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岸，一個通常被用來形容改邪歸正或者劫後餘生的詞，卻被頻繁用來形容成功考上公務員的人。此刻，國考剛剛結束，成績未出，百萬考生翹首以盼，等待“上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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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爲何考生要把考上公務員形容成“上岸”，我的大學同學小莫恐怕深有體會：

“沒被錄取前的考生，就像是在海里掙扎的人，只有上岸的那一刻，腳踏實地了，纔算正式脫離苦海。”

小莫把公務員考試形容成苦海，不是沒有原因的，加上昨天剛剛結束的國考，小莫前前後後已經參加了七八次公務員招錄考試，雖然他每次參加考試前都笑稱自己是“陪跑選手”，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但我們知道，其實他心裏一直憋着股勁兒，期待有天成功“上岸”，揚眉吐氣。

比起那些一邊工作一邊考試的考生，全職考公的小莫，頗有破釜沉舟的氣勢，我們也勸過他，不要把雞蛋都放在一個籃子裏，可以一邊工作一邊考試，這樣留有餘地，壓力也會小一些。

但小莫振振有詞地拒絕了我們的提議，他認爲工作的同時複習實在太分散精力，很可能最後雞飛蛋打，兩條路都走不好。

他現在每天都花6-8小時進行復習，每週固定進行一次全真模擬考。小莫認爲自己這樣做是對的，把應試行爲習慣化，這樣到了真正的考場上，纔不會怯場，才能全力以赴。

2015年，小莫第一次參加公務員考試，如今已經快要2019年，同齡人慢慢開始在職場裏獨當一面，甚至拿到了令人羨慕的薪資待遇。看着他們，小莫常常感嘆“時間只在我一個人身上洶湧地流逝了”。

慢慢地，小莫產生了某種變化，外向的他開始拒絕參加朋友聚會，因爲“太費錢”，本來經常運動的他每天把自己鎖在家裏，因爲“出門太浪費時間”，他甚至還揚言要把我們室友羣給退了，因爲“聊天干擾學習”，我們再三挽留，他才作罷。

我們也曾經不解，爲什麼他執着於考上公務員，但他認爲，平淡安穩有保障的生活纔是自己真正想要的，從這個角度而言，公務員是最能令他滿意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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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只知道在家裏埋頭複習的小莫，同樣全職考公務員的小李，更像是一位人民幣玩家。

小李一開始決定考公務員，完全是家裏的要求，他家人始終認爲公務員纔是最好的職業，旱澇保收，雖然小李並不明白爲什麼自己小小年紀就要以“旱澇保收”爲人生目標，但家裏人念得多了，他也便順從了。

爲了考試，小李先是花重金買了一套所謂的內部資料，到手的時候牛皮紙封了好幾層，上面還煞有介事地寫着“內部資料*注意保密”的紅色印刷字，結果打開以後，小李感到無比失望，所謂的內部卷無非是拿過去幾年的真題東拼西湊起來的而已。

之後小李又報名某公務員衝刺班，筆試必過38888元，面試必過58888元，數字倒是十分吉利。

看似財大氣粗的小李，其實家裏經濟條件相當一般，報班的錢還是跟親戚湊的。之所以做出這樣的決定，是因爲小李一家算了一筆賬：

如果考上，等於花十萬塊錢成爲公務員，妥妥賺了。

如果沒考上，十萬培訓費全額退款，妥妥的不虧。

這樣一想，似乎很有道理。事實上和小李一樣報了“必過班”的大部分同學都抱着相同的想法，而這羣“會算計的考生”，最終讓所有的補習班都賺到盆滿鉢滿，十分滿意。

小李透露，“天價必過班”更像是一個營銷策略，他一個班三十個學生，一個培訓機構十餘個班級，前後算起來金額達千萬。雖然保證“沒有錄取全額退款”，但並不是說你筆試沒通過次日立馬退還，而要等大半年以後錄取名單公示時，名單上確實沒有你名字纔會退給你。

也就是說，哪怕所有的同學都沒通過考試，培訓機構也能佔用這筆千萬資金長達數月。以小李同學爲例，10月報了班級，錢在次年6月才退回，更何況，還是有相當比例的同學最後是會考上的，那筆錢就被培訓機構收入囊中。只能感嘆，當初想出這種斂財方式的人真的是天才。

