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访Yugan Dali是个很特殊的经验。

好不容易把眼前数不清的阶梯给爬完，Yugan和阿超夫妇俩手牵著手、肩并著肩，和三只活泼可爱的狗儿：Tlahuy、Yumin、Byajing，候在山门前笑吟吟的迎接我们。步入川廊，他将一柄厚实的锣槌交到我们手上，「敲三下！」Yugan说，我们依言而行，「咚～嗡～～」的声响弥漫在山野林间。

「为什么要敲锣？」我问。

「好听啊！」Yugan说。如此简单，成为每次路经此地必需的仪式。

Yugan招呼我们进屋、落坐，听到阿超轻声问：「要不要冷气？」心里还怀疑著，以Yugan实践环保的程度，哪儿来的冷气？没想到念头还没转过一轮，阿超已经拿出四柄折扇。

「这就是我们的『冷气』！」Yugan理所当然的介绍著，顿时人手一扇，清凉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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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思该如何介绍Yugan，因为他实在生就成西方人的样貌，内在却比台湾人更像台湾人，在他的部落格里，英文篇章与中国经典并存，我又疑惑的问：「那些字……，都是你自己打的吗？」

「我的大学和研究所，念的是师大国文系。」Yugan说。在美国，他初中就开始学中国武术、拳法，高中毕业后，一来是舅舅的披萨公司需要人手，二来为了出国增长见闻，他飞到了越南，后来到台湾，纯粹是为了学中文。

结果Yugan不但拥有一身深厚的中文造诣，住在乌来将近十三年，他更深入了传统泰雅文化，从他的泰雅名字里就可见一斑。

「大概八、九年前，我在路上碰到一群泰雅小朋友。」Yugan皱起眉头：「他们在讨论著：你的名字是Michael、我的名字是Mary、他的名字是Jordan，我就跟他们说，Michael Jordan到处都是，为什么不用你们泰雅的名字？」

「语言」是Yugan觉得很重要的一环，一来有相同的语言才会有亲切感和向心力，说族语的同时也是一种自我肯定；再者，泰雅语被认为是目前世界上最古老的语言之一，外国人都很著急，拚命想保存它，但台湾是否有人在乎呢？原民文化正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流逝，如果连政府、学界都不重视，那么它的消失必然是「指日可待」。

「过去，乌来乡运有射箭项目，可是最近却取消了！我问为什么？答案居然是：『因为奥运没有泰雅传统射箭』！」Yugan对这个回答惊讶极了：「拜托！有几个人可以去参加奥运？我们练习射箭的目的难道那么狭隘吗？」

过去有人邀请Yugan去部落教英语，但是他予以婉拒。「英语不是他们日常生活需要的东西，即便学了，部落的孩子也无法跟城市里那些成天补习的孩子相比，所以，为什么要去强调他们弱的部份，而不去培养他们天生的强项呢？像射箭，儒家强调要身正、心正才能射得好！在泰雅的传统里面，射箭必需遵循gaga（泰雅祖训），里面有一些礼仪和态度的培养，这个才特别、有特色！明明自己有很好、很丰富的文化，为什么要把它丢掉？」Yugan语重心长。

乌来生态问题的观察

窗外知了、红嘴黑鹎的声音喧闹，屋里的我们捧著厚实的陶杯，啜饮普洱的清香，不禁好奇，Yugan为什么会选择在乌来山上「离群索居」，住在一个连摩托车都到不了的地方？

「我想过自己想过的生活。」Yugan说，他喜欢山，尤其是十几年前的乌来，没有那么多的房子和电线杆，实在太美了！但生态环境的破坏，只有让乌来每况愈下。

「生态问题可以分成三个部份：一是马路。二十年前，中文没有土石流这个词，我以为纳莉台风的教训很明显了，当时新乌路上崩塌二十几处，只有一个不在马路边。」思及此，Yugan的心情仍然沉重：「山没有崩，但有路的地方一定崩，大自然给我们的警讯还不够明显吗？难道非得等到灾难发生了才会记得吗？」

