回族人的商店买东西,本来用的是汉语,结果老板直接用藏语回应她。还有就是才旦卓玛小时候在牧区时,回族人会来收购牛羊,她和回族人的关系就比较好。回族的斋月期间,白天不能进食,结束斋戒的那一顿饭就会很丰盛,她也会凑过去问那些回族人还有多久才能吃饭。最后一个例子就是,我和尼尕离开那家清真面馆时,服务员看他是藏族,就用藏语对他说再见。而藏族对回族的印象也和回族生意人的形象高度相关。尼尕就评价回族人「特别聪明、特别精」,说藏族人没那么聪明,就不会做生意。

汉语使用

尼尕

按照才旦卓玛的评价,尼尕是他这个年纪的人里面,汉语说得很好的。他很喜欢跟我聊天,交流时,基本上我说什么都能听懂,他说的呢,我反复确认之后也能听懂。

尼尕的汉语发音并不标准,比如「以前」会读成「言前」,「云南」听著像「越南」,「病了」说得像「变了」。他跟我说「骆驼」的时候,我怎么听都是「捞套」,最后他弯下腰,手在背后比划,我才恍然大悟。虽然他说得不标准,但我用标准发音说他可以听懂。

尼尕的汉语在语法结构上保留了藏语的特点,很多时候语序是和藏语一样的主宾谓,但也有一些常用的片语已经采用了汉语的主谓宾结构。比如他讲到去青海湖的经历时,就说「一个帐篷搭上,帐篷里面住呗」,还有「饭吃去呗」和「茶喝不喝」,以及「(地名)去过」、「一个(东西)买上」这种。但是他也会说「喝茶」、「吃饭」。只是在平时说话时,一不留神就会宾语放在谓语之前。

生活中尼尕在报手机号码时,用的是汉语,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好像藏族人在说到数字的时候都喜欢用汉语。

尼尕不会写汉字,除了自己的名字等少数一些字。也看不懂汉字。

白玛措和她的姐姐

两个人汉语说得不多,可能主要也是因为和我说话比较少吧。最开始加洛说白玛措不会汉语,但是看起来还是会一些的,吃饭喝茶睡觉,这些简单的对话都可以进行。关于停水不能洗碗的对话也是可以用汉语进行的。

土旦达杰和才旦卓玛

两个中学生的汉语都很好,土旦达杰还有一点他爸爸那种口音,而才旦卓玛的普通话标准得天衣无缝。才旦卓玛说到土旦达杰时,说他喜欢看武侠小说、古装电视剧,就我观察,他更喜欢看网上的军事类视频,还有类似《暴走大事件》的搞笑视频,基本上和汉族的同龄人完全接轨。他们这个年龄听的歌有藏语、汉语、英语、粤语的流行歌。

卓玛才仁

卓玛才仁作为一个四年级的小学生,汉语水平也很高了。尼尕说我们聊的她都听得懂,但是小姑娘可能是害羞,从不当著我的面说汉语。卓玛才仁看电视看《熊出没》和《楚乔传》,和汉族同龄人完全接轨,汉语水平可能也和汉族同龄人类似了。

她在生活中不仅接受汉语输入,而且也有时候会说汉语。首先,在和学习有关的时候会说,我听到过她用汉语算数学题、用汉语读课文。而且在吃饭和哥哥和妈妈讨论考试成绩时,用的是汉语藏语交叉的。「大题」、「选择题」、「扣分」,还有所有的数字都用汉语,但也有一些别的话用藏语说。她和好朋友玩的时候,我听到她在说:「我是女王,你是公主」。她们自己唱歌玩的时候,也唱汉语歌,比如我就听到过罗大佑的《童年》。

以及一个严格来说都不能算「汉语使用」的现象,就是两个小姑娘分别是说的是「拜拜」,而不是「才绒」或是「再见」。

她和哥哥玩的时候也会突然说汉语。比如。卓玛才仁(开心地唱):「我是姐姐你是弟弟……」土旦达杰(冷漠):「我只听妹妹的。」卓玛才仁(又唱):「我是妹妹你是哥哥……」

在公交车上还见到过两个和卓玛才仁差不多大的藏族小姑娘。她俩一路和邻座的汉族阿姨聊天,汉语简直是标准得不能再标准得普通话,几乎没剩下藏语的语法残留和口音。

加洛顿珠和索南尼玛

这两个人汉语交流没有障碍,就是口音还比较重,介于土旦达杰和尼尕之间的程度。他们也认识汉字,还会用拼音打汉字。发的票圈大概一半汉语一半藏语(而尼尕就只有藏语票圈)。不仅如此,票圈里还经常出现一些有些文艺色彩的汉语句子。

后记

为了有地方写一些不那么需要严谨和客观的话,我强行加入了后记这个环节。八月十二日深夜。距离那段日子已经过去了近一个月的时间,如果不翻当时的记录,很多细节都已想不起来。可是终究是有那么一些不需要想起就直接浮现在眼前的画面的。

