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來的時候，我們像驍勇的戰士，一路披荊斬棘，任何時間和空間的障礙都不是問題；愛情走的時候，甚至不用兵戈相見，一頓鴛鴦火鍋就能澆滅過往歲月的所有激情。

兩個人能不能在一起，多吃幾頓飯就有答案了。人生的意義就是吃吃喝喝，不能跟你分享食物的人，在一起還有個什麼勁吶？

電影《美味關係》

牛油鍋裏汲盡香料精華的腦花有多軟糯綿密，只有深諳此道的人才能體會；沐浴着春光吃沙拉，想象三個月後能擁有婀娜身姿的快樂，無肉不歡的人無法理解；習慣享受高級食材的胃口，消化起平易近人的路邊小吃也有些困難。

但是因爲喜歡，我們總會說服自己遷就對方，也會鼓起勇氣做出一些全新的嘗試。食物連接着兩個人的記憶和生活碎片，似乎只有吃到一起，這段關係的保質期才能無限延長。

類似的情況，我從朋友那裏聽到很多，最讓人動容的，是一段關於臭鱖魚的故事。

1

十頓臭鱖魚和不了了之的愛情

團小姐的前男友很愛吃臭鱖魚，倆人互相確定心意的那頓飯約在了在青年路上的一家徽菜館。說來也怪，團小姐的前男友是廣西人，對安徽菜不甚瞭解，來北京之前一直吃得本分，不知道是什麼契機打開了他身體裏追逐“腐”味的開關。之後一年半的時間裏，只要是男生主動邀約，幾乎都去吃了臭鱖魚。

臭鱖魚的腐鮮味很難讓人把它跟愛情聯想到一塊，但用來解釋團小姐這段撲朔迷離的感情卻恰如其分。

把新鮮鱖魚擱置到散發出陣陣腐臭纔拿去料理，烹飪的人花成倍的心思想方設法掩蓋橫衝直撞的怪味，吃的人又在複雜的味覺感受中抽絲剝繭般分辨它與衆不同的美妙：筷尖撥開厚厚的輔菜，從硬挺的魚背戳下去，魚肉緊緻得可以輕易夾起，貼骨的部分泛着曖昧的桃紅，吃到嘴裏，是熱烈卻說不清又道不明的氣味。

經過醃製，臭鱖魚的肉質變得緊緻滑嫩，筷子能輕易夾起整塊魚肉

男生顯然對這種經過發酵產生的更深層次的鮮味無法抗拒，筷子在魚身和米飯中間不停擺渡，吃到渾然忘我，心滿意足。團小姐雖然是第一次面對這盤浴火重生的鱖魚，但她一向吃得勇敢，也想儘可能跟男生分享相似的快樂，於是每次都埋頭苦吃。後來她跟我形容那頓飯，是一種被新鮮感驅使的冒進，對男生的感情不清不楚，吞嚥後留在口腔裏的臭鱖魚的味道也稀裏糊塗。

直到分手，團小姐都沒有辦法說出“我不喜歡臭鱖魚”這樣的話。雖然這段感情在吃了十幾頓臭鱖魚之後還是不了了之，但她始終覺得，別人避之不及的味道，因爲跟他一起分食，就有了化腐朽爲神奇的怪力。

2

擠了檸檬汁的炸雞和隱忍的婚姻

戀愛中，爲了能跟對方多吃幾頓飯，碰到自己不喜歡的東西也會賣力地多吃幾口。前年大火的日劇《四重奏》，四位主角同桌而坐吃的第一頓飯，就爲這樣的事情吵得不可開交。

《四重奏》裏四位主角坐在一起吃的第一頓飯是炸雞

一盤剛出鍋的炸雞端上桌，小雀順勢往雞塊上擠了檸檬汁。一旁的家森立刻反抗：“爲什麼要給炸雞擠檸檬汁？”

“炸雞不就是要擠上檸檬汁吃的嗎？”

“每個人口味都不一樣啊。”