「二是光害。大约八、九年前，乡公所要帮我装路灯，幸好被我发现、赶快阻止，我觉得我们眼光应该要长远，光害会造成生态的失衡，得不偿失。」

「三是噪音。美国做过研究，听莫扎特、巴哈……的人会聪明，听流行歌曲会变笨，可是现在台湾人的精神生活很贫穷，到森林来也不知道怎么生活，所以就唱卡拉OK吧！可是那个声音从扩音器里传出来，真的令人反感。」语毕，Yugan忍不住摇头。

身体力行作环保

Yugan对环保的实践，更反应在他的饮食上。他吃素，吃「食物」，尽量不吃「食品」，吃的东西尽量不经过塑胶袋、没有条码。「我是在美国家庭、吃肉长大的，但肉吃多了，造成身体失衡。」他露出一双脚趾甲，因为大量肉食而扭曲变型、触目惊心：「我吃素之后，再碰到荤食，身体就受不了！所以，可以说是我的身体告诉我应该吃素！我已经吃素将近25年了！」

Yugan跟乌来当地的有机农场买菜，电话一通，他便上山用姑婆芋的叶子包裹把菜给拎回来；至于叶子，即便往窗外一丢，也会分解成自然的肥料，但塑胶袋对台湾的土地，可没那么厚道！

「我看过一则报导，说日本很不环保，浪费塑胶袋的数量是世界第三名，每人每年约用300个塑胶袋，澳洲更糟一点，每人每年约用325个塑胶袋，得第二名！可是，最厉害的却是台湾人，每人每年要用900个塑胶袋！这就是爱台湾吗？」Yugan很不以为然，因为塑胶袋要经过一千年才会分解，而且它还会释放毒素渗透到泥土里，对土地造成无可挽回的伤害。

「有时候我自备塑胶袋重复使用，人家还会很奇怪的看我！」谈到环保观念普遍落后的台湾，Yugan有著「爱之深、责之切」的情绪，所以他身体力行，希望可以形成带头的作用。

「有些泰雅朋友看我吃素，体力好像也不错！所以部落里有些人也试著吃素！」Yugan颇欣慰的说。

山居生活的美好

在我们眼中，Yugan的生活潇洒自在，若遇需进城教书、办事，他便走路下山去搭公车、坐捷运。「一方面是我的环保意识比较强，二方面我觉得乌来很好，人与人在路上见了面可以打招呼！坐公车还可以跟司机聊天，我对于泰雅文化的了解很多时候都是这么来的。」Yugan很享受这些通勤的时光：「后来我想过，如果我开车、或骑摩托车，咻一下就过去了，或许我就不能在乌来认识这么多人了！」

「至于钱，它很重要，我很爱它！」Yugan毫不讳言，「但是──『够用就好！』」

「大约民国67、68年左右，我大学毕业、一对一教学生英文；当时有个学生大约四十岁，在台湾、新加坡、香港都有工厂，员工就有一万人，呼风唤雨、很有钱，而我却连个手表都没有，两手空空，脖子上挂串钥匙、带一支笔就去上课，可是学生竟然对我说：『我好羡慕你！』我问他怎么这么讲？他说『事业做大也是责任！』这事给我很大的醒思，即使有钱也不一定过得很好！」Yugan回忆道：「所以有一次我跟部落里的人去溪里游泳，水很猛、我们都被冲到撞山壁、被碎石子冲击，我印象还很深刻那天是周二下午三、四点左右，每个人上来就躺在温泉里喊累啊！痛啊！我就跟他们说，你们有看到上班族来游泳吗？总统有这种享受吗？」

环顾四周，Yugan家里没有电视，只有成排的书、木雕、古筝、茶具……。「其实我们很忙！」Yugan说：「我每天要运动、念佛、跟小狗打招呼，中午吃饱饭，得好好的喝一壸茶，阿超练古筝、我玩木雕、射箭、拔草、吹直笛，还有很多书要看……，」采访时，他的最后一句话让人深省：「生活里有很多美好的事情要做啊！怎么还有时间看电视、打电动呢？」

（本文刊载于民国98年8月号 映象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