比如刚到这座城市时,我在企业家们的酒店里休息,突然一阵敲门声,两个黑社会一样的年轻人就走了进来。鸭舌帽、纹身、紧身的西裤、锃亮的皮鞋。还有痞痞的表情和藏式汉语。他们和那些企业家说话也不太友好,我怕他们之间再起争执,就匆匆跟著他俩走了。让我把背包放进那辆酷炫的橙色轿车之后,他俩也没有接我回家的意思,我就跟在他俩屁股后面去健身房转了一圈、吃了碗面片又逛了逛格尔木唯一的商业中心。一路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互相摸著底细的感觉。

可能直到索南尼玛加我微信的时候,我还对他俩抱著一层戒备。索南尼玛说,以后我去北京就找你了。我连忙答应时,他又说,我在北京就你这么个兄弟了。突然感觉到了一种轻松。我感觉这座城市的这群人开始接纳一个来自远方的陌生的我,就是这时吧。当时是晚上七点多,格尔木的太阳还高的很。

刚到尼尕的家里,我和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前是杯冒著热气的藏茶和一盆油条。不知道说什么,就是有一句每一句地尬聊。聊到无话时,我和尼尕就会相视而笑。尼尕一根一根地抽烟。我们俩总会有一个挑起新的话题,但是每一个话题都持续不了几句。然后又开始相视而笑。我一根一根地吃油条。喝茶不敢太快,因为白玛措永远会眼疾手快地把茶杯续满,不经意间就喝掉一杯又一杯。而厕所,真的很臭。

所以我不敢想像几天之后,我会和尼尕坐在南郊一个市场的凉棚下,一人一瓶娃哈哈矿泉水。他给我讲他年轻时的故事。讲那时的格尔木,混乱的大排档和挑事的酒鬼,讲那几个仗著自己人多势众的海南州的藏族人,如何向他们三个挑衅,讲打死人之后,监狱里的一年,听不懂四川狱友一句话的一年。然后我们喝完水,起身回家,我坐在五六百块钱的二手摩托车的后座,背靠著刚买的七斤牛肉,仰望著尼尕脖子上黝黑的道道横肉。再仰头就是格尔木无云的蓝天、反光的白杨树叶,还有灼人的阳光。

我也无法想像几天之后,才旦卓玛突然递给我一袋饼干搭讪,之后和我一聊就是一个小时。后来我和她聊到考大学的事情,就看著她抱著那只巨大的粉色的毛绒熊,需要鼓励自己一下时就问问熊的意见。熊当然是选择相信她啦。我更不会想到,她会突然来到尼尕家里,就三句话,走,去我家,我请你吃饭。还有土旦,会开开心心地主动来教我藏语。他教我拼读书上的课文时,卓玛才仁会跑过来不耐烦地捣乱,显示自己拼读的熟练,直到被哥哥赶走。

还有那天聊起钱的话题,聊到十二点多,又是一阵沉默,然后我合上电脑,说,睡觉了。尼尕也说,哦对对对,睡觉谁觉。然后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走出家门。夜风很凉,我说,终于不热了。然后两个人站在戈壁滩上,淅淅沥沥的一阵水声响过。星星不是很亮,但是夜风真的很舒服。两个人脚下磕磕绊绊的,沿著原路,从戈壁滩钻过红柳林,踏著砖头走过水渠。然后快到家门口的时候,我给他看手上的红绳。给他讲这是北京的雍和宫,藏族这个教的一个寺,一个阿卡给开光的。说是,到藏区来,只有藏族这个教的阿卡有用。

以及分别之前的那天晚上,我看到在院子里乘凉的尼尕和白玛措,感觉院子里的确凉爽,就坐在他们旁边的台阶上,尼尕叫我过去和他们一起坐在垫子上面。之后土旦和才旺也出来了,一人一个椅子坐在院里。那天晚上好大的风,吹散了白天烈日留下的温度。土旦还拿出来冰镇的酸奶给大家吃,真是惬意到了一定境界。那天我们不再聊格尔木,聊他们好奇的北京。我给他们讲北京的一切,土旦认真地和我讨论著,才旺虽然玩著王者荣耀,但也会接几句话茬。还有那只超级乖的大白狗,一直卧在我手边。我不停地揉它的脖子给它顺毛,它动也不动。

最后分别的那天,科考队陷车又堵车,我本来说的下午两三点就走,结果一直等到六点多。尼尕中午拍完合影就要去驾校,我们已经道别过一次。六点他从驾校回来,我还没走,不免有一些滑稽。但是本来说七点到的科考队在六点刚过就突然一个电话说快到了。我就匆匆忙忙地准备出发。告别白玛措时,土旦已经把他爸的摩托车准备好。我上车前和土旦一个熊抱,之后尼尕跨上车,准备送我最后这几百米的路程。到村口,科考队的车还没来。尼尕和我躲在天桥的阴凉里。尼尕指著天桥上画的天安门,强行开玩笑,说你已经回北京咯。科考队到了,队友们和三位大学生向导依依惜别,我在人群这头,尼尕在那头,都没什么人气。终于,我和他相视一个微笑,尼尕走过来,我走过去,我和他握住手,然后把脑门贴在一起。一个藏族人的碰头礼。

一回到北京,我就开始想,明年的夏天一定要再回到格尔木,一定要回去。多了一个家的感觉。多了一群远方的家人,多了一份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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