這段關於炸雞和檸檬汁的爭執，到最後演變成四個人對人際交往中應該如何尊重對方口味的討論。

被愛情裹挾的關係，往往不會把飯桌上的細節掰開揉碎爭出一個是非。起初也許是夾帶討好的假意順從，之後便順理成章，久而久之，似乎再也找不到能向對方坦露真實想法的缺口。

不喜歡檸檬的丈夫，從來沒有向妻子坦露過自己的真實想法

劇中小提琴手真紀的丈夫滿心歡喜地吃了兩年擠了檸檬汁的炸雞，從不吝嗇對妻子手藝的讚美，妻子自然也沒懷疑過丈夫的口味。兩人小心翼翼維護的和諧，在真紀偶然聽到丈夫跟同事表示自己根本不喜歡吃檸檬之後崩塌。

丈夫跟同事一起吃飯的時候拒絕了對方要在雞塊上擠檸檬汁的建議，這一幕剛好被妻子真紀看到

這些愛情裏不值一提的細枝末節，成了兩人親手系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吃飯是一件持久而漫長的事，一時遷就讓人愈發惴惴不安地期待結果，而忐忑不定的感情大多無疾而終。

3

重慶胃和清湯打邊爐

在愛情的庇護下，還是有人願意交換彼此的飲食哲學，沒有委屈，不談妥協，任由原始慾望的慫恿，大膽嘗試味蕾未曾涉足的祕境。愛和吃本就是人的本能啊，如果不是對食物飽有熱忱，小林這個不折不扣的重慶胃是不會被阿坤的清湯打邊爐俘獲的。

我第一次見到阿坤和小林是在東四炒麪衚衕裏的羊城美食，一家做打邊爐的小店，走地騸雞是這裏的人氣選手。在老北京銅鍋涮肉和川渝麻辣火鍋勢均力敵的火鍋江湖中，夾縫求生的羊城美食是客居北京的廣東人心頭的白月光。

羊城美食的清湯打邊爐

阿坤是這裏的常客，跟小林在一起之前，他和幾個同鄉的飯搭子也會相約到羊城吃個邊爐。去年年末因爲拆牆打洞，小店被迫歇業，阿坤也因此在吃飯這件事上消極了好一陣。

不久前羊城的老闆在老店附近盤下了一個不大的門面，裝修上比以往更粗簡，那天我開着導航在衚衕裏進進出出好幾回，最後一擡眼看到冰冷的水泥牆高處開了幾扇小窗，整個店彷彿嵌進了牆裏，只有黃黃稠稠的燈光從窗口暈出來，外面看不出什麼其他端倪。

老店新開的那天，是阿坤和小林第一次正式約會。小林早就聽朋友說阿坤喜歡吃喝，知道不少京城裏好吃的館子，於是就把選餐廳的事全權託付給他。

小林是在九宮格里泡大的重慶姑娘，口味比性格潑辣得多，要不是她示意阿坤北京莫得啥子像樣的麻辣火鍋，讓他挑一家自己覺得好吃的地兒，阿坤大概至今都不敢輕易帶一個重慶人去吃清湯打邊爐。

都說一個人的口味偏好是根深蒂固的，很難爲空間和時間所改變。這套說法在阿坤和小林的身上都不適用。

小林看到騰着熱氣的火鍋裏只飄着幾段甜玉米和生薑片，便迫不及待問老闆要來菜單，想知道究竟是什麼東西膽敢跟赤手空拳的一鍋清水過招。走地騸雞還在後廚被剁得咣咣響，她又按捺不住好奇，問阿坤一會兒要怎麼吃才能讓這隻雞死得其所。

店裏的走地騸雞。騸雞就是閹割過的公雞，肉比普通雞更嫩

阿坤後來跟我閒聊，總是提及他們那次吃打邊爐的場景，他說那天透過氤氳的霧氣，看到小林灼灼的目光裏滿懷期待，忽然覺得有些好笑，因爲那些期待不是給他的，而是給即將下鍋的走地騸雞。

