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隸

前世

陳先發

要逃,就乾脆逃到蝴蝶的體內去

不必再咬着牙,打翻父母的陰謀和藥汁

不必等到血都吐盡了。

要爲敵,就乾脆與整個人類爲敵。

他嘩地一下就脫掉了蘸墨的青袍

脫掉了一層皮

脫掉了內心朝飛暮倦的長亭短亭。

脫掉了雲和水

這情節確實令人震悚:他如此輕易地

又脫掉了自已的骨頭!

我無限謄戀的最後一幕是:他們縱身一躍

在枝頭等了億年的蝴蝶渾身一顫

暗叫道:來了!

這一夜明月低於屋檐

碧溪潮生兩岸

只有一句尚未忘記

她忍住百感交集的淚水

把左翅朝下壓了壓,往前一伸

說:樑兄,請了

請了

2004年6月2日

陳先發

1967年10月——,安徽桐城人。1989年畢業於復旦大學。著有詩集《春天的死亡之書》(1994年,安徽文藝出版社)、《前世》(2005年,復旦大學出版社),長篇小說《拉魂腔》(2006年,花城出版社)、詩集《寫碑之心》(2011年,長江文藝出版集團)、哲學隨筆集《黑池壩筆記》(2014年9月,安徽教育出版社)等。曾提出詩歌主張:“本土性在當代”與“詩哲學”。

陸小曼寫給徐志摩

1925年3月22日

志摩:

昨天給你寫完信後,他,來了。談了半天。他倒是個很好的朋友。他說他那天在車站看見我的臉,嚇一跳,蒼白得好像死去一般。他知道我那時的心一定是難過到極點了。他還說,外邊的謠言極多。有人說我要離婚了。

又有人說志摩一定是不真愛我,若是真愛,是決不肯丟下我遠去的。真可笑,外頭人不知道爲什麼都跟我有緣似的,無論男女,都愛將我當一個談話的好材料,沒什麼可說的也要想法兒造點出來說,真是奇了怪了。

志摩,爲了你,我還是拚命幹一下的好。

我要往前走,不管前面有幾多的荊棘,我一定直着脖子走,非到筋疲力盡,我是決不回頭的。

因爲你是真正認識了我的人。你不但認識我的表面,你還認清了我的內心。我本來老是自恨,爲什麼沒有人認識我,爲什麼人家全拿我當一個只會玩、只會穿的女子。可是我雖然恨,卻並不怪人家。本來人們只看外表,誰又能真生出一雙妙眼來,看透人的內心呢?

在這個黑暗的世界,又有幾個人是肯讓真實的性靈透露出來的?

像我自己,還不是一樣成天埋沒了本性,以假對人的嗎?只有你,志摩,你是第一個能從一切的假言假笑中,看透了我的真心,認識了我的苦痛,叫我怎能不從此收起以往的假而給你一片真呢?我自從認識了你,我就有改變生活的決心。

爲你,我一定認真地做人了。

昨晚想你,想你現在一定已經看得見西伯利亞的白雪了。不過,你眼前雖有不易看到的美景,可你身旁沒有了陪伴你的我,你一定也同我現在一樣地感覺着寂寞,一樣是心裏叫着痛苦的吧!

我從前常聽人說,生離死別是人生最難忍受的事情,我老是笑着說人癡情,今天才身受着這種說不出叫不明的痛苦,生離已經夠受了,死別的滋味,想必更不堪設想吧。

回家陪娘去看病,在車中我探了探她的口氣。我說照這樣的日子再往下過,我怕我的身體上要擔受不起了。她倒反說我自尋煩惱,自找痛苦,好好的日子不過,一天到晚只是去模仿外國小說上的行爲,講愛情,說什麼精神上痛苦不痛苦,那些無味的話有什麼道理。

在她們看來,夫榮子貴是女人莫大的幸福,個人的喜怒哀樂就不是個問題。所以也難怪她不能明瞭我的苦楚。從前多少女子,爲了怕人罵,怕人背後批評,甘願犧牲自己的快樂與身體,怨死閨中。

她們可憐,至死還不明白是什麼害了她們。志摩,我今天很運氣能夠遇着你,在我不認識你以前,我的思想,我的觀念,也同她們一樣,我也是一樣地沒有勇氣,一樣地預備就這樣糊里糊塗地一天天過下去。

自從見着你,我纔像烏雲裏見了青天,我才知道自埋自身是不應該的,做人爲什麼不轟轟烈烈地做一番呢?我願意從此跟你往高處飛,往明處走,永遠不再自暴自棄了。

小曼

3月22日

編輯 | M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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