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鄭素珍在距離她過61歲生日的前兩天，在縣醫院拿到疑似惡性腦腫瘤的體檢報告。

　　這個消息對她如同晴天霹靂一般，惡性腦腫瘤，那是要命的大病啊。

　　她覺得老天爺對自己真不公平，少年喪父，中年失夫，好不容易熬到老年，以爲能享享福，卻又碰上個不知道能不能治癒的鬼病。

　　她在醫院裏哭了一場，四周的人紛紛側頭望了幾眼，不過隨即又收回目光，迴歸自己的世界。

　　會出現在醫院這個地方的人，不是自己有病，就是家人好友有病，自己都自顧不暇了，哪有多餘的同情心分配給不相關的陌生人。

　　只有一個小護士，見她哭得實在太傷心，走過來安慰道：“阿姨，你先別難過，現在醫學發達，不管是什麼疾病，都有治癒的機會，要有信心……”

　　鄭素珍的哭聲一頓，抽抽搭搭地應道：“姑娘啊……我得了腦腫瘤，醫生說要做手術，還要什麼放療化療……我活不長了……”

　　小護士工作忙，勸了她兩句，就被別的病人叫走了，離開前，還不忘囑咐她先回去跟家人商量好，早日治療，千萬不要放棄希望。

　　鄭素珍知道哭解決不了問題，匆匆擦乾眼淚，往家裏趕。

　　她才上了公交車，坐着前排的一個年輕男子，就主動起身讓坐。

　　她小聲說了句謝謝，想擠出個笑臉，卻怎麼也笑不出來。

　　她坐下後，感嘆着要是自己也年輕該多好，寧願做主動讓座的人，就算站在一兩個小時也開心。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雖然得到一個座位，卻是年邁衰老換來的，帶着被施捨的姿態。

　　她坐在椅子上，側頭看着窗外灰濛濛的天，心裏亂糟糟的。

　　腦海裏閃過的都是與錢相關的數字。

　　她的存款應該是三萬多。

　　可這幾萬塊，在重大疾病面前根本就不值一提。

　　她之前看到身邊一些人得了病，傾家蕩產也要去醫院治病，結果錢花完了，人也沒了。

　　她還想自己纔不這樣選呢，最好哪天自己在夢中乾乾脆脆地離開人世，免得拖累孩子。

　　可真到了這一刻，求生的念頭異常強烈，只要能多活一天就是一天。

　　她有兩個兒子，都已經成才成家，兒媳們也算得上懂事孝順，現在自己遇到這病，應該都會盡心盡力的出錢吧？

　　該怎麼開口呢？

　　2

　　姚麗一邊給兒子樂樂餵飯，一邊大聲呵斥女兒月月不能在廚房玩水。

　　兩個小孩正是人憎狗嫌的時期，鬧起來能拆家。

　　樂樂聽到水聲，連粥都不想喝了，起身就往廚房跑。

　　氣得她跟在後面，連續怒吼了好幾聲，等見到月月衣服頭髮都已經溼漉漉的了，怒火更是直衝腦門。

　　姚麗揚起手就想打月月，可手還沒碰到她的身體，她就先哇的一聲哭了起來，邊哭邊喊媽媽我錯了。

　　她只得自我安慰，是自己親生的，要忍。

　　她才把月月扯到房間換好衣服，樂樂就趁她不注意跑到浴室，同樣把頭髮衣服都給弄溼了。

　　她逮着樂樂正準備教訓時，鄭素珍恰好回來，“媽，你怎麼這麼遲纔回來呀……”

　　樂樂如同見了救星撲到鄭素珍身上，“奶奶……奶奶……媽媽要打我和姐姐。”

　　“誰讓你倆不好好喫飯，還跑去玩水的？今天就算你爸在家，也護不了你倆……”

　　話音未落，姚麗就伸出手去抓樂樂，他慌忙抱緊鄭素珍，又急又怕地喊着：“奶奶救命……奶奶救命……”

　　鄭素珍拂開姚麗的手，責怪道：“還是小孩子，你那麼兇幹嘛？”

　　“媽，他們就是仗着你在才這麼任性，不趁年紀小教育好，遲早會被慣壞了。”

　　“我家小寶貝又可愛又聰明，纔不會變壞呢，由我給樂樂換衣服吧。”

　　姚麗忍不住輕嘆了一口氣，老話說得沒錯，隔代親，有長輩寵着孩子，那真是打不得罵不得。

　　可別看孩子年齡小，鬼精着呢，知道家裏有人護着他，疼着他，即便鬧翻天了也不怕。

　　姚麗打算找個時間跟婆婆好好談論一下小孩的教育問題，絕對不能毫無原則的溺愛，也不能插手自己對小孩的管教。

　　她這纔想起婆婆的神情不太對，眼眶還紅紅的，像哭過一樣。

　　婆婆今天是去醫院拿檢查報告，該不會是查出什麼大病來吧？

　　但隨即又自我否定了，婆婆的身子骨一向很好，平日裏連小病小痛都很少有，況且，要真查出大病來，早就嚷嚷出來了。

　　她準備等會問問婆婆檢查結果怎麼樣，可被兩個孩子一鬧，隨即又忘了。

　　3

　　黎佳佳躺在牀上，敷着面膜聽音樂，半睡半醒間，聽到陳俊問：“老婆，讓你給媽買的生日禮物，準備好了嗎？”