起初，小李並不願意報班學習，因爲價格實在太高，但後來發現周圍考公務員的人幾乎都偷偷報了班，小李坐不住了，總覺得不參加培訓班，起跑線就落後了別人一大截。

於是小李打電話和家人商量，家人很支持報班複習，趕緊想辦法湊了一筆錢，他才總算坐到天價培訓班的教室裏。

看着臺上大不了自己兩歲的資深講師，和周圍昏昏欲睡的同學們，小李鬆了口氣，感覺自己總算和別人是同一起跑線了。

故事的結局，小李以面試成績半分之差，與公務員失之交臂。小李果斷止損，化身白領進入職場。半年後的某一天，小李收到一筆轉賬，金額巨大，他愣了好一會兒，纔想起來這筆錢就是補習班的全額退款。

收到退款的那天，他又一次加班到深夜。那晚辦公樓燈火通明，他伸了個懶腰，連日的加班讓他感覺身心疲憊，有那麼幾個瞬間，小李心裏隱約明白爲什麼當初家人要逼迫自己考公務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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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那些最終“上岸”的年輕人們，現在又過着怎麼樣的生活呢？

朋友小張，妥妥的公考界錦鯉，畢業時沒有職業規劃，聽信父母的話報考公務員，報考之初，選的崗位報考人數很少，看起來希望很大，後來一路高歌猛進，筆試面試都是第一，順利“上岸”。

“上岸”後的小張得意洋洋，常常對外宣傳“公務員也沒那麼難考嘛”。但小張工作一年後，突然意識到，這個崗位報考人數少是有原因的：離家遠，位置偏，待遇低，事情多。

這都還不算什麼，讓小張最爲不安的，是他發現這個崗位上升通道狹窄，幾乎看不到晉升希望，據說退休前能熬到正科就謝天謝地了。

未來幾十年的生活，一眼就望到了頭，此刻的小張有點慌了，但這個崗位要求最低服務年限5年起，不能隨意離職。而且2016年頒佈新規定，在職公務員和參照公務員法管理的機關（單位）工作人員，不能報考公務員。也就意味着，他不能一邊佔着這個崗位，一邊繼續考其他崗位。

一時之間，小張進退維谷。

《新錄用公務員任職定級規定》

濤哥，我的學長，2016年考上交警，如今每天過着“喫土”的生活。

平日裏的工作內容繁雜，光是一般程序違法、事故調解和案卷歸檔工作，就已經夠他忙的了，一旦值班期間發生傷亡事故時，濤哥更是焦頭爛額。

去年看新聞，連雲港一位交警因爲連續工作多日，倒在工作崗位上，濤哥既敬佩，又後怕，但害怕完了，依然要開始一天的執勤工作。

有時候他也想要不要辭職換個工作，但轉念一想，自己不當交警還能當什麼呢？難不成去給別人當保安隊長嗎？

偶爾濤哥還會在和朋友聚會的時候倒苦水，但朋友卻都認爲他這是在變相炫耀，久而久之，他索性不說了。

直到這時候，濤哥才總算理解他考公務員前，當民警的表哥對自己說的那番話：

公務員是除自己以外，所有人都滿意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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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約138萬人通過了資格審查參加國考，比起去年少了28萬，競爭人數一下少了六分之一，這聽起來似乎是件好事，但今年的錄取人數卻只有14537人，比去年錄取的28533人將近少了一半，平均95人爭搶一個崗位，這或讓今年的國考成爲“史上最難國考”。

但無論考生們懷着怎樣美好的希冀，真相總歸是殘酷的。138萬考生，最終只有14000餘人能“成功上岸”，剩下來的考生將會選擇繼續深造，或者穿上西裝進入職場，又或者，像小莫一樣，破釜沉舟，全職考公。

然而，無論還在掙扎等待上岸的考生，還是已經考上公務員爲人民奉獻自己的公務員們，都有着常人所不能體會的痛苦和壓力。

如此看來，公務員更像是一個圍城：外面的人想進來，裏面的人想出去。

說實話，考生小莫現在的精神狀態很值得我們擔心，曾經開朗的他，如今臉上總是愁雲滿布，當他想到一起畢業的同學現在已經月薪15K，而自己卻還是收入0，靠啃老生活，大學時爭強好勝的小莫很痛苦。

而每次一想到爲考試付出的機會成本和沉沒成本，小莫會難受到失眠，靠服用褪黑素才能睡着。

我們很擔心最後會出現“範進中舉”這樣的悲劇，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勸說。

就在剛剛，我問小莫：如果你這次還是沒考上，你準備怎麼辦。

過了很久，小莫回覆我：繼續考吧，總能考上的。

*本文出場人物皆屬化名

文|Pass 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