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對於天策,還是中意揚州的氣候,身為一位揚州出生的孩兒,難得返家一趟應是件再開心不過的事,和許久未見的母親相聚,回憶中模糊的兒時環境,如今變了個樣兒,卻依然能從中摸出一股熟悉的味道。

天將暮卸去戎裝後,若不是知情的親朋好友,非得經過證實,難以信服他是天策將士,儘管他稍感困擾──父親可比他憂慮許多──倒也覺得有趣,自小跟著大家閨秀的母親閱覽無數黃金書,書生的氣質養成了,卻被父親帶去天策府拜師習武,此後身心交給家國。

臨時被爹爹趕回家鄉的天將暮滿是困惑,連夜跟著父親替他備好的馬車來到揚州,還未成大器的徒弟戰八方被天將暮帶來,上回跟著邱將軍去洛陽收拾盜賊,最後平安落幕,整個集團鋃鐺入獄,徒弟卻曾有半天不見人影,他還沒來得及詢問,就被父親一令之下暫時離開天策府。

向來強勢的父親讓天將暮不知所措,本著既來之則安之的心境,向娘親問好後,惴惴不安的心靜下幾分,母子多年重逢敘舊不少,也是揚州人的戰八方掛滿笑容,簡單的招呼後繞了幾條巷子,探望雙親。

在村子裡,天將暮是出名的孝順溫和,自是不透露太多此趟回鄉的原因,好在娘親無太多猜忌心,能見上朝思暮想的兒子,心思全放在活生生的兒子上。

揚州的和氣與天策的肅殺讓他一時半刻無法適應,躺在和他生活十多年的木牀,竟有幾分生疏,好幾回夜中驚醒。

得找個良辰吉日寫封信託人捎給爹──天將暮套上合適的袍服,看來有幾分文人氣息,領走幾兩錢子,交代幾句給娘親的貼身丫鬟,隻身前往揚州最熱鬧的市集。

還記得甫到揚州三日,自家徒弟興沖沖的嚷嚷要他來市集最熱鬧的茶館,要帶個人讓師父見見。

天將暮想了老半天沒半點頭緒,他和戰八方同鄉,戰八方認得的人,天將暮沒一個不認識,因此當他看見戰八方身後的男子,眉宇間的凜然之氣,舉手投足散發不耐煩,彷彿一層薄冰包裹著他。

向來不按牌理出牌的好弟子,今次仍舊沒讓他失望。

 

「師父!讓你久等啦,這位大夫是我上回跟你說想讓你認識的人!」戰八方雀躍的再跳幾下便飛天,天將暮笑著拍了下他的肩,示意冷靜,「好好,看你上回興奮的,讓我好奇的不得了──大夫好,敝人天將暮,八方的師父。」

大夫原先僵硬的面容此時更窘迫,天將暮知曉徒弟自來熟的性格,定是沒待人回應,自個兒決定飯局,天將暮在心裡琢磨半刻,沒讓他人察覺,先是安撫煩躁的大夫,「大夫別客氣,今回相逢算是有緣份,不曉得傻徒子給你多少麻煩,我先替他賠你不是,儘管喫,我請客。」

說完蘭雁吐了口氣,神色漸漸和緩,跟著孽緣的戰八方一同踏進茶館。

 

飯菜合不合胃口,茶湯燙不燙嘴,這些小事蘭雁壓根不在意,卻在兩三回交談中反覆提起,不知不覺蘭雁又蹙起眉頭。

喫不喫他都無所謂,最好的方法是讓他離開,可惜看在慈眉善目的「師父」和煩人無自知的蠢士兵,三兩下間不會放過他。

打交道之事蘭雁學得夠多,自願的不自願的,跟在師父身旁總得學會幾套,完全提不起勁面對這飛來橫禍的孽緣,能少和人牽扯就不去接觸,接觸的多會讓他頻頻失去原則。

讓他活在如履薄冰的世界就好,冰上是不容許太多人踩踏,隨時會因為過重碎裂。

 