　　“我天天忙着上班下班，還要照顧妞妞，哪有時間去買，隨便給她封個紅包就行了。”

　　陳俊沉默了一會，嘟囔道：“那不行，給紅包多沒誠意，我看明天回家前先到珠寶店給她買個玉鐲……”

　　他的話還沒說完，黎佳佳就一把掀開面膜，“我倆連班也不上，特意請假，山長水遠的跑回去陪她過生日，還不夠有誠意嗎？”

　　“老婆，我不是這意思……就是，我媽住在老家，我們常年在佛山工作生活，顧及不上她。難得回去一趟，肯定要更加用心一點，上次你送給你媽的鐲子就很不錯，想必老人家都會喜歡。”

　　“呵呵……”黎佳佳冷笑了一聲，“好東西，老人家肯定都會喜歡，只是你媽和我媽一樣嗎？我媽幫忙照顧了妞妞三年，買什麼東西孝敬她都不爲過。而你媽一直幫你大嫂帶孩子，表孝心的事應該由你大哥大嫂來做。”

　　陳俊的嘴張了張，一時之間被她的話嗆得氣結，“不送就不送了，你也別老提這事……我媽也不容易。”

　　黎佳佳抓起抱枕就往他身上砸過去，“她不容易，我就容易了嗎？要不是有我媽幫顧着我們這個小家庭，可能早就過不下去了。”

　　不是她小氣，也不是她太計較，而是有些事在她心裏一直過不去。

　　大嫂比她先進門兩年，她剛結婚的時候，月月未滿週歲，婆婆跟大哥住在一起。

　　因爲她不希望自己婚後做家庭主婦，就跟婆婆商量等月月長大點，最好是上了幼兒園後，她再要孩子，然後請婆婆幫忙帶孩子。

　　這樣的話，婆婆就不會爲幫哪個兒媳帶小孩而爲難，更不會因此影響妯娌間的關係。

　　婆婆答應得好好的，誰知等她懷孕半年後，大嫂懷上了二胎，既然懷了也不狠心打掉，唯有生下來。

　　生就生唄，婆婆幫大嫂帶大了一個小孩，那也該輪着幫自己帶一個，況且這又是之前說好的。

　　可婆婆只在自己這裏呆了不夠三個月，堅決要回去照顧大嫂和月月，說她們更需要她。

　　那時候她剛回公司上班，事發突然，也找不到適合的保姆。

　　而且憑兩人的收入，要供房供車，本來就壓力大，她再辭工的話，非常不現實。

　　黎佳佳在煩躁中，對婆婆充滿了不滿和些許恨意，要不是她撂挑子，也不會搞得自己的生活一團糟。

　　關鍵時刻還是她媽媽提前辦了內退，同時拖着腰椎間盤突出的不適，主動過來幫忙帶妞妞。

　　這幾年，她對婆婆一向不親熱，秉承着面子上過得去的態度就算了。

　　平時很少打電話回去關心問候婆婆，也就每年的節日回去見見面，喫頓飯，維持基本的婆媳情分。

　　所以現在陳俊讓她給婆婆挑選禮物，那不是故意找事嘛，要是真惹火了她，連回都不回了。

　　4

　　鄭素珍61歲生日的這天，早早的換上了新年時大媳婦姚麗送的一身紅色綢緞衣服，看起來很是喜慶。

　　小兒子一家也回來了，兩個媳婦在廚房裏忙活着殺雞煮鴨，洗菜煎魚。

　　她倚在門邊看着三個孫輩在院子裏跑來跑去，互相追逐嬉戲，忍不住嘆了一口氣。要是自己沒有得病該多好，一家人平平安安和和睦睦的在一起。

　　一旁的陳聰聽到她的嘆息，關心地問道：“媽，你這是怎麼了，今天可是你生日，該開開心心的纔對。”

　　鄭素珍把到嘴邊的話給強行嚥了回去，她原本的打算就是等喫完飯，再把那事說出來，免得掃了大家的興，還是儘量拖遲點再說吧。

　　她努力擠出一抹笑，“沒，我就是太高興了，一時感慨，要是你爸還在世就好了。”

　　陳俊遞了一杯參茶給她，“爸走得早，沒能享受到我們的孝敬，我和哥只能把欠爸的那份恩都回報到你身上……以後啊，你就等着享福吧。”

　　“嗯嗯，友鄰右舍都羨慕我能教出你們這麼能幹又懂事的孩子。”