也是那個眼神，讓阿坤安心落意，他不僅有了一個女朋友，還有了一個可以一直吃下去的飯搭子。

那天晚上他們兩個人消滅了大半隻雞。小林在阿坤的指引下有板有眼地調蘸汁、下雞塊，油黃皮亮的走地騸雞要在清湯翻滾之後全部放進鍋裏，大火猛催，湯麪上很快聚集了一層細密金黃的油花。十幾分鍾之後，雞塊就在鍋裏起起伏伏地躥騰了，原先軟趴趴的雞皮皺出溫柔的弧度，斷裂的雞骨上還掛着未凝的血紅，但雞肉的肌理已經漸漸明晰。

阿坤說再等五分鐘，小林點了下頭，目光始終沒從鍋裏雀躍的雞肉身上離開過。

出水芙蓉的嫩雞無需任何調味就能吃，阿坤緊張地看着小林咬下第一口雞肉，深怕在她的眉間察覺到微微的隆起。

“好吃啊，真嫩！”小林的五官像鍋裏翻飛的雞塊，滿心的歡喜沒有絲毫掩飾。

阿坤又把混合了薑蓉青椒圈和海鮮醬油的蘸汁推到小林跟前。雞塊在蘸水裏淺嘗輒止，隨後就被小林塞進嘴裏：“嗯，雞肉比剛剛更鮮，青椒圈是誰的主意，簡直太讚了！”

小林很喜歡在飯桌上跟阿坤就食物的口味和吃法展開討論，兩人也曾爭到面紅耳赤，但始終樂此不疲。

我問阿坤，要是爲了一個脆腸該涮多長時間跟小林一拍兩散了得多不值，阿坤笑着擺擺手：“那就點一份叉燒腸粉跟她請罪嘛。”

除了打邊爐，小林最喜歡的是羊城的腸粉

後來小林也帶阿坤去吃過九宮格，告訴他毛肚微微打卷兒，突刺盡數挺立，就是吃它的最佳時期，也會跟他一起爲鴨腸的赴湯蹈火數着節拍。

阿坤一個廣東人，如今吃完一頓九宮格也能面不改色

他們從微辣吃到重辣，阿坤從鼻涕眼淚一把抓，到氣定神閒地給自己碗裏撈一塊顫顫巍巍的豬腦花，蓬勃的食慾讓他們打破物理空間的桎梏，在一張張飯桌前成爲彼此最親密的胃的伴侶。

4

愛是沒有邏輯的，我們能說出TA身上所有讓人着迷的閃光點，卻怎麼也不會料到，某天一起吃了一頓飯，就能推翻先前全部的好感。

吃飯這件事很奇妙，它能跨越語言、身份、距離和年齡，把對彼此最真實的感受反饋給我們的舌尖、腸胃和大腦：

剛剛TA點的這道油燜筍真甜嫩啊，水煮魚的辣度也恰到好處，TA說從來不吃甜食，但是點的檸檬慕斯居然很合我的胃口......又或者，我今天穿了拖地的闊腿褲，TA居然帶我來夜市吃燒烤？一起吃火鍋，TA一股腦把自己愛吃的菜點上，最後服務員說點多了，被劃掉的居然是我愛吃的紅糖餈粑？最近作息不規律，我的皮膚狀態極差，可TA還是不依不饒說想吃川菜……

在吃飯這件事上，可以捕捉到很多食物以外的信息

你看，戀人們總能在飯桌上找到更愛亦或更討厭對方的理由，我們的味覺經歷了相同味道的洗禮，在一次次咀嚼和吞嚥中，兩個人互相試探，也互相靠近。

吃飯從來就不是簡單的事兒啊。

倘若遇到口味上一拍即合的人，那麼恭喜，你們將在吃飯這件事上所向披靡；倘若碰到口味不一樣的人，也沒什麼，如果你們都吃得勇敢，將來也會在飯桌上發現很多驚喜；倘若你們吃不到一起……那就忠於自己的胃，找一個口味相投的人吃到地老天荒吧！

文：頭頭

圖：部分來自網絡