「藍大夫──」一聲距離感恰好的稱呼讓蘭雁回神,碗裡的飯菜早沒了,不知何時又被誰添上一壺茶,所幸兩位正直的軍人不喜喝酒,酒和血相同,令他極其厭煩。

「是?」回神後蘭雁看向天將暮,兩人目光撞個正著。

習慣的天將暮沒有訝異,僅僅溫和微笑,蘭雁下意識避開視線,內心沒有來由的慌亂,枯等對方接續說話。

「失禮詢問藍大夫的名,徒兒說的我老覺得在哪兒聽過,也稱作『ㄌㄢˊ』、『ㄧㄢˋ』,卻和他說的字兜不攏。」

分明天將暮散發的氣質不是他無法應付的類型,經過方纔無意的眼神交會,好半會找不回原先的步調,蘭雁輕咳幾聲試著重建一座牢固的城牆,恢復靜如止水的看回去,「蘭花的蘭,雁子的雁。」

「什麼!和我想的天差地遠啊師父!」

「啊呀,這可真是……!」

師徒倆一齊發聲,替原先就吵鬧不已的茶館更加雜亂,蘭雁面無表情的看著各自詫異的他們,並沒有要過問的意願。

畢竟與他無關。

 

「就要你多讀點書,八方……」天將暮讓最鬧的人安靜,立刻對蘭雁接著說:「自小聽娘談大夫您和您師父的事啊,娘親扶著當年受內傷的爹爹,正是聽了您和您師父的演奏好起來!」蘭雁無心間捕捉到這對師徒的共通點,兩人開心起來雙眼都閃爍著光芒,蘭雁很快揮開突如其來的發現,演奏的次數多了,病患聽眾來來去去,一個也沒記清,這功夫他還比不上上年歲的師父,若換作是師父,肯定能透過記憶產生共鳴。

既是受惠過的病患,蘭雁也不好不給面子,「不謝,應當的。」

「大夫簡直是我們的救星啊!緣分如此不淺,大夫,咱這一乾杯就視為至交了!」戰八方拿起茶杯,蘭雁先是愣住,而後艱難的勾起嘴角──有多扭曲好笑,天將暮噗哧一聲沒忍住,蘭雁意會後了當不理會戰八方,站起身子作勢要走。

在戰八方的熱情之下,他總是難以維持冷冰冰的面具;在天將暮的溫和之下,他就像個赤裸的孩兒,了無安全感。

一秒也不願多待,反正場面話說了,和他們到此為止。

「哎,大夫且慢!」天將暮趁他開口前先行阻止,「我這徒兒就是奔放了點,還請您多擔待──我這有一事想問。」

蘭雁整了整服裝,「說罷。」

舒口氣的天將暮無聲的淺淺一笑,「大夫平時在長歌門吧,現今您人在揚州,八成有演奏之事?」

「是。」原先只打算簡潔回答的蘭雁,就算沒有直視,亦能感受到他們強烈的意念,撇嘴,「後天未時於城內,幫會區前的空地。」

「謝過大夫,當日我倆偕同娘親前往。」天將暮跟著起身,作揖拜謝。

「是我該謝這頓飯局,告辭。」

望向蘭雁離去的背影,戰八方剎那間初識當日發生的事湧現,包含他為何匆忙跑離軍營。

「師父!」爆發力十足的嗓音讓天將暮黏在蘭雁身上的心思飛回來,「我想起來為何我跑離軍營了!」

天將暮恢復往常叨叨唸唸的樣子,「這事兒我還煩惱該怎麼跟你算帳──」可話還沒說完,戰八方戰戰兢兢地往師父耳邊湊。

「我在裡頭聽聞有人要害師父你啊……!」顫抖的尾音化為實體,衝向天將暮那顆懸在天上的心,緊緊束縛。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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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要進入正式劇情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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