　　晚上八點多，鄭素珍在大家歡唱着生日歌的祝福下，虔誠地對着生日蛋糕許願，希望一家人能一直平平安安無病無災的在一起。

　　她吹滅蠟燭後，三個小孩子便興奮地喊了起來，爭搶着要第一個喫到蛋糕。

　　兩個兒子都訓斥他們不懂事，蛋糕應該由壽星公先喫，最重要是要學會敬老。

　　她的眉眼裏全是笑意，並不講究，伸手摸摸這個孫子，摟摟那個孫女，有他們在身邊吱吱喳喳的鬧着，感覺自己都多了幾分活力。

　　時光過得真快，印象裏兩個兒子，也是小小個頭，天天跟在自己身後，寸步不離。

　　那時候家裏窮，還擔心養不活他們，盼着他們能快點長大成人。

　　這一眨眼，他們都有了自己的孩子，自己也老了。

　　她多希望老天眷顧，讓自己能看到孫輩成長，看到他們娶妻生子，孕育下一代。

　　5

　　姚麗把兩個小孩都哄睡好，正打算去洗澡時，陳聰推門進來，神情嚴肅地告知婆婆有事要對大家宣佈。

　　她心裏嘀咕着，這大晚上的，不去睡覺有什麼事急着要說。

　　客廳裏，婆婆坐在左邊的單人沙發上，陳俊兩口子坐在雙人沙發上，她跟着陳聰坐到了右邊。

　　“人來齊，那我也不拖延時間了……早幾天，我拿到檢查報告，醫生說我得了腦腫瘤……還有可能是惡性的。”

　　四人異口同聲地驚呼了一下，互相看了看，然後一齊把目光投向鄭素珍，眼裏全是難以相信的神情。

　　“這是檢查報告……”

　　姚麗最先起身抓住檔案袋，其餘三人也急忙湊了過來，她快速掃了幾眼，“媽，這會不會是醫院弄錯了？”

　　“對啊。”黎佳佳嚥了嚥唾沫，跟着附和道：“你的身子骨一向硬朗，應該不會突然攤上這樣的大病纔對。”

　　陳聰陳俊兩人盯着報告單，一個字一個字地看，彷彿看得慢點認真點就能抓到紕漏，證明這報告是錯的，他們的母親身體健康，並無異常。

　　“唉，我之前身體沒感覺別問題，就是容易胃痛……哪成想會和腫瘤湊上關係。”

　　鄭素珍有胃病這事大家都是知道的，喫點酸的辣的就受不了，長期備着胃藥。

　　現代人飲食不規範，誰的腸胃沒出現點問題，都不會過多的關注，也沒讓她去醫院做過詳細的檢查。

　　這次還是政府部門惠顧農村百姓，給老人家進行全身免費體檢，鄭素珍才第一次去做檢查，哪成想，一查就是腦腫瘤。

　　室內異常的安靜，大家的一時半會之間都不知該做出什麼反應，只能先安慰她幾句，讓她別多想，一切都等去大醫院重新檢查過後再說。

　　姚麗洗完澡出來，聞到濃鬱的煙味，立馬打了兩個噴嚏，“幹嘛在房裏抽菸？”

　　陳聰只得把煙掐滅，並開窗透氣，“老婆，你說我媽好端端的怎麼會患上腫瘤的？”

　　“人喫五穀雜糧，生老病死是避免不了的......快睡吧，你明天還要陪媽去深圳檢查，只希望是良性的。”

　　姚麗躺在牀上，卻怎麼也睡不着，一個小感冒，去到醫院，都要好幾百塊。

　　而重大疾病，多少人傾家蕩產也治不好，人財兩空，還讓家人背上舉債，真的不值得。

　　可要是不治，難道眼睜睜的看着婆婆等死嗎？

　　她雖不是自己的親媽，但也一起生活了幾年，感情還是有的。

　　除了醫藥費的問題外，還有婆婆生病後，就不能再幫忙帶小孩，分擔家務，以後還要反過去伺候她。

　　姚麗躺在牀上輾轉難眠，她現在最後悔的事就是當時買保險時，不捨得多出幾千塊給婆婆也買上一份。

　　不然就算是和老二一家平攤也行啊，看來小錢不花，就只有大出血了。

　　6

　　自從鄭素珍在深圳確診惡性腫瘤後，黎佳佳的心情就一直非常糟糕，有對婆婆身體的擔心，也有對生命無常的恐懼。

　　可最大的煩惱還是來自於經濟方面。

　　單是術前各種檢查費用就花了一萬多，很多治療項目是社保不報銷或部分報銷項目，同時80%以上進口特效藥不在社保醫療報銷範圍內。

　　他們之前辛辛苦苦省下來的四萬塊，加上婆婆積蓄還有老二一家出的錢，湊齊了10萬塊。

　　可醫生預估治療費用在15-35萬之間，離湊齊還差一截。兩個兒子家分別做出這樣的選擇。（小說名：《重病突降》，作者：邵悅婷。來自【公號：dudiangushi】禁止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